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搁置已久的宴席,沦为了雷雨的背景。跪到现在,宾客们早已双腿酸麻,却不敢有半句怨言。

    “怎么,你又不想挑战寡人的言出必行了吗?”

    尚泽世的明知故问充满胜利者的倨傲,端郡王被问得不敢吱声。

    按理说,作为大获全胜的一方,尚泽世这时可以停止言语攻击了。但她仍有一股愤懑需要宣泄,并不想马上放过端郡王。

    “三舅啊三舅,究竟是什么让你觉得寡人对尚思晋下不去手?你不会忘了当年的事情吧?你的好女儿可是曾经想除掉我的人!她害死了十一个宫人!害死了觉香!寡人怎么可能不想杀她!?”

    起初,尚泽世还是嘲讽的状态,说到后面,就怒不可遏地咆哮了起来,又指着端郡王的眉心,继续骂道:

    “你有太宗遗诏保命,你的女儿可没有!等哪日寡人觉得折磨够了,动动嘴皮子就能要了她的命!像你们父女俩这种十恶不赦的罪人,死多少次也不能清偿罪孽!就该被困在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永受熬煎!”

    雷声盖过了尚泽世骂完人后的轻微喘息声。除却她自己,无人知晓她一股脑说出这些压抑许久的话之后,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跳动得有多剧烈。

    预计中的爽快放了尚泽世的鸽子。此时,她看着卑微不敢反抗的端郡王,内心的酸涩多过目的达成的喜悦。

    她知道,即便把端郡王骂出花来,也不能改变他有遗诏保命的事实,不能将他的首级砍下来给出铜县的百姓一个交代。

    甚至于,“十八层地狱”本身就是人幻想出来的东西,根本无人能证明它是真实存在的,“永困地狱、永受熬煎”不过是人臆想出来安慰自己的说法而已。

    郁涵见尚泽世似乎冷静了一些,才敢上前劝谏:“陛下千万保重身体,小心动怒过度啊。”

    “寡人知道,”尚泽世收回伸出去指人的手,背在身后,扫视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徐徐地说:“除端郡王一家,其他人可以平身了。”

    “谢陛下隆恩。”众人齐道。

    宾客们陆陆续续地站起来后,依然跪地的端郡王一家显得很突兀。

    半晌前还是作为东家的皇亲国戚,此刻成了被皇帝声讨的罪犯一家,这种事情实在引人唏嘘。

    在端郡王府说了半天的话,尚泽世这会儿只觉口干舌燥。郁涵知道尚泽世有点累了,便按照二人商量好的计划,接替她对端郡王进行发问。

    “端郡王殿下,现在请你告诉大家,关于出铜县矿难一案,陛下方才所言可有半句冤枉了你?”

    神色木然的端郡王听后,动作迟缓地摇了摇头。

    至此,“大闹端郡王寿宴”的计划有惊无险地顺利完成。郁涵当众宣布了尚泽世一早定下的处置办法。

    “端郡王尚思喆目无王法、欺下瞒上,为私吞朝廷金矿,指使地方官残杀矿工伪造矿难,罪大恶极,即刻起由皇家侍卫缉拿回宫,押入刑部大牢削爵待审。管家魏康一并带走,王府的其余人即日起不得外出,违者依律论处。所有酒菜,宾客自行打包带走,不得浪费。”

    后排宾客中有几个交头接耳的官员,对尚泽世今日逼迫端郡王交代罪行的做法颇有微词。估计是觉得自己站得足够靠后,雨声又大,不会被前面的人听到,几个人议论了几句仍在继续。

    殊不知,善于“捉苍蝇”的小房子一直在观察人群的动静,早已听到了那几个人说尚泽世“恃强凌弱”的对话,还用耳语报告给了尚泽世。

    郁涵在宣布时,余光也注意到了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官员,便在结尾处加了两句话。

    “我朝陛下向来是从谏如流的君主,诸位若有高见,可以现在提出。”

    不知道的人,会觉得郁涵这个丞相胆子忒大,竟然自作主张,临时替皇帝表态。

    而实际上,郁涵“自作主张”加的话也在尚泽世与她制定的计划内。

    平日朝会上都有官员在下面说三道四,像今日这种非正式场合,自然也少不了碎嘴的人。

    因此,尚泽世早就做好了被人议论的心理准备。况且,“大闹端郡王寿宴”这个计划的关键确实就是用强。这点尚泽世一直是心里有数的,从没想过掩饰和否认。

    真到表态的时候,那几个交头接耳的官员就怂了。又过了片刻,还是无人吱声。

    对此,尚泽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身朝着那几个官员的方向放话:

    “寡人知道,从今日起一定会有人说,寡人抓着臣子的软肋逼迫臣子低头,算不上什么明君。类似的话,寡人照单全收,绝不反省!寡人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让端郡王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只要能还出铜县百姓一个公道,纵使担上暴君之名,寡人也在所不惜!”

    大方承认的效果立竿见影,那几个本来颇有微词的官员再没敢说话。或许在场还有人心中不服,只是没有表现出来,不过尚泽世不想管那么多了。

    随着郁涵的一声“拿下”,侍卫们迅速控制住了端郡王和魏康。王府的一众女眷眼见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终于忍不住悲恸失声啼哭。

    即将被押走之际,端郡王满脸焦急地问尚泽世:“陛下!现在能放过思晋了吧?”

    尚泽世已不想再回答端郡王的问题,遂示意小房子过去应付。小房子走到端郡王身边,把身子挺得板板正正的说:

    “还做梦呢?陛下把废郡主带来,让你们夫妻俩瞧上两眼就算团聚了。好好记住,你的女儿至死才能离开宗正院,这是她自己种下的果,赖不着别人,更怨不得陛下!”

    遭受现实重击的端郡王一下失去了站稳的力气,眼中再无半点生机,最后被侍卫半拖半拽地带离了王府。

    包围王府的侍卫们像潮水般退去,护送尚泽世踏上了回銮之路。王府女眷的阵阵嚎啕穿过雨幕和隐隐雷鸣,来到尚泽世的耳畔打转,久久不散。

    眼前的回宫路明明是一条独属于胜利者的“衣锦还乡”路,此时的胜利者本应觉得畅快,本应恣意开怀,可作为胜利者的尚泽世却没由来地心烦意乱。

    先前在端郡王支撑她的精气神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疲惫和心累。

    不知为何,想快点见到尤意情的念头从尚泽世的心底而生。她想尽快把自己成功让端郡王认罪的事情告诉尤意情,并且还要告诉他:自己为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甘愿担上“暴君”的骂名。

    “罪魁祸首已经缉拿归案,我这个做皇帝的没有让具家人失望,没有让尤意情这个鸣冤人失望。

    “为了帮人伸冤,不惜与家人决裂,千里迢迢来到宫里,还差点被毒死。

    “尤意情也算对得起自己的承诺了。

    “这么看,他也是决绝的人啊,肯定能理解我的坚持。”

    ……

    陷入沉思的尚泽世,对时间的流逝浑然不觉,被小房子接连唤了几声,才反应过来回宫的车程已结束。

    在承天门下了马车后,尚泽世刚坐上步辇,就迫不及待地吩咐小房子:“去如意轩。”

    小房子看出来她着急见尤意情,连忙提醒:“陛下,要不奴才即刻派人去如意轩通知尤召侍去圣安宫候驾,这样更快些。”

    “寡人差点忘了,就按你说的办。”

    等终于回到圣安宫,尚泽世索性在殿门口一边踱步,一边等人。

    不一会儿,负责传召的小太监回来了,却没有把人带来。一问才知:尤意情早被太后传唤,去了国寺。

    对于太后突然把尤意情叫去国寺的原因,尚泽世心中有大致的猜想——多半是太后急于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怀疑突然进宫的尤意情跟事情有关,才把他叫去问话。

    “看来,我和尤意情联合起来欺骗太后的事情瞒不住了。”

    事已至此,没有比去国寺“负荆请罪”更好的选择留给尚泽世。

    负荆请罪就要有负荆请罪的样子,尚泽世知道自己现在这身华丽的打扮极不适合去国寺,于是让宫人拿来了一套素净的常服换上,卸去浓妆后,只在发髻上插了一根白玉透雕花蝶纹簪作为装饰。

    白玉透雕花蝶纹簪是太后送给尚泽世的及笄之礼。尚泽世指望着这根簪子,能勾起二人的温情回忆,以消一消太后心中的怒气。

    除却褪去了华丽的装扮,尚泽世还削减了出行车队的规模,毕竟只是去一趟同在城内的国寺而已,本就无需太多侍卫护驾。

    车队再次启程时,雷声已几不可闻,雨势也比刚开始小了很多,但仍淅淅沥沥地下着,没有要停的意思。

    在丞相府准备去突袭端郡王寿宴那阵子,尚泽世还觉得这场雷雨来得巧、来得妙,再次坐上马车却嫌雨声聒噪。

    本来她就为向太后解释之事发愁,此时听着连绵不断的雨声,心中更觉得烦恼。

    从宫里去国寺的路并不远,略短的车程完全不足以让尚泽世整理好忐忑的心情。

    当她抱着一颗破罐子破摔的心,从马车上下来,准备进寺面对太后时,住持向她见礼,又告知:“太后等候陛下已久。”

    “做了都做了,挨骂就挨骂。”

    在心里做完最后一次自我鼓励,尚泽世迈入许久未踏足的国寺,跟着主持来到了太后所在的禅房。

    进入禅房内,尚泽世发现尤意情并不在里面,想来应是被太后打发去了别处。

    坐在炕席之上的太后紧闭双目,手持念珠,默念佛经。一旁的丁纯给尚泽世行礼问安后,太后还是不肯睁眼,显然完全没消气。

    尚泽世像平素那样,规规矩矩地单膝跪下行礼,见太后无所表示,便改为双膝跪地,重复了一遍请安的话。

    可太后依然不为所动,尚泽世只好换另一套请安的说辞。

    “霖儿问皇舅母安,皇舅母千岁金安。”

    这套请安的说辞还是尚泽世继位之前惯用的,继位之后就不再喊“皇舅母”,而是称呼“太后”了。

    被过继给先帝和太后的尚泽世,按理是要改口称先帝和太后为“父皇”、“母后”的,但先帝知道尚泽世的心里别扭,便让尚泽世还按以前的称呼来。

    先帝晏驾后,太后一度沉湎于悲痛、无法自拔,尚泽世不想太后因“皇舅母”的称呼而重陷悲伤,便像其他人一样改口叫“太后”,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也就一直这么称呼了。

    听到久违的称呼,太后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将视线定在尚泽世身上。尚泽世原以为自己会看到太后眼中满是怒火,却只看到一对疲惫的眼睛。

    “这两声‘皇舅母’,哀家没有听错吧?哀家还以为,你已不再认皇舅母了。”

    “儿臣今日冲撞太后,自知有罪,特来领罪,请太后责罚。”

    说完早就酝酿好的请罪词,尚泽世对着太后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俯伏在地,等待太后宣布惩罚。

    太后却道:“把头抬起来,哀家要说的并非此事。”

    此话一出,尚泽世顿时心中有数:莫非太后已经猜到我把尚思晋带出宫的事情?

    “你执意让哀家先回国寺,是不是怕哀家会阻拦你的计划?是不是因为计划有思晋?”

    太后的尾音里带了些许哭腔,刚抬起头来的尚泽世正好赶上太后在问第二个问题,一下就被太后发红的眼眶所刺痛。

    于尚泽世而言,被太后骂得多难听都无所谓,毕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一旦要面对太后的泪眼,她就心乱如麻了。

    常年与青灯古佛为伴的太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现如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只说明一件事:尚泽世的所作所为深深地令她感到失望。

    而这正是尚泽世打从心底最不愿意接受的。直至此刻,她都不觉得自己利用尚思晋去威逼端郡王认罪有什么错,可太后明显不这么认为。

    “是。”尚泽世不假思索地承认,视线却不自觉与太后错开。

    “你如实告诉哀家,在端郡王寿宴上到底做了什么?”

    面对太后的质问,尚泽世有过一瞬间的语塞。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里,一个念头迅速飘过尚泽世的心头:要如何措辞,才能让事情听上去没那么让太后难以接受?

    这个念头很快便消逝得无影无踪,后来居上的是尚泽世从一开始就坚持的信念——还百姓一个公道。

    她决定和盘托出,不给自己在端郡王寿宴上做的事加以任何修饰。

    “儿臣叫人迷晕了尚思晋,然后把她带到了寿宴上,用她的性命逼迫端郡王交代自己的罪行。端郡王对自己犯下的重罪供认不讳,儿臣已下旨将他打入刑部大牢,削爵候审。”

    言罢,尚泽世将视线上移,想直面太后的目光来着。太后却再度闭眼,只余两行泪水直直从眼底倾落。

    “太后,您要保重身体啊。”丁纯拿着帕巾,意欲递给太后擦泪,但被太后挡拒。

    太后的神色之痛苦,令尚泽世也为之心揪。与此同时,那股不甘心、不服输的感觉也一起涌入尚泽世的心间,致使她终究选择了坚持己见。

    她在心里默念:“就算要责怪我做得不对,至少先让我心服口服。”

    这么想过之后,尚泽世挺起原先不敢挺直的胸膛,掷地有声地对太后道:

    “出铜县矿难已过去一年有余,能用的人证物证寥寥无几。端郡王及其党羽又阴险狡猾,处处阻挠儿臣派去调查的人。若非儿臣今日对端郡王用强,冤情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大白于天下。

    “太后若觉得儿臣之举不妥,还请站在儿臣的角度想一想,具家人和出铜县的百姓都在等着儿臣给他们一个公道,儿臣怎能辜负他们?儿臣先是温国的皇帝,然后才是尚家的女儿!”

    同太后讲话,尚泽世自是不敢用太冲的语气,却依然感觉内心激荡,有种热血在体内奔腾流动的感觉,这和在先前质问端郡王时的感觉相差无几。

    与狡辩的端郡王不同,太后的回应言辞凿凿,使得尚泽世根本无法立即反驳。

    “好个‘先是温国的皇帝,然后才是尚家的女儿’,霖儿如今说起豪言壮语来比登基之初熟练得多,看得出来这三年你在皇帝之位上确实成长了不少。

    “可在说这句话之前,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大义灭亲和圣人先贤的大义灭亲,真的相同吗?把思晋当成物件一样带去威胁端郡王之时,你心里难道没有过一丝报复得逞的快意吗?你敢说你今日之所为,全是为了百姓,没有半分私心吗?”

    “私心”二字,如同一道震烁天地的闪电响彻尚泽世的心头。先前的那些画面,一个接一个地快速从她眼前闪现。

    从掐着尚思晋的脖颈开始,到指着端郡王的眉心为止,这其中的每个画面都让尚泽世仿佛回到了当时的场景,然后以局外人的视角重新审视那些瞬间的自己。

    或怒目切齿,或趾高气扬,或歇斯底里,或冷眉冷眼……总之,没有一个瞬间不和平日的样子判若两人。

    除却出铜县的冤案本身,究竟还因为什么才造就了那么多失态的自己?

    这个问题的答案,尚泽世比谁都更清楚,却仍然底气十足地回嘴:“儿臣有私心又如何?只要结果是好的,纵然事后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也值得!”

    “霖儿!哀家并非是要骂你些什么,而是希望你明白一点。

    太后被尚泽世逼得说话大声了一些,可很快又往回收了收。

    “哀家今日之所以生你的气,是因为你公私不分,又不顾亲缘血脉。思晋本与出铜县的冤案无关,你利用她的性命来达成让端郡王认罪的目的,从结果来看固然有助于冤案真相大白,但你的方式却完全违背了仁德之义。你是一国之君啊!若一国之君都罔顾仁德,何以教化天下臣民呢?”

    等太后的话音刚落地,尚泽世就迫不及待地反驳:

    “尚思晋当年为争储欲将儿臣除之而后快,她又何曾顾念过亲缘血脉?!她不把儿臣视作妹妹,儿臣凭什么要把她当姐姐对待!?”

    这是尚泽世生平第二回以毫不怯弱的气势和长辈争论。上一回是和先帝,同样也是因为尚思晋。

    当年,尚泽世觉得传播时疫、谋害同族的尚思晋必死无疑,先帝却说念在尚思晋年幼无知,又是端郡王的独女,只关不杀。

    “只关不杀”这种做法,虽然尚泽世现在觉得它比“直接杀掉”更能折磨仇人,可在当时却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因此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与先帝争论。

    那时,太后并不在场,未曾见过尚泽世为坚持己见、不惜触犯圣威的样子,如今被尚泽世当面顶撞,才发觉她心中的执念已然郁结成了心魔。

    “霖儿,难道你没有发现,你的心结已经深到足以让你失控吗?这次因为出铜县的冤案,你的选择还有一半是出于大义凛然。但若任由执念郁结,你又身居九五至尊之位,杀人对你而言本就是易如反掌之事,长此以往必有大祸啊。”

    不再跟尚泽世呛着说话的太后,语气饱含叮咛之意,无异于给火气烧得正旺的尚泽世浇了一盆冷水。

    尚泽世回味着太后的警醒之言,内心接受又不是、反对又不是,只好任由自己沉默。

    禅房里一下变得安静之后,外面已经趋近于尾声的雨声被衬得像泪滴坠落的声音,听得人莫名心酸。

    在尚泽世沉默的时间里,太后看着尚泽世头上的白玉透雕花蝶纹簪,心里百感交集。

    那根略显旧色的白玉透雕花蝶纹簪,既是太后送给尚泽世的及笄礼物,也是太后自己收到的及笄礼物。

    关于玉簪的来源,太后从未向尚泽世提过,因为觉得没必要,也是因为心底那一份待尚泽世如亲女儿之意羞于言表。

    曾经的尚泽世,在太后的眼中是女儿的最好模样——既不过分娇蛮,也不过分老成,得益于庄稼汉出身的父亲,还养成了一份贵族小姐中难得的平易近人。

    如今的尚泽世,虽然还是恭敬有礼,对长辈也孝顺有加,性子却冷淡了不少,整个人愈发地心慵意懒,眼神里再看不到少女的明媚。

    可是,这些变化皆不及尚泽世变得冷血让太后感到可怕。因为坐在龙椅上的人一旦变得冷血,最终受害的还是黎民百姓。

    不管是出于太后规劝皇帝的职责,还是出于教育“女儿”的需要,太后都自认为有必要给尚泽世敲响一记警钟,于是起身主动打破了沉默。

    “四年前,你为证明思晋是宫中时疫的始作俑者,蛰伏半年以己作饵,引得思晋上钩暴露出了害你之心。先帝认为你耐得住性子、下得了决心,是继承大统的好人选,唯一不足之处是太重感情,容易受人蒙骗和变得偏激。

    “哀家那时反倒觉得,百姓不会拥戴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君主,重感情恰好是你的优点。如今看来,先帝的话不无道理。人过于重感情,就会放不下许多事,最后结成心魔,被心魔所掌控。

    “哀家说这些不为别的,还是希望你不要成为一个不择手段、冷酷无情的皇帝。你虽是皇帝,但更是活生生的人。

    “人活着就得为自己着想,所以要给自己在乎的人留有余地,才不至于迷失了自我;也要为他人着想,所以要给在乎你的人留有余地,才不至于放纵了自我。”

    太后的车轱辘话听得尚泽世似懂非懂。

    然而,不待她追问,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的太后就径直离开了禅房。

    丁纯见状,急匆匆地向尚泽世屈膝告退,又顺带转述:“太后希望您处理好和尤召侍的关系。”

    说来,自重生后,尚泽世竟是从未认真思考过要怎么处理和尤意情的关系。

    之前是因为怀疑尤意情前世弑君,而对他避之不及。现在尤意情也算是洗脱了嫌疑,照理说,不能再像防备坏人一样继续对待人家。

    考虑到尤意情在出铜县冤案中的作用,尚泽世觉得自己与他的关系就像是“判官”与“告状人”。

    至于说案情结束之后该怎么处理,除却让尤意情回家,尚泽世想不到更好的做法。

    虽说尤意情生得确实好看,但尚泽世并不想真的把他收进后宫。

    一来,是她知道尤意情所求的不是荣华富贵。

    二来,是她始终过不去心里那一关,每每回忆起国婚夜被呛死的事情,心里和身体都会无比难受。

    既无再跪下去的必要,尚泽世便想起身,不料双腿跪得太麻,无力直接站起。

    正当她打算用右手去撑地时,一个杏色人影突然而至,蹲下来轻轻握住了她的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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