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年前
东方天幕吐出一道白烟，灌在流云里，追着夜色往西边走。慢半步的天光自树杪漏下，糁在被脚步踏平碾实的乡道上。墙头雄鸡已啼过三回，家家院里蒙着油纸的窗户陆续有灶火光跳出来，沉寂了一夜的洎河村渐渐有了人声。
踏着昏暝晨光，一位年轻姑娘把玩着缠丝雕花玉簪出现在村西口。一泓水波样剔透光华在腕周汇聚，将玉簪内残存的零星清气激出耀眼翠绿，氤氲似雾气铺在路上。
随着清气指引，姑娘叩开一扇院门。三两句寒暄过后，被妇人迎入院中，半晌畅谈。
“罗丫头生得一双巧手——能双面异色绣，又读过书、人也俊，近到十里八乡，远到沵尺县内，来说媒的人把门槛都踢烂了！可她心不在这儿。”妇人把老汉新劈的柴塞进灶台，又往锅里添了瓢水，继续说，“罗丫头从小爱绣。没人教，就自己琢磨。逢会的时候，一大早起来赶集，就为看有没有人穿新衣裳，指甲盖大点儿的小花样也能跟着看一路。就为这个，她娘没少带她去给人赔不是。她脑子好，看了就能记住！回来就一遍一遍试，绣了拆、拆了绣，再绣再拆……她娘我们俩当了半辈子邻居，总是跟我说：这丫头痴，一门心思就要守着这点儿绣工。我说这样也挺好，孩子大了都不由我们管。头几年她还着急过，整天念叨，跟闺女吵架，吵不赢就去找老伴吵，嫌他当爹的不管事。后来看开了，觉得这好歹是个闺女喜欢的营生。也不吵架了，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谁成想呢……”
妇人声音有些哽咽，一旁刷碗扫地的老汉停了动作，把扫帚靠在墙根，啐了口唾沫，骂道：“都是那可恨人的柱国公！放任他儿子欺男霸女、鱼肉乡里！还有那个沵尺县正也是，说一套做一套，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都是些该遭天谴不得好死的东西。”
老汉恶狠狠地骂了一通，有气没处撒，又抓起扫帚“哗哗哗”把地扫得震天响。
妇人抓把米盖进锅里，叹了口气继续说：“柱国公的儿子看上罗丫头长得白净，让人把她抢回去当通房。那丫头气性大，宁死不从，趁夜逃出来，结果让人抓回去打了半死。她爹娘去报官，县正那个老王八蛋说东说西非要让他们写状子，还使坏不准城里读过书的人帮忙！我们乡下人哪识几个字啊？就为写这个状子，全村但凡认得一个字的人都过来帮忙，商量了一宿才凑出来一篇，让前头老李家刚念书的三闺女誊了一遍。结果这个王八蛋又说：‘你们这上面都是错字，用不了。’他根本就是官官相护不肯打这个官司！后来，柱国公府里的人不知道把罗丫头怎么样了，非说她自己跑了。还让人在城里造谣，说罗丫头开暗娼，看上柱国公有钱有势，就去勾引人家小子，人家不肯给她花大价钱，她就污蔑人家□□。县正那狗官又陷害罗家老两口，说他们什么……构陷忠良，把他们关进大牢里。罗家一家都是清白人，哪受得了这个委屈？关了没几天就气急去世了。”
“谁信他们的鬼话！罗丫头指定是让他们害死了。”
聊了半晌，也听他们骂了半晌，姑娘把收在袖里的玉簪递给妇人，轻声道：“你说得没错，罗姑娘是让他们害死了。”
说罢便起身离开，留下夫妻二人痴痴地盯着玉簪发愣。
四十三年前
烟云被风揉碎了吹洒在天上，幽青夜色赶着星辰躲去宇宙一角，只剩一钩皎洁明月留在中天，清冷惨淡地照着。
苍白的月光映在高墙漆瓦上，恍惚一个黑色身影飞檐走壁溜进院中，直奔主屋而去。姑娘默然挑起一丛清光，回转在周身，将身形从旁人眼中隐去，漫步进了院内。
“谁——”商人猛地从梦中惊醒，一个字还未吐出，便被脖子上明晃晃的刀刃吓了回去。黑影歪头看着他，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商人跟自己走。
姑娘站在门外游廊沉默看着，见二人出来，便跟着去了书房。
“谁派你来的？你要干什么？”黑影正握短剑指在商人喉咙，看他一步步往后退，目光惊恐、四处搜寻，试图找到武器防身。
“你骗了那么多人的血汗钱，你觉得，谁最恨你啊？”黑影一手拿剑，一手在桌案上翻找账本，轻声笑着发问。
商人脸上顿时没了血色，抖如筛糠，双膝一软跪在当地，磕磕绊绊地求饶：“好汉、好汉！这不关我事啊，我也是被迫的！都是周、对！都是周全指使的！他姐姐是上将军的老婆，他想捞钱，就让我、让我找几个外地人，编了个什么……‘万金药’，骗人们往里投钱。这、这些钱我就拿了两成！还有一成分给那几个外地人了，别的都在周全那儿！”商人脑筋一转，猛地惊醒，指着博古架后一口黑漆金边木箱，忙不迭补充，“我、我那两成都在那儿了，这屋里还有什么喜欢的，您随便拿。哦不！都拿走！放过我吧，放过我！”
黑影看他惊惧的样子，不觉笑出声来。从桌上拿了纸笔，俯身蹲在他面前，柔声道：“给你家人留句话吧。”
说罢，他将绸布甩过房梁，打成死结，移至一旁抱臂等着。轻声道：“最想你死的，当然是上将军了。”
三十二年前
“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姑娘兀自低吟着，悠然走过满是缺角与伤痕的界碑。大大小小的凹坑中，碑上仅剩“掖城”两字与“伏顿国”尚依稀可辨。至于立碑年份及碑后几行小纪，早碎在风沙泥土里无处去寻。
蛮荒杂草侵入道中，使满目的昏沉黄土色里多了一片苍翠。遗落此间的，除去死人骸骨与清风冷月，便是断刀折戟、未消血迹。
沿路走去，一块儿崭新光洁的石碑突兀立在道旁。石碑上，掖城还是那个掖城，碑脚国属已换作“无天国”。
“让让……让让！”就在姑娘走神时，迎面一辆驴车借道而来，留下一句“姑娘小心”便匆匆经过。他侧身回望，平板车上横七竖八堆着尸首。大部分肢体残缺、骨肉分离，混在一起，分不清哪只胳膊是谁的，谁又错认了谁的腿。
往前不远有一个茶汤小铺，在路旁搭了简单的凉棚。棉被裹着几口大锅，最里处是一台石块简单垒成的灶，架着一壶茶，水面上三三两两漂了一小撮茶叶，文火慢慢咕嘟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安静坐在灶前看着火。
凉棚口，一个中年男子坐在矮凳上默默向外看着，见姑娘走进来，连忙起身去迎。
“两碗茶。”姑娘从怀里摸出一块润白玉璧递过去，“身上只有这个了。”
男人吓了一跳，惊喜又忧虑，犹豫着不知道能不能收。
姑娘便把玉璧放在桌上，沉声说：“我这些年都在西北，不知道中洲发生了什么事？”
门外又传来车轴“吱呀”声，又是一辆载满了残肢尸骸的驴车经过。
男人叹了口气，示意女孩倒茶，悲怀道：“打仗，打了小一年。人死了大半，官府不要了，把这儿划给无天国。还有附近几座城，都是这个样子。他们把人拉去南边大石山埋起来。”
女孩倒了茶放在桌上，姑娘冲她一仰头，问男人：“你女儿？”
“侄女。”男人答，“一大家子就剩我们两个了。”
姑娘没再说话，也没喝茶，便起身离开了。男人看看桌上玉璧，无言朝向他的背影磕了个头，许久没有起身。
七年前
姑娘一改往常装扮，只穿一件白色短袖，外套黑面白纹衬衣，腿上一条黑色工装长裤，脚上同样是黑色皮靴。抱臂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另一位姑娘，身着暗红色短衣长裤，腕上同色净面腕布收袖，足间一双硬布软底长靴。
左侧沙发上同样是位姑娘，长发高束，白袍上银线走花，与苍青绣线交叠成纹。幽蓝腰带上缀白玉色山形纹，印海水波涛暗花。窄袖由金边绛红火焰纹袖布缠绕收紧。外套一件云鹤纹半袖大衫，足底是暖白色鹿皮靴，靛青细云纹托一颗青珠扁玉嵌在靴侧。二人一并坐在茶几前，暗自思忖。
姑娘双手按在膝上，前倾着身子，正色道：“我的打算就这些，你们觉得呢？”
“嗯……”对座姑娘沉沉应声，便不再言语。偷眼张望对面的第三位，几度欲言又止。
霎时间，厅内只余下一片死寂，谁也不想先开这个口。同意与否都是一样极为慎重的事，他们不在乎失败要承担的责任，可失败的后果是他们加起来也无法承受的。
静默了许久，姑娘知道二人心中都已有了答案，现在差的只是一把火。于是劝道：“如今双方剑拔弩张，再打起来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不管谁先动手，我们都会是众矢之的。必须尽快想办法把他们甩掉，不然情况只会比当初更加被动！”
“问题是这个办法太……太作弊了吧。”第二位面露难色，显然有些心动，又不敢不考虑最坏的结果。发问道，“黑白相依、善恶相存。如果临界值估计有误，我们就真的自身难保了。”
“我在世间观察了十年，计划也造了三十年，这之间偶尔还去世间看过。这点不会有问题。”第三位回答。
“那、刑南天那边，要打声招呼吗？”第二位心脏“突突”跳个不停，一股庞大的不安感涌上心头，仿若一片铺天阴云，将整个会客厅及他们三人全部笼罩在阴影之下。让他不觉握紧了双拳。
“不。”第一位抬眼，坚定的神情俨然已表明了态度，“计划要进行，就必须绝对保密。”
话罢，他向第三位点点头，说道：“说说你的计划。”
第三位应声，翻掌向上托起。刹那间，一片剔透光华水波般荡漾而出，涌进一分暖白，缓缓吐着光。聚集的清气在第三位控制下汇合游移，勾连成四块大陆的模样。他指尖轻挑，八丛朱红火苗俶忽燃起，闪烁在地图上。朱红色瞬间渗进玉白清气中，以每丛火苗为中心，向外辐射状牵出八道细索。细索尽头是八柱清光，各自又引出六十四条锁链，连接六十四个光团。每一光团上，再以红线接一百二十八点星芒。道道清光将火苗星芒交结相连，编织成一张赤色巨网，把四块大陆的每寸土地都覆盖在内。
第二位扫视一眼，粗略估计个大概，摇摇头说：“八八六十四，再乘六十四，还有上百个末端部件，得有几十万个部件，更别说还要保密了。这里肯定不行，放我那边吧。”
“也好。”第一位小做思索，沉声答应。继而又向第三位问道，“还有别的吗？没有的话我就着手行动了。”
第三位点点头，右掌合于胸前，一抹幽光悄然亮起，于掌心落成一个名字。他抬手将名字展示给第一位，旋即挥掌驱散清光。
第二位托腮斜倚在沙发上，慢慢抿起了嘴，不满地问道：“嗯？给我也看看。”
第三位却缓言谢绝，只称：“现在还不是时候。”
东方天幕吐出一道白烟，灌在流云里，追着夜色往西边走。慢半步的天光自树杪漏下，糁在被脚步踏平碾实的乡道上。墙头雄鸡已啼过三回，家家院里蒙着油纸的窗户陆续有灶火光跳出来，沉寂了一夜的洎河村渐渐有了人声。
踏着昏暝晨光，一位年轻姑娘把玩着缠丝雕花玉簪出现在村西口。一泓水波样剔透光华在腕周汇聚，将玉簪内残存的零星清气激出耀眼翠绿，氤氲似雾气铺在路上。
随着清气指引，姑娘叩开一扇院门。三两句寒暄过后，被妇人迎入院中，半晌畅谈。
“罗丫头生得一双巧手——能双面异色绣，又读过书、人也俊，近到十里八乡，远到沵尺县内，来说媒的人把门槛都踢烂了！可她心不在这儿。”妇人把老汉新劈的柴塞进灶台，又往锅里添了瓢水，继续说，“罗丫头从小爱绣。没人教，就自己琢磨。逢会的时候，一大早起来赶集，就为看有没有人穿新衣裳，指甲盖大点儿的小花样也能跟着看一路。就为这个，她娘没少带她去给人赔不是。她脑子好，看了就能记住！回来就一遍一遍试，绣了拆、拆了绣，再绣再拆……她娘我们俩当了半辈子邻居，总是跟我说：这丫头痴，一门心思就要守着这点儿绣工。我说这样也挺好，孩子大了都不由我们管。头几年她还着急过，整天念叨，跟闺女吵架，吵不赢就去找老伴吵，嫌他当爹的不管事。后来看开了，觉得这好歹是个闺女喜欢的营生。也不吵架了，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谁成想呢……”
妇人声音有些哽咽，一旁刷碗扫地的老汉停了动作，把扫帚靠在墙根，啐了口唾沫，骂道：“都是那可恨人的柱国公！放任他儿子欺男霸女、鱼肉乡里！还有那个沵尺县正也是，说一套做一套，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都是些该遭天谴不得好死的东西。”
老汉恶狠狠地骂了一通，有气没处撒，又抓起扫帚“哗哗哗”把地扫得震天响。
妇人抓把米盖进锅里，叹了口气继续说：“柱国公的儿子看上罗丫头长得白净，让人把她抢回去当通房。那丫头气性大，宁死不从，趁夜逃出来，结果让人抓回去打了半死。她爹娘去报官，县正那个老王八蛋说东说西非要让他们写状子，还使坏不准城里读过书的人帮忙！我们乡下人哪识几个字啊？就为写这个状子，全村但凡认得一个字的人都过来帮忙，商量了一宿才凑出来一篇，让前头老李家刚念书的三闺女誊了一遍。结果这个王八蛋又说：‘你们这上面都是错字，用不了。’他根本就是官官相护不肯打这个官司！后来，柱国公府里的人不知道把罗丫头怎么样了，非说她自己跑了。还让人在城里造谣，说罗丫头开暗娼，看上柱国公有钱有势，就去勾引人家小子，人家不肯给她花大价钱，她就污蔑人家□□。县正那狗官又陷害罗家老两口，说他们什么……构陷忠良，把他们关进大牢里。罗家一家都是清白人，哪受得了这个委屈？关了没几天就气急去世了。”
“谁信他们的鬼话！罗丫头指定是让他们害死了。”
聊了半晌，也听他们骂了半晌，姑娘把收在袖里的玉簪递给妇人，轻声道：“你说得没错，罗姑娘是让他们害死了。”
说罢便起身离开，留下夫妻二人痴痴地盯着玉簪发愣。
四十三年前
烟云被风揉碎了吹洒在天上，幽青夜色赶着星辰躲去宇宙一角，只剩一钩皎洁明月留在中天，清冷惨淡地照着。
苍白的月光映在高墙漆瓦上，恍惚一个黑色身影飞檐走壁溜进院中，直奔主屋而去。姑娘默然挑起一丛清光，回转在周身，将身形从旁人眼中隐去，漫步进了院内。
“谁——”商人猛地从梦中惊醒，一个字还未吐出，便被脖子上明晃晃的刀刃吓了回去。黑影歪头看着他，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商人跟自己走。
姑娘站在门外游廊沉默看着，见二人出来，便跟着去了书房。
“谁派你来的？你要干什么？”黑影正握短剑指在商人喉咙，看他一步步往后退，目光惊恐、四处搜寻，试图找到武器防身。
“你骗了那么多人的血汗钱，你觉得，谁最恨你啊？”黑影一手拿剑，一手在桌案上翻找账本，轻声笑着发问。
商人脸上顿时没了血色，抖如筛糠，双膝一软跪在当地，磕磕绊绊地求饶：“好汉、好汉！这不关我事啊，我也是被迫的！都是周、对！都是周全指使的！他姐姐是上将军的老婆，他想捞钱，就让我、让我找几个外地人，编了个什么……‘万金药’，骗人们往里投钱。这、这些钱我就拿了两成！还有一成分给那几个外地人了，别的都在周全那儿！”商人脑筋一转，猛地惊醒，指着博古架后一口黑漆金边木箱，忙不迭补充，“我、我那两成都在那儿了，这屋里还有什么喜欢的，您随便拿。哦不！都拿走！放过我吧，放过我！”
黑影看他惊惧的样子，不觉笑出声来。从桌上拿了纸笔，俯身蹲在他面前，柔声道：“给你家人留句话吧。”
说罢，他将绸布甩过房梁，打成死结，移至一旁抱臂等着。轻声道：“最想你死的，当然是上将军了。”
三十二年前
“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姑娘兀自低吟着，悠然走过满是缺角与伤痕的界碑。大大小小的凹坑中，碑上仅剩“掖城”两字与“伏顿国”尚依稀可辨。至于立碑年份及碑后几行小纪，早碎在风沙泥土里无处去寻。
蛮荒杂草侵入道中，使满目的昏沉黄土色里多了一片苍翠。遗落此间的，除去死人骸骨与清风冷月，便是断刀折戟、未消血迹。
沿路走去，一块儿崭新光洁的石碑突兀立在道旁。石碑上，掖城还是那个掖城，碑脚国属已换作“无天国”。
“让让……让让！”就在姑娘走神时，迎面一辆驴车借道而来，留下一句“姑娘小心”便匆匆经过。他侧身回望，平板车上横七竖八堆着尸首。大部分肢体残缺、骨肉分离，混在一起，分不清哪只胳膊是谁的，谁又错认了谁的腿。
往前不远有一个茶汤小铺，在路旁搭了简单的凉棚。棉被裹着几口大锅，最里处是一台石块简单垒成的灶，架着一壶茶，水面上三三两两漂了一小撮茶叶，文火慢慢咕嘟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安静坐在灶前看着火。
凉棚口，一个中年男子坐在矮凳上默默向外看着，见姑娘走进来，连忙起身去迎。
“两碗茶。”姑娘从怀里摸出一块润白玉璧递过去，“身上只有这个了。”
男人吓了一跳，惊喜又忧虑，犹豫着不知道能不能收。
姑娘便把玉璧放在桌上，沉声说：“我这些年都在西北，不知道中洲发生了什么事？”
门外又传来车轴“吱呀”声，又是一辆载满了残肢尸骸的驴车经过。
男人叹了口气，示意女孩倒茶，悲怀道：“打仗，打了小一年。人死了大半，官府不要了，把这儿划给无天国。还有附近几座城，都是这个样子。他们把人拉去南边大石山埋起来。”
女孩倒了茶放在桌上，姑娘冲她一仰头，问男人：“你女儿？”
“侄女。”男人答，“一大家子就剩我们两个了。”
姑娘没再说话，也没喝茶，便起身离开了。男人看看桌上玉璧，无言朝向他的背影磕了个头，许久没有起身。
七年前
姑娘一改往常装扮，只穿一件白色短袖，外套黑面白纹衬衣，腿上一条黑色工装长裤，脚上同样是黑色皮靴。抱臂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另一位姑娘，身着暗红色短衣长裤，腕上同色净面腕布收袖，足间一双硬布软底长靴。
左侧沙发上同样是位姑娘，长发高束，白袍上银线走花，与苍青绣线交叠成纹。幽蓝腰带上缀白玉色山形纹，印海水波涛暗花。窄袖由金边绛红火焰纹袖布缠绕收紧。外套一件云鹤纹半袖大衫，足底是暖白色鹿皮靴，靛青细云纹托一颗青珠扁玉嵌在靴侧。二人一并坐在茶几前，暗自思忖。
姑娘双手按在膝上，前倾着身子，正色道：“我的打算就这些，你们觉得呢？”
“嗯……”对座姑娘沉沉应声，便不再言语。偷眼张望对面的第三位，几度欲言又止。
霎时间，厅内只余下一片死寂，谁也不想先开这个口。同意与否都是一样极为慎重的事，他们不在乎失败要承担的责任，可失败的后果是他们加起来也无法承受的。
静默了许久，姑娘知道二人心中都已有了答案，现在差的只是一把火。于是劝道：“如今双方剑拔弩张，再打起来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不管谁先动手，我们都会是众矢之的。必须尽快想办法把他们甩掉，不然情况只会比当初更加被动！”
“问题是这个办法太……太作弊了吧。”第二位面露难色，显然有些心动，又不敢不考虑最坏的结果。发问道，“黑白相依、善恶相存。如果临界值估计有误，我们就真的自身难保了。”
“我在世间观察了十年，计划也造了三十年，这之间偶尔还去世间看过。这点不会有问题。”第三位回答。
“那、刑南天那边，要打声招呼吗？”第二位心脏“突突”跳个不停，一股庞大的不安感涌上心头，仿若一片铺天阴云，将整个会客厅及他们三人全部笼罩在阴影之下。让他不觉握紧了双拳。
“不。”第一位抬眼，坚定的神情俨然已表明了态度，“计划要进行，就必须绝对保密。”
话罢，他向第三位点点头，说道：“说说你的计划。”
第三位应声，翻掌向上托起。刹那间，一片剔透光华水波般荡漾而出，涌进一分暖白，缓缓吐着光。聚集的清气在第三位控制下汇合游移，勾连成四块大陆的模样。他指尖轻挑，八丛朱红火苗俶忽燃起，闪烁在地图上。朱红色瞬间渗进玉白清气中，以每丛火苗为中心，向外辐射状牵出八道细索。细索尽头是八柱清光，各自又引出六十四条锁链，连接六十四个光团。每一光团上，再以红线接一百二十八点星芒。道道清光将火苗星芒交结相连，编织成一张赤色巨网，把四块大陆的每寸土地都覆盖在内。
第二位扫视一眼，粗略估计个大概，摇摇头说：“八八六十四，再乘六十四，还有上百个末端部件，得有几十万个部件，更别说还要保密了。这里肯定不行，放我那边吧。”
“也好。”第一位小做思索，沉声答应。继而又向第三位问道，“还有别的吗？没有的话我就着手行动了。”
第三位点点头，右掌合于胸前，一抹幽光悄然亮起，于掌心落成一个名字。他抬手将名字展示给第一位，旋即挥掌驱散清光。
第二位托腮斜倚在沙发上，慢慢抿起了嘴，不满地问道：“嗯？给我也看看。”
第三位却缓言谢绝，只称：“现在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