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过后,就是4月春光最明媚的时候,2021年杭州国际音乐节开幕了。作为开幕献礼,主办方特别邀请谭小棠、高参、朱牧三位大家举办《纪念莫扎特诞辰265周年三重奏音乐会》。直到音乐会开始那一刻,方浅始终觉得难以置信:自己花了60块钱就买到第二排中间的位置,这个音乐会真的是太亲民了。

    演奏会上,谭小棠老师的手指在钢琴上舞蹈,高参老师演奏小提琴,朱牧老师演奏大提琴,每一种乐器的声音各自独立,三重奏的琴声又互相应和着,趣意盎然、充满童真的音符充盈着整个音乐厅。从音乐响起的那一刻,方浅的皮肤开始痉挛,直到全身起满鸡皮疙瘩。

    “这才是艺术!这就是艺术!艺术!”这些声音在方浅的声音一直呐喊,直到90分钟的音乐会结束,方浅还觉得意犹未尽。舍不得让演奏结束的还有现场的观众,在热情的掌声中,三位大家反场了三次。直到第三次反常演奏的时候,高参老师笑着对大家说:“谭老师要赶飞机,接下来的这首曲子,我们会演奏的快一点。”听到他这么说,现场的观众都暖心地笑了。

    听完最后一首曲子,方浅随着人群走出杭州大剧院,穿过广场,走到旁边商场的地下车库,开车回家。走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上,音箱中再次传来出莫扎特的《C大调第五钢琴、小提琴、大提琴三重奏》,这一刻的感动实在难以言喻,方浅不禁泪流满面。

    过了几天,也就是5月2日,琥珀四重奏举办《合作的艺术》音乐会。这一次,方浅在第三排的左边第五个位置。在每首曲目的开始前,大提琴演奏家杨一晨先生都会简洁明了介绍一下作曲家的生平和曲子的创作背景。

    演奏前,第一小提琴手宁方亮、第二小提琴手苏雅菁、中提琴手戚望以及大提琴手杨一晨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一笑。默契在他们当中流动,美妙的四重奏响彻在杭州大剧院音乐厅中。

    演奏完3首曲目后,杨一晨拿着话筒,和现场的观众们介绍门德尔松的生平。忽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在舞台前方传来。观众的目光全部集中到第二排舞台正中间的一位老奶奶身上。只见老奶奶急急忙忙地从裤袋中掏出手机,用力按掉,可是手机还好是不听使唤,继续发出尖锐的铃声。过了很久,老奶奶总算让手机不发出声音了。期间,杨一晨停止介绍,直到老奶奶的手机铃声停止了。

    “没关系,没关系的,奶奶!”

    杨一晨用暖心的话语安慰奶奶,才接着刚才的内容继续介绍。

    可刚说了3句话,老奶奶的手机又发出响亮的声音:“北京时间8点整。”

    老奶奶急着又掏出手机。就在这时候,杨一晨拿起话筒说:“奶奶,没关系,我的奶奶也是用的这种老年手机。”

    话音刚落,老年手机又传来一声重复的报时:“北京时间8点整,您该睡觉了,您该睡觉了。”

    这一下,从台上的演奏家到台下的观众,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坐在老奶奶旁边的观众帮老奶奶重新设定了手机,这一下,这台老年手机终于不会影响音乐会了。

    “奶奶,谢谢您,来听我们的演奏,这本来是您的睡眠时间。您让我想起我我的奶奶,她也和您一样,使用这样的老年手机。”杨一晨看着老奶奶这样说。

    老奶奶本来因为自己的手机三次中断音乐会非常过意不去,听到杨一晨的话,这才面露笑容,放松下来。

    方浅看着老奶奶的方向,只觉得那个帮她设置手机的人十分眼熟。他们之间间隔大概2-3米的样子,再仔细看,居然是陈声啊,哪有这么巧呢。演出间隙,刚好有15分钟的时间休息。方浅上去和他打招呼,陈声也着实吓了一跳。

    “前几天,谭小棠、高参、朱牧老师来杭州举办音乐会了!”方浅兴奋地和陈声分享。

    “你在吗?”

    “我在啊。”

    “你在第几排。”

    “我在第二排。”

    “我怎么没看到你,我在第三排。”

    “这么巧啊。”

    “朱老师是我老师的朋友。”陈声平静地说:“我以前跟他学习过一段时间。”

    陈声说完,下半场的音乐会开始了,演奏家们走上舞台。

    方浅马上回到自己的位置,只是刚才和陈声的对话,还留在耳边。

    “所以,他以前学大提琴,不对,是他会演奏大提琴?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方浅放下疑问,继续专心聆听。

    下半场的音乐会,琥珀四重奏相继演奏了《玫瑰人生》、《葬花吟》等知名曲目。在观众的热情掌声中,音乐会落下帷幕。

    演奏家们手捧着鲜花走下舞台。音乐厅内灯光亮起,工作人员有序引导观众从各个通道散场。良久,直到观众离去大半,方浅才如梦初醒般,从刚才的演奏声中出来。她起身准备离开,看到前面的陈声还坐在位置上。方浅走到他旁边,准备和他告别,才发现陈声看着舞台,一动不动。良久,直到舞台的灯光熄灭,观众和工作人员全部散场,偌大的音乐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陈声,你还好吗?”方浅关心地询问。

    又过了很久,陈声才回过神来。

    “你可以坐在这里,等我一下吗?”他看着方浅,小心地问。

    “好的。”

    听到方浅的回答后,陈声起身走出音乐厅。方浅静静地坐着,等待陈声回来。

    过了一会,忽然舞台亮起一束光,打到舞台中间。四周的灯光随即暗了下来。

    此时此刻,陈声身穿黑色燕尾服,拿着大提琴从舞台一侧走了出来。他表情凝重,对着空空的观众席,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做到椅子上,调好音,开始演奏。

    这一晚,方浅经历了一生中最奇异的画面:在一场华丽的音乐会结束后,一个知名的流行歌手,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音乐厅舞台正中,左手按弦,右手拉弓,从巴赫到莫扎特,到海顿,再到门德尔松,延续着那场古典音乐会的传奇。

    他不知道疲倦地一连演奏了十多首曲子,直到像刚结束了万米赛跑一样,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再也无力拨弦。那些声音,从他的心上传入琴箱,再化作大提琴声,在空气中呜咽。当琴声渐悄,方浅看到陈声的手指在不住颤抖。

    长久的沉默后,陈声看着舞台的方浅,他唯一的听众,说:“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这一晚,方浅跟着陈声,从杭州大剧院,一直走到西湖边的涌金门。陈声一路沉默不语,方浅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已经紧张到发麻。

    这一夜,陈声和方浅坐在西湖边,看着平静的湖水,远处的灯火,始终无话。

    “戚望是我在德国留学的时候的朋友。”

    良久,陈声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很久很久以后,陈声开始说起自己的故事,他的少年时代,他的家人,他从大提琴演奏家之路转到流行歌手的一路历程。还有最最重要的,他和大提琴,他和外公的过往。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外公去世后,我回到德国。有一天,我在琴房一直一直练琴。后来,琴弦断了,我右手的无名指也断了。”

    陈声说到这一段,语气异常平静,好像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方浅一直听,一直听,没有插话。她用温和平静的眼神一直注视着眼前这位少年。直到他,再也不说话。

    夜色中,陈声说:“我们回去吧。我送你回去。”说完,打电话叫了车。

    陈声坐到副驾驶。方浅坐在后座,她的座位旁边放着陈声的礼服和他的大提琴。方浅看看大提琴又看看正在告诉司机师傅方浅住处的陈声,只觉得恍如隔世。这一刻,他又变会了往日的那个他,谈吐如常。他是一位流行歌手,而不是一位大提琴演奏家。

    到了目的地,陈声和方浅礼貌地告别。车调转方向,前往上海。方浅回头看着车消失在暮色尽头,这才走进小区,回到家里。

    凌晨2点,方浅瞪大眼睛,看着黑暗的房间,怎么都无法入睡。直到第三次确定已经吃了睡觉前的药,方浅知道,自己这是要彻头彻尾的失眠了。这一刻,她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分外沉重,只好闭上眼睛假寐,直到见到晨光熹微,天色渐白。

    白天的时候,方浅想挣扎着爬起来,可是一口气堵在胸口,实在无力。好几天,方浅都是这样度过,仿佛是被一大块石头压得死死的,她无力反抗,也无力思考。而方浅很清楚的是,让她喘不过气来的不是伤怀陈声的经历,她也犯不上为他的身世唏嘘,而是为什么是她,为什么陈声要给她演奏大提琴,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么多他的事情,那些最心底的隐痛和挣扎。为什么?

    方浅就算再傻也知道答案。而她不过是纵然知道答案,也不愿意面对罢了。

    聪明敏感的作家回避最直接和明了的答案,方浅只是无法面对的是这样飞来的、突如其来的感情。如果不是感情,起码也有关注。总之,是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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