在市里的初中生活愉快很多,爸爸花费了很多钱将林晓筝送到当地最好的初中。林晓筝在小学练就的“圆滑”性格派上用场,她对谁都好,也对谁都不交心,维持着普通朋友的关系。

    新环境里,林晓筝还是经常想起毛豆。毛豆在镇上上初中,如果离不开村子,大概率也只能在镇上上高中。

    她还会想起她搬离林源村的那天,毛豆在她耳边说的那句“可我觉得不会”,她当时怔住,毛豆还是一贯的笑容,这让林晓筝怀疑,刚刚听到的话是幻听。

    林晓筝也试着给毛豆打过电话,每次都是毛豆奶奶接,说毛豆现在上初中住校了,寒暑假才会回来。

    童年的玩伴如同童年爱玩的彩色泡沫,阳光下耀眼和谐,却最经不起时间的消耗。

    寒假打电话过去,毛豆终于接到,可林晓筝总觉得她的语气怪怪的,热情却充满疏离。

    渐渐的,林晓筝不再打过去,只是在初三毕业后,到一中拿了些资料,回到林源村。

    三年过去,林源村变化不大,仍有新的小孩往废弃的果园里跑,林晓筝路过果园残破不堪的铁门,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或许是大脑的保护机制,强迫林晓筝在接触伤痛的曾经时,不去回忆。

    毛豆正坐在家门口帮妈妈择菜,初一下学期,毛豆妈妈一个人在外打拼没什么进展,又孤独伤心,选择回村务农。毛豆穿的衣服仍然是六年级毕业时穿的那件,面料被洗得皱皱巴巴,失去刚买来时的鲜艳色彩。

    “啊,是林晓筝吗?”毛豆妈妈抬起头,朝林晓筝笑,“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了,越长大越漂亮。”

    “阿姨好,好久不见,我来找毛豆的。”

    “哦哦,好哦,你们聊。”毛豆妈妈拿过毛豆手里的菜,示意她们进屋聊,毛豆看着站在面前的林晓筝,她背着光,俯视蹲坐在地上的自己。

    真的更漂亮了。毛豆心想。

    林晓筝跟着毛豆进了里屋,毛豆坐在草席床上:“有什么事?”

    “初中毕业了,我去一中拿了点借读资料给你。”

    “借读?”毛豆接过林晓筝递来的一沓资料,随意翻了翻。

    “嗯,一中有引进优秀乡镇高中生的政策,你在镇上高中先读一学期,凭成绩单可以申请的,到一中和那儿的学生一样上学放学,没其他区别。”

    “我的成绩可以吗?”毛豆软了下来,愣愣地问。

    “当然可以,你的成绩多好啊,而且我打听过,我们镇上高中只有一个引进名额,非你莫属。”

    毛豆双手捏着资料,手心的汗将资料的页脚打湿,她看着林晓筝的眼睛,忽而闪避目光。

    “嗯,我再看看吧。”

    “好,这个申请是自愿的,可以先试试嘛,如果觉得不适应一中的生活,也可以随时退出的。”

    毛豆沉默,她想了一会儿,抬头问:“镇上的高中,会下发这个消息通知吗?”

    林晓筝挠挠头,她倒是不太清楚这方面:“我不知道诶,我们学校毕业典礼结束后,有各个高中的负责人来宣传,他们带的资料很齐,我在一中的优秀学生政策里看见过这条。”

    “好,谢谢,我会试着申请的。”毛豆笑着,“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毛豆太了解林晓筝,申请一中这种事大可不必在只有她们两人的房间里悄悄说,一定还有什么更隐秘的事。

    “嗯。”林晓筝直言不讳,“我一直没找着机会问你,果园那天,那个时间点没什么会去的,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小屋外呢?”

    毛豆很惊讶,惊讶林晓筝此时居然能毫无恐惧地讲起这件事。她一直以为,她会永远将这件事藏在心底,不再提起。

    “因为我早知道,孙叔叔不是什么好人,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其他小孩不一样。”

    毛豆平时沉默寡言,但观察力出众,因此比别人更敏感。林晓筝恍然大悟:“在那之前,你为什么没跟我说过呢?”

    “小屁孩,说了你也不懂,我只好在你一个人出门时,偷偷跟着你。”

    “幸好有你,不然……”林晓筝还是后怕的,她抱着自己,龇牙咧嘴地装作害怕的样子。

    “你……”

    毛豆还记得,当初发生这件事后,林晓筝从不跟自己再讲起那天的遭遇,像没事人一样,如今却大方提起,是放下了吗?

    “嗯?”

    “没什么,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啦,本来就是来找你玩的,今天要不要出去走走?”

    毛豆看着林晓筝身上穿的衣服,她从没穿过这样好看的裙子,配着蝴蝶的元素,鲜艳活力。

    她想起那天在果园,林晓筝也是穿了一条带蝴蝶元素的裙子,但那条就简单很多。如今她的生活比从前更加好,曾经那条简单的蝴蝶裙,同果园的记忆一同丢弃了吧。

    可是,毛豆连简单的蝴蝶裙,都没有穿过。

    甚至自己初中毕业只是在学校小小的食堂门口拍了集体照,没有高中来办宣讲会,更从来都不知道什么优秀学生引进政策。

    林晓筝游刃有余地过完城市里的初中生活,游刃有余到还有闲心帮远在村子里的自己看看机会。

    “不了,我还要帮妈妈择菜。”

    “那我帮你吧,我们一起。”

    毛豆低头死死盯着林晓筝裙子上的蝴蝶:“不了,你先回去吧,我择完菜、吃完午饭想睡会儿。”

    林晓筝看着毛豆,几秒后点点头:“好,那我先走了。”

    毛豆坐在房间里,听见林晓筝和妈妈道别的声音后,才走出去。

    “晓筝要走,你也不知道送一下。”毛豆妈妈嗔怪道。

    毛豆没接话,坐下继续择菜。

    毛豆妈妈摇摇头,把择好的部分菜送进厨房。

    吃饭的时候,毛豆妈妈问起林晓筝来做什么,毛豆如实说,妈妈听了激动不已:“那是好事儿啊,晓筝真好,都离开村子这么多年了,还想着你呢。你到一中上学的话,一定能考一个好大学。”

    毛豆用筷子戳米饭,双眼放空。

    林晓筝高一阴差阳错地当上了学校的小主持,一中有大型活动时会被“借”到他们学校帮忙,和她搭档的男主持是转学生。三中的转学生很多,这个男主持长相清秀,人缘很好,听说是音乐老师提前选好的。

    “林晓筝?”元旦节前几天,男小主持在去往一中的大巴上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他们不在一个班,平时也只有对台本时会凑在一起说话,仅限于此。

    “嗯?有事?”林晓筝回头看着眼前这个叫“岑檐”的男生,仿佛有事要请她帮忙,林晓筝便直接问了。

    男生犹豫几秒:“没什么,我们毕竟是搭档,但都没怎么说过话,可以交个朋友。”

    林晓筝虽觉得奇怪,可也礼貌地配合着,干笑两声:“嗯,可以啊。”

    如果林晓筝没看错,岑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元旦晚会前一天,林晓筝和岑檐排练留得晚了些,被校车送回三中时,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要不是书包还没收拾好,林晓筝都不想回去,此时的学校估计没什么人。

    她回头看了一眼岑檐,他好像很累,头倚在窗边睡着了。

    因为搭档的关系,学校里没少传他俩的“绯闻”,林晓筝觉得离谱,她和岑檐之间除了主持的任务,几乎没有交集,学校里的学生,八卦时最爱看图说话。

    岑檐也是,明明知道学校里有传闻,前几天还主动要和自己做朋友,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林晓筝的人缘也不错,偶尔有女生忍不住来问她,她都要解释一遍,真的什么都没有。

    而且,岑檐明明有更要好的女生朋友。如果是周五排练,岑檐便不会坐车回三中,而是等待在一中上学的某个女同学一起离开学校。

    但她没有把这件事作为理由搪塞围来八卦的同学,这么久了,学校都没人知道一中那个女同学的存在,应该是岑檐有意隐瞒的。

    车驶入学校,岑檐醒来,先林晓筝一步下车,急匆匆地往教室赶。

    林晓筝的班级和岑檐他们班在同一层,但分布在两边。林晓筝收拾完东西,发现早就回班级的岑檐,还在班里没出来。

    她朝亮着灯的教室走去,隔着窗户,看见岑檐把什么东西塞进不是他座位的桌肚里。

    动作麻利,塞完拎着包转身,看见林晓筝站在教室外,惊讶的神色在脸上闪过。

    “是你啊。”

    林晓筝很尴尬,她本想跑掉,转念一想,就这么跑掉反而更奇怪吧。

    她就这样木木地站着:“嗯,我看你还没走,那个,你之前不是说可以交个朋友嘛,所以我就来看看,我不是要偷窥你的。”

    林晓筝摆着手,生怕对方觉得自己是变态。

    岑檐笑了,他关掉灯,他的笑容隐没在寂静黑暗的走廊中。

    “没事,那我顺便送你回去吧,天也晚了。”

    一路上的沉默比刚刚的经历更尴尬局促,林晓筝和岑檐实在不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你刚刚,是在送礼物吗?”只能围绕着刚刚看见的展开话题,随便聊聊。

    “嗯,元旦礼物。”

    “是送给女生的吧?”林晓筝调侃。

    “是的。”岑檐却毫不避讳,“送给祝诀的。”

    林晓筝听过这个名字,学校里常年考试排名在前列的学生,新生代表发言之一。

    “你还真把我当朋友了?这你都说。”

    “怎么了?”岑檐语气天真。

    “你这是早恋。”

    “并不是,她跟我没说过几句话。”

    “哦,单相思啊你。”林晓筝笑了,“没想到你还挺主动的,你署名了吗?她明天看见礼物后,可别不知道是谁。”

    “没有,她不需要知道是谁,只要东西是她需要的就好。”

    “好伟大。”林晓筝装作感叹的样子揶揄他,“可是,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坦诚地告诉我呢?虽然我们要做朋友,但也没到这地步吧......”

    而且,你还在一中有关系那么好的女生朋友,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以后就会知道。”岑檐神秘兮兮的。

    后来林晓筝特地关注过岑檐和祝诀,如他所说,他们之间几乎没什么交集。他们的座位离得有点远,那个叫祝诀的女生,下课不是做题就是睡觉,好像也没什么朋友。渐渐的,林晓筝也不再好奇。

    文理分科后,一年一度的学科竞赛开始。林晓筝拖着行李箱,找到房卡上标注的房间号,刷卡进去,已经有人在里面收拾东西了。

    祝诀蹲在地上,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挨个儿拿出来,堆在她自己的床上。

    “是你啊。”看见熟悉的面孔,林晓筝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岑檐偷偷送元旦礼物的晚上,岑檐提起祝诀的语气总是温柔明朗。

    祝诀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人:“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吧。”林晓筝愣了一下,她表现得像从来没见过自己。她拉着行李箱进来,把门关好,“后面认识不就好了?”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林晓筝蹲在她身边,也开始整理行李箱。

    是缘分让她们遇见。

    祝诀看着她,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冲她伸出手,以示友好。

    “你很喜欢裙子?”祝诀指着她床上那件蝴蝶图案的裙子。

    “嗯,准确来说,我喜欢蝴蝶,蝴蝶是我的幸运符哦,学校里穿不了,在外头能穿穿,就算保佑我这次竞赛顺利了。”

    林晓筝开启话痨属性,拉着祝诀聊了一晚上,东拉西扯,祝诀仔细听着,竟没有一丝不耐烦。

    祝诀和林晓筝成为朋友后,林晓筝却总觉得她和自己还有点距离。祝诀不怎么笑,而且身体好像不太好,总是请长假去看医生。

    林晓筝不敢问她,她觉得这样的祝诀,和曾经的毛豆很像。

    和毛豆一样,和别人保持距离,唯独和自己做朋友;整日保持冷静克制的姿态,不知道在想什么,叫人摸不透。

    经验告诉她,保持这样的关系就很好,她们都不要太了解彼此。

    林晓筝和毛豆很久没有联系了,最后一次联系,还是有关优秀学生借读的事,毛豆在电话那头说,她还需要想一想,应该会去申请的,但是申请后,高二才会去借读。

    高二再去,比正常借读晚了半学期,也好,比直接拒绝借读强。

    林晓筝没有去打听毛豆究竟有没有来借读,也没有特意去找过她。上次那通电话,她感觉到她和毛豆之间的距离已是不可逾越,在陌生的城市重逢,毛豆并不愿意吧。

    只要她过得好,只要她有机会摆脱曾经的生活,便足够了。

    可高三的寒假回老家遇上毛豆妈妈,才知道毛豆高一下学期就去借读了。

    看来,她是生怕会遇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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