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真实与虚幻
大绿蛇悄无声息地挂到了男仆的脖子后头，一口就把他死死咬住不放，说来也是奇怪，明明破裂的血管没有一丝血露出来，仿佛都被它吃进去了。
男仆刚才还蛮横的面孔很快变得煞白，双腿无力地倒了下去。
不远处的外墙那里翻进来一个矫健的身影，她稳稳地跳到了红豆杉树上，在烈日正盛的午后，达米安无法看清头顶的人，他只知道那人身手很快。
就在被太阳晃眼之后，他一睁开眼就望见了正从树上翻下的艾丽卡。
那是多么美丽的女人，她的黑发从他的鼻尖略过，还是带着那股幽幽的香气。
是迷情剂吗？达米安不知道。
他只知道手上的束缚感被松开了，就在那一瞬间，他的本能告诉自己并不可以相信这个失踪了一上午的女人。
达米安二话不说地就朝城堡内院跑去，甚至是跑开一段距离后才想起移形换影。
他来到了地牢，此时里面并没有看守的人，他们似乎都在楼顶盘查呢。
地牢浅层的金银珠宝已经被搜刮了去，只留下一些看似不值钱的东西或者艺术品，他一步一步朝着最底部走去，只见那大房间里早已没有了水晶匣子的踪影。
“你是在找它吗？”
回头看去，只见艾丽卡也在身后，她的手里正捧着那正在欢快跳动的匣子。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达米安的内心已经惶恐不急，可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起码在这副躯体上他仍看起来镇静无比。
艾丽卡手中握着的是他最脆弱，最可怕的地方。
“很抱歉，我的家族里都是一群骗子，与你结婚就是贪图你的财宝。”
是的，没错，那个仆人说得都是真的，达米安想。
可他能看见那个匣子里的心脏跳漏了一拍，随后就是越来越快的节奏——该死的女人离他的心脏是那么近，一字一句都能影响它。
“但我并没打算要你的东西，外面那群人也不是我引来的。”艾丽卡继续说。
达米安的心好似又被安抚下来，从原来的速度慢慢变得平缓。
他开口：“那你早上偷走我的心做什么？”
“为了去采药，”她黑溜溜的眼睛眨了眨，随后不好意思地低垂，“我想，治愈你的心。”
仅仅就这一句话，那匣子里的毛心脏就快控制不住，仿佛下一秒就能自己打开匣子，跳回到男巫的胸膛里去。
他们离得太近了，达米安脸上的冰就快要被女孩儿消融，他空荡荡的胸前一直在发出呐喊，这让他不自觉地想要接近艾丽卡，以及艾丽卡手里捧着的东西。
“它很危险，我不能把它就这样直接放进你的身体里去。”艾丽卡见达米安愣愣地，她继续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知道是这样的。”
或许是艾丽卡在新婚之夜的梦给了她提醒，或许两位男女主角一直都是被蒙骗的，他们从来没做过梦，原因大概就是造梦的神不允许，又或许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在梦里。
那么，我们亲爱的女主角艾丽卡又是如何做梦的呢？
新婚的夜晚她躺在达米安的身侧，虚假的月光从窗外照进，它已经就这样规规矩矩地晚起早落三十多年，谁都看不出那是假的月光，但艾丽卡面前的人却是真的。
达米安的侧脸被那假月光勾勒出来，从额头到眉弓，再从眉弓到鬓角，最后艾丽卡的眼神落在了那饱满的唇瓣上。
她沉沉地睡去，自己的手搭在男人的旁边，于是她又看见了一副从没见过的画面——那是一个少年，不转头之前艾丽卡并不知道那就是达米安，他正在一个小小的，奇怪的房间里看着一本书。
那本书的名字叫做《诗翁彼得故事集》，少年眼神停留的那一章便叫作：男巫的毛心脏。
她猛地记起来自己曾经看到过这故事，但早就想不起来是哪里看到的了。
艾丽卡一直以为自己在这个“梦”里就只是一个视角，或是一缕光，一盏灯，一只昆虫什么。
谁想，看书的达米安抬起头看向艾丽卡，他将目光直直地聚焦在艾丽卡的方向，手上的书本合了起来，朝着那扇刚打开的，光滑的门说：“你来了。”
对啊，她来了，达米安在等他，但她的脑子里为什么出现了里德尔这个名字呢？
让我们跳脱女主角的回忆，重新回到地牢的最深处。
这里的暗处长满青苔，十分潮湿，曾经我们的男主角就将最重要的东西放在这个冰冷的地方，所以连他自己也变得冰冷，像块石头那样。
温暖的双手捧着水晶匣子，这双手的主人正用恳切的眼神望着达米安，又或是里德尔，总之，她想让他相信她。
“请你相信我，起码，得把这上面的毛去掉吧？”艾丽卡说。
达米安本能地想要抗拒，他并不想要回这颗心，但身体与器官的吸引是他无法控制的，他的双腿早已忍不住地走向美丽的姑娘。
艾丽卡见他走近，她从腰间掏出一瓶奇怪的瓶子，然后慢慢打开水晶匣子，里面是激动不已的心。
达米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得仔细观摩那颗心脏，它丑陋，长满恶心的黑毛，甚至都不确定这是不是人类的心脏。
可艾丽卡却想要拯救这颗过期的心脏。
她打开了瓶塞，又看了看旁边的达米安。
男人没有拒绝，或许是时候了——他如今已经失去了财宝，失去了令人尊敬的地位，他的巫师身份被王宫脚下的城池发现，被那个位高权重的伯爵不遗余力地下令绞杀。
当艾丽卡把自己一早上熬制的成果滴在那跳动的东西上后，达米安的胸膛却无端的痛了起来。
他捂着那根本没有心脏的地方倒吸一口凉气，显得十分错愕。
艾丽卡见状惊慌起来，她没有勇气继续滴下去了，于是焦急地问：“达米安，你怎么了？”
只见毛心脏被药水触碰到的一小块地方褪去了一些长毛，马上只剩了一层细绒毛，那底下就是脆弱的表皮，是鲜红的血液通过的地方。
“没事，我没事。”他缓了缓说，可那股痛感仍在身体里出不去。
石板楼梯的上面传来两个脚步声，好像是有两个搜捕者听到了底下的动静，正马上往这里赶来。
艾丽卡望着面色不好的达米安，她马上关上匣子，牵着虚弱的男人移形换影来到了后院里，这是他们能来到的最远的地方，城堡的四周都被摆了如尼文石，他们就像是被围捕的鱼一样。
离那群猎巫人发现应该还有一会儿，艾丽卡看着旁边早就在硬撑着的男人说不出话。
她该不该继续呢？
达米安倚靠着红豆杉树说：“继续吧，就算是死了也行。”
“为什么呢？明明我还可以带着你和这颗心继续逃离。”
“那你带走的就不是我，不是完整的我。”
“我还可以想办法，这瓶药或许还是用的太早了…”
达米安直接打断了艾丽卡，他说：“逃出去的我早就什么也不是了，不是男巫，也不是城堡主，甚至是一个连自己的心都保护不了的人。”
艾丽卡看着远方的城堡和面前死死苦撑的男人，她脑中依稀闪过一个倔强的人，那张脸与面前的达米安重合，可就像是有什么挡着一样模糊。
曾经不可一世的达米安不愿那么狼狈地离开，他宁愿自己死去。
可达米安真的了解自己的心吗？
如果他能知道自己对这个黑发姑娘的感情，会不会同意两人就那样踏上逃亡之路？
艾丽卡相信自己的医术，相信自己的梦境。
同时，她也相信男巫达米安。
时间不等人，艾丽卡马上打开了匣子，就和在被困沙漠里的人那样，她把药水整瓶倒了进去，它们就在水晶匣子里弥漫着，同时也在灼烧着那颗毛心脏。
“唔……”达米安马上发出一声闷哼，痛苦地背靠树干坐下。
那些黑色的长毛就是曾经无坚不摧的达米安所产生的东西，也许它们是由悔恨、悲伤、嫉妒和爱组成的。
这些无处可去的感情依附在脆弱的心脏上，也形成了坚固的保护层，也就是无数黑乎乎的，恶心的毛。
向来自负的达米安一瞬间疼痛难忍，因为那些都曾是他所要经受而未经受的感情，它们朝着本体涌去，马上就把强大的男巫给打倒了。
他不受控制地流泪，模糊中那个美丽的姑娘正担忧地看着他，甚至连一边的水晶匣子都不管了。
“达米安…你怎么样…我的丈夫。”她说。
那双温暖的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水，达米安终于能看清艾丽卡了。
这是他的妻子，他唯一的所爱。
男巫早就爱上了善良聪慧的艾丽卡，只是他从未发觉，这一切无关能力，无关长相，无关金钱。
只是因为恰好艾丽卡是艾丽卡，达米安是达米安，也恰好他们在这个童话故事里相遇了，又或许像是早在他们见面之前，他们就已经爱过了一样。
真是说不出来的奇怪呢。
艾丽卡发丝上的那股幽香钻进他的鼻孔，他突然没由来的觉得和平时的香气不一样，可达米安如今说不出话，只能用手紧紧地与妻子十指相扣。
城堡里的动静已经越来越多，艾丽卡只好捧起那颗掉了毛的心脏往达米安的胸膛里送去。
身体很快就接受了这颗迟来的心，达米安也没有变成发狂的模样。
他们成功了。
身下那曾被艾丽卡翻过的新土是紫色的小花，刚才那股钻进鼻尖的幽香也是从它身上传来的。
可艾丽卡却无瑕顾着这些，她想要马上确认丈夫的心意：“你…你还好吗？…你感觉怎么样？”
“我爱你，艾丽卡，我爱你。”他本来痛苦且说不出话的喉咙马上回答。
原来熬过了那些苦难，最后迎来的便是爱。
脚下的泥土好像有什么响动，闷闷的声音与诡异的起伏让艾里不自觉看去。
一只红彤彤的手臂从土里钻出来，就像恐怖片里的僵尸那样，只不过它的皮肤是完好的，甚至是有点像刚煮熟的鲜虾。
两个人都惊喜地站起来靠近看。
“看！我就说她会活过来的！”艾丽卡很开心，这一刻甚至忘了那些追兵。
土里的“僵尸”坐了起来，那些紫色小花根连着土朝四周散落，破土而出的是完好无损的女人。
她的头发没那么长，整个人就像是煮透了一样红，皮肤看起来就像是新长出来的，还有些旧皮皱巴巴的在一些身体的关节处。
“你赢了，艾丽卡，你做到了！”达米安高兴地抱住她。
二人不自觉地亲吻彼此，庆祝一天之中出现了两个奇迹。
随后艾丽卡问地上的人：“你还好吗，女士？”
那个看起来还没适应的女人从嘴里吐出一些泥巴，鼻子也擤了擤。
“真是，累死我了…该回去了，你们。”
女人的声音却是一个男人，这让夫妻二人又惊讶起来，难道这就是她被施以火刑的原因吗？
仔细听，这男声还有些熟悉。
“狗屎…这也太脏了…”女人掸了掸身上的土，却意外看到了手里的紫色花朵，“哦？这不是…”
“你还好吗？女士？”达米安问。
“艾里安娜，还有…主人，我的时间不多，夏琳正在看守洞口，我们需要马上回去。”
“你在说什么？”艾丽卡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疯了。
一旁的大绿蛇也从暗处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它朝地上的陌生人发出威胁的嘶嘶声。
“哦…还有汤米，对，没错。”女人挠挠头，“这里出现了幻境与现实的连接处，快和我回去吧。”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话？”达米安搂住艾丽卡，深怕她受到疯女人的伤害。
那疯女人——也就是装在女人身体里的比利，她看着面前中世纪装扮的黑魔王与艾里，明明脸是一样的，可动作和那伉俪情深的样子却让人起鸡皮疙瘩。
他们警惕地看着比利，只见比利捏起手中的紫色小花说：“只有让它再次开花，闻到成熟花香的我们才能够逃离这里，时间快来不及了！”
为什么说来不及了呢？并不是因为那群猎巫人的追捕，而是因为现实世界的花朵快要枯萎，一旦如此，三人便会永远困于梦境当中，直至死去。
比利如今的身体只是一具凡人，他无法用魔力令这些紫色的花朵加速绽放，只有精通药理与体质特殊的艾里安娜才能做到。
可如今的夫妻俩却不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疯狂的想法。
大概一会儿后，艾丽卡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测：“我也许能够证明这是不是真的…”
此时达米安吃惊地看着妻子，地上的比利却是非常激动，“她”问：“什么？”
“他，”艾丽卡指着达米安问女人，“他叫什么名字。”
比利愣了愣，随后道：“里德尔。”
当这个熟悉的名字被说出，事实就已经摆明，那些随机出现的梦境与碎片并不是真正的梦，它们不是子虚乌有，而是艾里本身存在的，超越任何魔法的能力。
“达米安，”艾丽卡抚摸达米安的侧脸，而丈夫也握住了那只手，“她说的是真的，请相信她吧。”
达米安一向最是谨慎，可如今他只能顿了顿道：“我相信你。”
即使他不相信那个起死回生的女人，但也不能不相信自己的妻子。
艾丽卡接过女人手中的花，轻轻催动自身的魔力，那朵蔫蔫的小花朵马上就活了过来，接着它打开了所有的花瓣，黄色的花心散发出奇异的浓香。
那香味马上就席卷了在场的所有人，艾丽卡能感觉到现实与梦境的边界正在慢慢清晰。
或许是女巫强大的魔力令一旁古老的红豆杉树也焕发了生机，它的果实马上熟透，一整棵树上都是红灿灿的果实，它们不再隐藏在绿叶之间，显得好看极了。
“达米安，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她问。
四周的场景正在慢慢变得模糊，一切响动渐渐变得安静，颇有种万物寂静的苍白感。
“记得。”他回答。
“你会答应我的心愿，对吧？”她说。
“当然，只要你想，我一定做到。”
艾丽卡看着他的脸渐渐与脑中浮现的陌生记忆相融，那就像另一个人马上要剥夺了她的灵魂似的。
旁边那棵红豆杉树也在渐渐湮灭，或许艾丽卡从没和达米安提过为什么自己偏偏喜欢这棵树。
古红豆杉可以长得非常巨大，它郁郁葱葱的叶子与粗壮的枝干是长寿健康的表现，养得好的话，它能活到几百岁。而只有每年结果的时候它沉闷的枝叶间才可以在高傲孤独的等待中迎来鲜艳的红色。
像极了红豆的果实，象征着深沉的思念与爱意。
于是，她提出了自己的愿望：“请你记得我，记得我的爱，也请记住完整的你自己。”
此时的达米安也快要被强大力量所席卷到虚妄的世界之外，但他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艾丽卡的脸，他们的眼眸中皆是彼此。
“我答应你。”
随后，白光闪过，所有人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颗漂浮在虚无中的红色果实。
没人知道是什么打通了现实与虚幻的通道，救了所有人的命。
但全部是虚假的童话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是真的。
……
艾里一阵急促地呼吸后睁眼，坐起沉甸甸的身子看见了身旁的花朵们即将枯萎。
这里是一处洞穴，可是附近并没有达米安和那个女人，也就是里德尔和比利。
自己的身旁只有渐渐苏醒的汤米，它显然是来救自己的，在好一阵回忆过后，艾里发现这儿并不是原先的洞穴，一定有人在她昏迷时移动了她。
在汤米缓慢地朝母亲那里爬去会合后，洞穴的深处里传来了一些动静。
艾里安娜马上站了起来，脑袋里还是一片雾蒙蒙的，连带着步子都有些虚，但她紧握着手里的魔杖，叫汤米到她的后面来。
男仆刚才还蛮横的面孔很快变得煞白，双腿无力地倒了下去。
不远处的外墙那里翻进来一个矫健的身影，她稳稳地跳到了红豆杉树上，在烈日正盛的午后，达米安无法看清头顶的人，他只知道那人身手很快。
就在被太阳晃眼之后，他一睁开眼就望见了正从树上翻下的艾丽卡。
那是多么美丽的女人，她的黑发从他的鼻尖略过，还是带着那股幽幽的香气。
是迷情剂吗？达米安不知道。
他只知道手上的束缚感被松开了，就在那一瞬间，他的本能告诉自己并不可以相信这个失踪了一上午的女人。
达米安二话不说地就朝城堡内院跑去，甚至是跑开一段距离后才想起移形换影。
他来到了地牢，此时里面并没有看守的人，他们似乎都在楼顶盘查呢。
地牢浅层的金银珠宝已经被搜刮了去，只留下一些看似不值钱的东西或者艺术品，他一步一步朝着最底部走去，只见那大房间里早已没有了水晶匣子的踪影。
“你是在找它吗？”
回头看去，只见艾丽卡也在身后，她的手里正捧着那正在欢快跳动的匣子。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达米安的内心已经惶恐不急，可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起码在这副躯体上他仍看起来镇静无比。
艾丽卡手中握着的是他最脆弱，最可怕的地方。
“很抱歉，我的家族里都是一群骗子，与你结婚就是贪图你的财宝。”
是的，没错，那个仆人说得都是真的，达米安想。
可他能看见那个匣子里的心脏跳漏了一拍，随后就是越来越快的节奏——该死的女人离他的心脏是那么近，一字一句都能影响它。
“但我并没打算要你的东西，外面那群人也不是我引来的。”艾丽卡继续说。
达米安的心好似又被安抚下来，从原来的速度慢慢变得平缓。
他开口：“那你早上偷走我的心做什么？”
“为了去采药，”她黑溜溜的眼睛眨了眨，随后不好意思地低垂，“我想，治愈你的心。”
仅仅就这一句话，那匣子里的毛心脏就快控制不住，仿佛下一秒就能自己打开匣子，跳回到男巫的胸膛里去。
他们离得太近了，达米安脸上的冰就快要被女孩儿消融，他空荡荡的胸前一直在发出呐喊，这让他不自觉地想要接近艾丽卡，以及艾丽卡手里捧着的东西。
“它很危险，我不能把它就这样直接放进你的身体里去。”艾丽卡见达米安愣愣地，她继续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知道是这样的。”
或许是艾丽卡在新婚之夜的梦给了她提醒，或许两位男女主角一直都是被蒙骗的，他们从来没做过梦，原因大概就是造梦的神不允许，又或许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在梦里。
那么，我们亲爱的女主角艾丽卡又是如何做梦的呢？
新婚的夜晚她躺在达米安的身侧，虚假的月光从窗外照进，它已经就这样规规矩矩地晚起早落三十多年，谁都看不出那是假的月光，但艾丽卡面前的人却是真的。
达米安的侧脸被那假月光勾勒出来，从额头到眉弓，再从眉弓到鬓角，最后艾丽卡的眼神落在了那饱满的唇瓣上。
她沉沉地睡去，自己的手搭在男人的旁边，于是她又看见了一副从没见过的画面——那是一个少年，不转头之前艾丽卡并不知道那就是达米安，他正在一个小小的，奇怪的房间里看着一本书。
那本书的名字叫做《诗翁彼得故事集》，少年眼神停留的那一章便叫作：男巫的毛心脏。
她猛地记起来自己曾经看到过这故事，但早就想不起来是哪里看到的了。
艾丽卡一直以为自己在这个“梦”里就只是一个视角，或是一缕光，一盏灯，一只昆虫什么。
谁想，看书的达米安抬起头看向艾丽卡，他将目光直直地聚焦在艾丽卡的方向，手上的书本合了起来，朝着那扇刚打开的，光滑的门说：“你来了。”
对啊，她来了，达米安在等他，但她的脑子里为什么出现了里德尔这个名字呢？
让我们跳脱女主角的回忆，重新回到地牢的最深处。
这里的暗处长满青苔，十分潮湿，曾经我们的男主角就将最重要的东西放在这个冰冷的地方，所以连他自己也变得冰冷，像块石头那样。
温暖的双手捧着水晶匣子，这双手的主人正用恳切的眼神望着达米安，又或是里德尔，总之，她想让他相信她。
“请你相信我，起码，得把这上面的毛去掉吧？”艾丽卡说。
达米安本能地想要抗拒，他并不想要回这颗心，但身体与器官的吸引是他无法控制的，他的双腿早已忍不住地走向美丽的姑娘。
艾丽卡见他走近，她从腰间掏出一瓶奇怪的瓶子，然后慢慢打开水晶匣子，里面是激动不已的心。
达米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得仔细观摩那颗心脏，它丑陋，长满恶心的黑毛，甚至都不确定这是不是人类的心脏。
可艾丽卡却想要拯救这颗过期的心脏。
她打开了瓶塞，又看了看旁边的达米安。
男人没有拒绝，或许是时候了——他如今已经失去了财宝，失去了令人尊敬的地位，他的巫师身份被王宫脚下的城池发现，被那个位高权重的伯爵不遗余力地下令绞杀。
当艾丽卡把自己一早上熬制的成果滴在那跳动的东西上后，达米安的胸膛却无端的痛了起来。
他捂着那根本没有心脏的地方倒吸一口凉气，显得十分错愕。
艾丽卡见状惊慌起来，她没有勇气继续滴下去了，于是焦急地问：“达米安，你怎么了？”
只见毛心脏被药水触碰到的一小块地方褪去了一些长毛，马上只剩了一层细绒毛，那底下就是脆弱的表皮，是鲜红的血液通过的地方。
“没事，我没事。”他缓了缓说，可那股痛感仍在身体里出不去。
石板楼梯的上面传来两个脚步声，好像是有两个搜捕者听到了底下的动静，正马上往这里赶来。
艾丽卡望着面色不好的达米安，她马上关上匣子，牵着虚弱的男人移形换影来到了后院里，这是他们能来到的最远的地方，城堡的四周都被摆了如尼文石，他们就像是被围捕的鱼一样。
离那群猎巫人发现应该还有一会儿，艾丽卡看着旁边早就在硬撑着的男人说不出话。
她该不该继续呢？
达米安倚靠着红豆杉树说：“继续吧，就算是死了也行。”
“为什么呢？明明我还可以带着你和这颗心继续逃离。”
“那你带走的就不是我，不是完整的我。”
“我还可以想办法，这瓶药或许还是用的太早了…”
达米安直接打断了艾丽卡，他说：“逃出去的我早就什么也不是了，不是男巫，也不是城堡主，甚至是一个连自己的心都保护不了的人。”
艾丽卡看着远方的城堡和面前死死苦撑的男人，她脑中依稀闪过一个倔强的人，那张脸与面前的达米安重合，可就像是有什么挡着一样模糊。
曾经不可一世的达米安不愿那么狼狈地离开，他宁愿自己死去。
可达米安真的了解自己的心吗？
如果他能知道自己对这个黑发姑娘的感情，会不会同意两人就那样踏上逃亡之路？
艾丽卡相信自己的医术，相信自己的梦境。
同时，她也相信男巫达米安。
时间不等人，艾丽卡马上打开了匣子，就和在被困沙漠里的人那样，她把药水整瓶倒了进去，它们就在水晶匣子里弥漫着，同时也在灼烧着那颗毛心脏。
“唔……”达米安马上发出一声闷哼，痛苦地背靠树干坐下。
那些黑色的长毛就是曾经无坚不摧的达米安所产生的东西，也许它们是由悔恨、悲伤、嫉妒和爱组成的。
这些无处可去的感情依附在脆弱的心脏上，也形成了坚固的保护层，也就是无数黑乎乎的，恶心的毛。
向来自负的达米安一瞬间疼痛难忍，因为那些都曾是他所要经受而未经受的感情，它们朝着本体涌去，马上就把强大的男巫给打倒了。
他不受控制地流泪，模糊中那个美丽的姑娘正担忧地看着他，甚至连一边的水晶匣子都不管了。
“达米安…你怎么样…我的丈夫。”她说。
那双温暖的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水，达米安终于能看清艾丽卡了。
这是他的妻子，他唯一的所爱。
男巫早就爱上了善良聪慧的艾丽卡，只是他从未发觉，这一切无关能力，无关长相，无关金钱。
只是因为恰好艾丽卡是艾丽卡，达米安是达米安，也恰好他们在这个童话故事里相遇了，又或许像是早在他们见面之前，他们就已经爱过了一样。
真是说不出来的奇怪呢。
艾丽卡发丝上的那股幽香钻进他的鼻孔，他突然没由来的觉得和平时的香气不一样，可达米安如今说不出话，只能用手紧紧地与妻子十指相扣。
城堡里的动静已经越来越多，艾丽卡只好捧起那颗掉了毛的心脏往达米安的胸膛里送去。
身体很快就接受了这颗迟来的心，达米安也没有变成发狂的模样。
他们成功了。
身下那曾被艾丽卡翻过的新土是紫色的小花，刚才那股钻进鼻尖的幽香也是从它身上传来的。
可艾丽卡却无瑕顾着这些，她想要马上确认丈夫的心意：“你…你还好吗？…你感觉怎么样？”
“我爱你，艾丽卡，我爱你。”他本来痛苦且说不出话的喉咙马上回答。
原来熬过了那些苦难，最后迎来的便是爱。
脚下的泥土好像有什么响动，闷闷的声音与诡异的起伏让艾里不自觉看去。
一只红彤彤的手臂从土里钻出来，就像恐怖片里的僵尸那样，只不过它的皮肤是完好的，甚至是有点像刚煮熟的鲜虾。
两个人都惊喜地站起来靠近看。
“看！我就说她会活过来的！”艾丽卡很开心，这一刻甚至忘了那些追兵。
土里的“僵尸”坐了起来，那些紫色小花根连着土朝四周散落，破土而出的是完好无损的女人。
她的头发没那么长，整个人就像是煮透了一样红，皮肤看起来就像是新长出来的，还有些旧皮皱巴巴的在一些身体的关节处。
“你赢了，艾丽卡，你做到了！”达米安高兴地抱住她。
二人不自觉地亲吻彼此，庆祝一天之中出现了两个奇迹。
随后艾丽卡问地上的人：“你还好吗，女士？”
那个看起来还没适应的女人从嘴里吐出一些泥巴，鼻子也擤了擤。
“真是，累死我了…该回去了，你们。”
女人的声音却是一个男人，这让夫妻二人又惊讶起来，难道这就是她被施以火刑的原因吗？
仔细听，这男声还有些熟悉。
“狗屎…这也太脏了…”女人掸了掸身上的土，却意外看到了手里的紫色花朵，“哦？这不是…”
“你还好吗？女士？”达米安问。
“艾里安娜，还有…主人，我的时间不多，夏琳正在看守洞口，我们需要马上回去。”
“你在说什么？”艾丽卡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疯了。
一旁的大绿蛇也从暗处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它朝地上的陌生人发出威胁的嘶嘶声。
“哦…还有汤米，对，没错。”女人挠挠头，“这里出现了幻境与现实的连接处，快和我回去吧。”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话？”达米安搂住艾丽卡，深怕她受到疯女人的伤害。
那疯女人——也就是装在女人身体里的比利，她看着面前中世纪装扮的黑魔王与艾里，明明脸是一样的，可动作和那伉俪情深的样子却让人起鸡皮疙瘩。
他们警惕地看着比利，只见比利捏起手中的紫色小花说：“只有让它再次开花，闻到成熟花香的我们才能够逃离这里，时间快来不及了！”
为什么说来不及了呢？并不是因为那群猎巫人的追捕，而是因为现实世界的花朵快要枯萎，一旦如此，三人便会永远困于梦境当中，直至死去。
比利如今的身体只是一具凡人，他无法用魔力令这些紫色的花朵加速绽放，只有精通药理与体质特殊的艾里安娜才能做到。
可如今的夫妻俩却不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疯狂的想法。
大概一会儿后，艾丽卡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测：“我也许能够证明这是不是真的…”
此时达米安吃惊地看着妻子，地上的比利却是非常激动，“她”问：“什么？”
“他，”艾丽卡指着达米安问女人，“他叫什么名字。”
比利愣了愣，随后道：“里德尔。”
当这个熟悉的名字被说出，事实就已经摆明，那些随机出现的梦境与碎片并不是真正的梦，它们不是子虚乌有，而是艾里本身存在的，超越任何魔法的能力。
“达米安，”艾丽卡抚摸达米安的侧脸，而丈夫也握住了那只手，“她说的是真的，请相信她吧。”
达米安一向最是谨慎，可如今他只能顿了顿道：“我相信你。”
即使他不相信那个起死回生的女人，但也不能不相信自己的妻子。
艾丽卡接过女人手中的花，轻轻催动自身的魔力，那朵蔫蔫的小花朵马上就活了过来，接着它打开了所有的花瓣，黄色的花心散发出奇异的浓香。
那香味马上就席卷了在场的所有人，艾丽卡能感觉到现实与梦境的边界正在慢慢清晰。
或许是女巫强大的魔力令一旁古老的红豆杉树也焕发了生机，它的果实马上熟透，一整棵树上都是红灿灿的果实，它们不再隐藏在绿叶之间，显得好看极了。
“达米安，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她问。
四周的场景正在慢慢变得模糊，一切响动渐渐变得安静，颇有种万物寂静的苍白感。
“记得。”他回答。
“你会答应我的心愿，对吧？”她说。
“当然，只要你想，我一定做到。”
艾丽卡看着他的脸渐渐与脑中浮现的陌生记忆相融，那就像另一个人马上要剥夺了她的灵魂似的。
旁边那棵红豆杉树也在渐渐湮灭，或许艾丽卡从没和达米安提过为什么自己偏偏喜欢这棵树。
古红豆杉可以长得非常巨大，它郁郁葱葱的叶子与粗壮的枝干是长寿健康的表现，养得好的话，它能活到几百岁。而只有每年结果的时候它沉闷的枝叶间才可以在高傲孤独的等待中迎来鲜艳的红色。
像极了红豆的果实，象征着深沉的思念与爱意。
于是，她提出了自己的愿望：“请你记得我，记得我的爱，也请记住完整的你自己。”
此时的达米安也快要被强大力量所席卷到虚妄的世界之外，但他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艾丽卡的脸，他们的眼眸中皆是彼此。
“我答应你。”
随后，白光闪过，所有人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颗漂浮在虚无中的红色果实。
没人知道是什么打通了现实与虚幻的通道，救了所有人的命。
但全部是虚假的童话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是真的。
……
艾里一阵急促地呼吸后睁眼，坐起沉甸甸的身子看见了身旁的花朵们即将枯萎。
这里是一处洞穴，可是附近并没有达米安和那个女人，也就是里德尔和比利。
自己的身旁只有渐渐苏醒的汤米，它显然是来救自己的，在好一阵回忆过后，艾里发现这儿并不是原先的洞穴，一定有人在她昏迷时移动了她。
在汤米缓慢地朝母亲那里爬去会合后，洞穴的深处里传来了一些动静。
艾里安娜马上站了起来，脑袋里还是一片雾蒙蒙的，连带着步子都有些虚，但她紧握着手里的魔杖，叫汤米到她的后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