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了三个多时辰之后，尤意情醒来第一眼，见到了过去只敢在梦里臆想的一幕。
身穿品蓝色对襟褙子和玉色百迭裙的尚泽世，背靠月洞门旁的床围，坐在圆凳上静静闭目，双手拿着本翻开的书放在膝上。
被窗纸筛过的斜晖，像一层薄雾似的覆在她的周身，从脸庞到颈项再到双手，这些外露的皮肤，无处不泛着宛若净瓶的柔光。
不知是因为听到衣服和被褥发出的悉索声，还是单纯因为巧合，尚泽世忽然睁眼，随即转过头来。
目光交汇的瞬间，恰如层涟漫碧湖的笑意潋滟在尚泽世的眸中，伴随着轻轻的一声“你醒了”，致使尤意情不禁怀疑自己依然身处梦境。
“霖儿若是每日都这般看我，我怕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尚泽世起身把书搁在圆凳上，伸着懒腰道：“刚醒就耍宝，看来你是休息够了。先坐着，我叫小房子把吃的拿进来。小……”
“小”字只来得及说了个音头，就被坐起来的尤意情突然出声打断：“等等。”
“怎么了？”尚泽世在床边坐下，疑惑地看着尤意情，“不饿吗？你回来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尤意情用双手握着尚泽世的右手，两边大拇指若有若无地摩梭她的手背，一抬眼，情意萌动的眼神之中透着少许羞涩。
“饿是饿，但我不急着吃东西，想先跟你说说话。”
这疑似撒娇的表现，让尚泽世有点哭笑不得。毕竟她先前还觉得尤意情不是一个时刻惦记着情情爱爱的人，眼下居然放着腹内空空不管，就想跟她说话。
念及尤意情这两日为想办法救人，在外奔波甚是辛苦，尚泽世终是心软了，难听的话一个字不曾讲，只问了句：“你想说什么？”
尤意情停下用大拇指摩梭手背的动作，改为拥尚泽世入怀，下巴抵在她的肩上低喃：“霖儿，你待我真好。”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尚泽世不明所以地回抱尤意情，“为何突然说这个？”
“其实两日前我就想说了，”尤意情抱得更紧了一分，语气温柔却坚定，“你愿意聆听我的想法，相信我又保护我。是你给了我大胆往前走的底气。”
尚泽世听完，心底像有成千上万朵蒲公英飘过一样，软软的，酥酥的，说不出的触动。
这下，她终于理解，尤意情为何宁愿饿肚子也要先跟她说话了。
只不过一码归一码，她的肚子里同样憋了一些没来得及说的话。
“你还好意思提，谁让你非要在大家面前立军令状的。皇帝也是肉眼凡胎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掌控得了。你知道我那时有多为难吗？”
尚泽世说着说着，不自觉松开了环抱尤意情后背的双手，眼睛直直地对上他的脸。
尤意情单手将尚泽世发簪上缠绕住的流苏捋顺后，娓娓解释道：
“对不起，我并非有意害你为难。那日在大家面前立下军令状，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以为，你对我偏听偏信。霖儿首先是一国之君，其次才是我心爱之人。无论何时，我都不愿成为你执政上的污点。”
话毕，尤意情用双手牵住尚泽世的双手，眼神笃定，语气郑重地又补了句：
“我尤意情钟爱的女子注定是一代明君，我要做配得上她的男人。”
看着近在咫尺的尤意情，尚泽世蓦地想起前世太后在大殿阅选结束后对她说过的话。
“尤意情跟别的秀男很不一样，哀家在他眼里看到了中宫之主该有的样子。”
彼时，尚泽世以为太后这么说是在夸赞尤意情谦恭有礼、落落大方，而今才恍然明白太后真正所表达的意思。
能走到大殿阅选的秀男，都是有两把刷子的，不会不知道要在太后和女帝面前表现得谦恭有礼、落落大方。
故而乍一看过去，好似每个人都差不多。然而，发自内心的爱意是演不出来的。
对于中宫之主而言，才学品德和外表家世这些固然重要，却并不足以陪伴和扶持要一起度过余生的皇帝。
唯有发自内心的爱意，才能经受住岁月的磨砺。中宫之主该有的样子，就是发自内心爱慕皇帝的样子。
直至此刻，尚泽世终于懂了太后当初的深意，心中越发动情，想要好好珍惜眼前人。
作为回应，她轻吻尤意情的脸颊，再看着他的眼睛，笑道：
“既然要做配得上我的男人，那便先吃饭吧。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告诉大家，你的两全之策是什么。”
大步流星地走出阁楼之后，尤意情听到肚子咕咕叫了一声，不由得在心里自嘲：忙着逞英雄，都忘了还没吃午饭。
此时如果回去跟众人一起吃午饭，不免会有些尴尬，毕竟刚刚还跟姜正玉争辩争得火星四溅的。
尤意情想了想，决定去一趟具府，借那里的灶房煮碗面吃，权当午饭，顺便看望具妍和韦茹母女。
至于思考两全之策的事，虽然仅有两天时间，但尤意情知道急不得，当下不先把肚子填饱，脑子都转不动。
事实上，在小会客厅提出反对意见时，尤意情就已经有了大致的思路，只是觉得不够理想，便不曾当场对尚泽世明说。
想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两全之策的事，具妍或许能指点迷津，尤意情的脚步迈得更快了。
当他提着临时买的两手礼品抵达具府时，得知韦茹母女俩正在午睡，于是把礼品交给下人，等着在书房练字的具妍过来见他。
具妍看到尤意情突然来访，很是意外，以为他和尚泽世吵架了，官署里呆不下去，才跑来找自己。
尤意情苦笑着解释：“我和霖儿不曾吵架，倒是因为意见不合，和姜协领闹得不愉快，这才跑来你这里，想借锅炉一用煮碗面吃。”
“怎么说如此生分的话呢？”具妍不假思索地嗔怪道，随即侧头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叫灶房做一盘红烧茄子、一份干锅牛肉，再弄一个冬瓜蘑菇汤。”
这三个菜都是尤意情爱吃的，奈何现在不是他大快朵颐的时候。
“不用麻烦了小妍姐，我没跟你客气，真的只想吃碗自己煮的面，而且我还有事情想跟你讨教呢。”
“好吧。”具妍无奈答应，心里预感尤意情这回碰上的麻烦不小。
可当尤意情一边驾轻就熟地煮着面，一边淡淡地说出自己立下军令状并且限期两日的事情时，具妍还是大吃了一惊。
具妍上次大吃一惊，还是收到尤意情的来信，得知他和家人断绝了关系，和一位身手不凡的侍卫踏上了进京告御状之路那次。
如今时隔不到半年，尤意情又是这样，面不改色地做一些令人目瞪口呆的事。
“你真是一点没变啊，”具妍叹息着摇了摇头，见尤意情端着碗倚靠灶台直接吃起了刚煮好的面，完全看不出一筹莫展的样子，于是问他，“你还能镇静地吃面，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咽下一口面汤的尤意情回道：
“两全之策的关键，在于将村民引出空矿洞，如此才能避免炸山之际伤及他们的性命。所以，我想到了去年救具臻用过的扮鬼的法子。
“不过感觉不太可行，因为空矿洞里的情况，钟大人他们并不清楚。极有可能村民没被吓得跑出洞外，甚至反过来围攻。”
具妍闻言，疑惑地表示：“为何一定要趁夜间村民在空矿洞里做工的时候炸山呢？既然他们白天不出工，白天去炸山不是正好吗？”
“这个我想过，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只能在夜间行动。”
尤意情放下碗筷，用帕子擦了擦嘴，继续解释：
“一来，白天行动更惹眼，会有被反贼发现的危险。二来，霖儿已决定，捣毁空矿洞和废弃酒庄的行动同时进行，不给反贼反应的时间，而废弃酒庄白天出工，夜间行动正好能避免伤及那些织工。”
“原来如此。”
眉心微蹙的具妍一副思考状，不一会儿，再次看向尤意情，问了句：“你是因为那个恶灵传说，所以想到扮鬼吓人的吗？”
尤意情点点头，“那些反贼编造鬼魂杀人的传说恐吓百姓，我便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依我看，你这个思路是可行的，既然扮鬼吓人实施起来有难度，那便换一个方向。
话到此处，具妍的眼里倏然添了一分笑意。尤意情看出她想到了新法子，心里不禁欢喜起来。
“以驱鬼除邪为由头，召集各村的村民集体到山顶上进行驱赶恶灵的仪式。届时，趁着村民的注意力都在山顶上，安排人去瀑布底下引爆炸药。村民若问起，就说是为斩草除根，把恶灵的老巢炸了。”
“这招瞒天过海真是好主意！正好霖儿现在的明面身份是钦差，用她的名义发号施令，强制所有村民参加仪式，这样就能防止他们出现在空矿洞里。
尤意情说着，忽然想到一点。
“驱鬼除邪这种事情，得有一个法师带头才更具说服力。眼下现找一个不一定能找到，还费时费力。”
“这确实是个难题……”具妍再度陷入沉思中。
习惯边做点什么边思考的尤意情，拿着炊帚蘸水刷起了锅。
眼见这个场景，具妍顿时又有了新的主意。
“不如你来扮演法师好了。”
“我？”
尤意情手上的动作一滞，随即一想，发现也不是不行，就是……
“拂尘道袍这些行头倒还好说，关键是不能光动嘴皮子，得会一些把式动作，否则太假了。”
“前一阵有个流动戏班在市集上卖艺，当时韦茹带着平安去看了，演的是钟馗捉小鬼的故事。里头演钟馗的是班主，你可以找他学几招。”
“那个戏班子叫什么？”
“漆家班。”
尤意情立军令状的事情，最终以除姜正玉略有微词外、其余人都心服口服的结局收场。
姜正玉倒不是对尤意情的计策本身不满，而是觉得尤意情找援兵的行为有点作弊的嫌疑。
但碍于尤意情当初立下军令状的时候没说过只靠自己的本事，姜正玉也就不好指责什么。
之后，在尚泽世的部署下，瞒天过海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先在太守府门前上演了一出迎接得道高人的戏码。尚泽世作为钦差带领具臻亲自在大门处候迎“虚云法师”，身着墨色缎绣仙鹤日月纹道服的尤意情，在扮成道童的小房子的陪同下，迈着煞有介事的四方步，摆出好一副仙风道骨的做派，当着围观百姓的面迈进太守府中。
同日，以钦差的名义发布告示：
近来出铜县山中恶灵作祟之事频发，人心惶惶不得安宁。太守府今奉钦差之命，于两日后亥正时分铜村门口，集结出铜县各村全体村民一同上山，见证虚云法师驱鬼除邪。另，因布置道场所需即日起封山，闲杂人等一概不许上山，违者重罚。
封山的白天里，由出铜县的县令范祥在山下把守，尤意情、具臻和伪装成衙役的暗卫兵分两路，前者去山顶上布置道场，后者摸排瀑布附近有无百姓逗留，确认无人后在山体上埋设炸药。夜间，鸮队成员分组行动，一组看守炸药点，监视洞口有无异常，另一组看守废弃酒庄，监视庄内的动静。
与此同时，在官署里的尚泽世和栾懿也没闲着，拿着出铜县各村民户的名册，一一确认各家的男丁情况，排查其中可能和雷飞一样被骗去制造兵器的矿工亲属。
瞒天过海的计划进行得比预想中更顺利，时间很快就来到当日的亥正。
一身官服的尚泽世和一身道服尤意情在伪装成衙役的暗卫的保护下，跟着具臻的官轿来到了位于山坳的铜村村口。
范祥等县衙的官差带着将近两百人的村民早就在村口附近的河岸等候，放眼望去，男女老少的紧张神色在火把的照亮下十分显眼。
眼见官轿接连落地，范祥立马带头跪迎，其余人见了也齐齐下跪。
走出轿门的尚泽世本想定位一下田小桃的所在，奈何人太多，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她的身影，便只好作罢，按照原计划行事，和尤意情一块走到具臻的身边站定。
具臻接受到尚泽世的眼神示意后，随即对范祥道：“即刻出发。”
身穿品蓝色对襟褙子和玉色百迭裙的尚泽世，背靠月洞门旁的床围，坐在圆凳上静静闭目，双手拿着本翻开的书放在膝上。
被窗纸筛过的斜晖，像一层薄雾似的覆在她的周身，从脸庞到颈项再到双手，这些外露的皮肤，无处不泛着宛若净瓶的柔光。
不知是因为听到衣服和被褥发出的悉索声，还是单纯因为巧合，尚泽世忽然睁眼，随即转过头来。
目光交汇的瞬间，恰如层涟漫碧湖的笑意潋滟在尚泽世的眸中，伴随着轻轻的一声“你醒了”，致使尤意情不禁怀疑自己依然身处梦境。
“霖儿若是每日都这般看我，我怕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尚泽世起身把书搁在圆凳上，伸着懒腰道：“刚醒就耍宝，看来你是休息够了。先坐着，我叫小房子把吃的拿进来。小……”
“小”字只来得及说了个音头，就被坐起来的尤意情突然出声打断：“等等。”
“怎么了？”尚泽世在床边坐下，疑惑地看着尤意情，“不饿吗？你回来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尤意情用双手握着尚泽世的右手，两边大拇指若有若无地摩梭她的手背，一抬眼，情意萌动的眼神之中透着少许羞涩。
“饿是饿，但我不急着吃东西，想先跟你说说话。”
这疑似撒娇的表现，让尚泽世有点哭笑不得。毕竟她先前还觉得尤意情不是一个时刻惦记着情情爱爱的人，眼下居然放着腹内空空不管，就想跟她说话。
念及尤意情这两日为想办法救人，在外奔波甚是辛苦，尚泽世终是心软了，难听的话一个字不曾讲，只问了句：“你想说什么？”
尤意情停下用大拇指摩梭手背的动作，改为拥尚泽世入怀，下巴抵在她的肩上低喃：“霖儿，你待我真好。”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尚泽世不明所以地回抱尤意情，“为何突然说这个？”
“其实两日前我就想说了，”尤意情抱得更紧了一分，语气温柔却坚定，“你愿意聆听我的想法，相信我又保护我。是你给了我大胆往前走的底气。”
尚泽世听完，心底像有成千上万朵蒲公英飘过一样，软软的，酥酥的，说不出的触动。
这下，她终于理解，尤意情为何宁愿饿肚子也要先跟她说话了。
只不过一码归一码，她的肚子里同样憋了一些没来得及说的话。
“你还好意思提，谁让你非要在大家面前立军令状的。皇帝也是肉眼凡胎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掌控得了。你知道我那时有多为难吗？”
尚泽世说着说着，不自觉松开了环抱尤意情后背的双手，眼睛直直地对上他的脸。
尤意情单手将尚泽世发簪上缠绕住的流苏捋顺后，娓娓解释道：
“对不起，我并非有意害你为难。那日在大家面前立下军令状，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以为，你对我偏听偏信。霖儿首先是一国之君，其次才是我心爱之人。无论何时，我都不愿成为你执政上的污点。”
话毕，尤意情用双手牵住尚泽世的双手，眼神笃定，语气郑重地又补了句：
“我尤意情钟爱的女子注定是一代明君，我要做配得上她的男人。”
看着近在咫尺的尤意情，尚泽世蓦地想起前世太后在大殿阅选结束后对她说过的话。
“尤意情跟别的秀男很不一样，哀家在他眼里看到了中宫之主该有的样子。”
彼时，尚泽世以为太后这么说是在夸赞尤意情谦恭有礼、落落大方，而今才恍然明白太后真正所表达的意思。
能走到大殿阅选的秀男，都是有两把刷子的，不会不知道要在太后和女帝面前表现得谦恭有礼、落落大方。
故而乍一看过去，好似每个人都差不多。然而，发自内心的爱意是演不出来的。
对于中宫之主而言，才学品德和外表家世这些固然重要，却并不足以陪伴和扶持要一起度过余生的皇帝。
唯有发自内心的爱意，才能经受住岁月的磨砺。中宫之主该有的样子，就是发自内心爱慕皇帝的样子。
直至此刻，尚泽世终于懂了太后当初的深意，心中越发动情，想要好好珍惜眼前人。
作为回应，她轻吻尤意情的脸颊，再看着他的眼睛，笑道：
“既然要做配得上我的男人，那便先吃饭吧。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告诉大家，你的两全之策是什么。”
大步流星地走出阁楼之后，尤意情听到肚子咕咕叫了一声，不由得在心里自嘲：忙着逞英雄，都忘了还没吃午饭。
此时如果回去跟众人一起吃午饭，不免会有些尴尬，毕竟刚刚还跟姜正玉争辩争得火星四溅的。
尤意情想了想，决定去一趟具府，借那里的灶房煮碗面吃，权当午饭，顺便看望具妍和韦茹母女。
至于思考两全之策的事，虽然仅有两天时间，但尤意情知道急不得，当下不先把肚子填饱，脑子都转不动。
事实上，在小会客厅提出反对意见时，尤意情就已经有了大致的思路，只是觉得不够理想，便不曾当场对尚泽世明说。
想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两全之策的事，具妍或许能指点迷津，尤意情的脚步迈得更快了。
当他提着临时买的两手礼品抵达具府时，得知韦茹母女俩正在午睡，于是把礼品交给下人，等着在书房练字的具妍过来见他。
具妍看到尤意情突然来访，很是意外，以为他和尚泽世吵架了，官署里呆不下去，才跑来找自己。
尤意情苦笑着解释：“我和霖儿不曾吵架，倒是因为意见不合，和姜协领闹得不愉快，这才跑来你这里，想借锅炉一用煮碗面吃。”
“怎么说如此生分的话呢？”具妍不假思索地嗔怪道，随即侧头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叫灶房做一盘红烧茄子、一份干锅牛肉，再弄一个冬瓜蘑菇汤。”
这三个菜都是尤意情爱吃的，奈何现在不是他大快朵颐的时候。
“不用麻烦了小妍姐，我没跟你客气，真的只想吃碗自己煮的面，而且我还有事情想跟你讨教呢。”
“好吧。”具妍无奈答应，心里预感尤意情这回碰上的麻烦不小。
可当尤意情一边驾轻就熟地煮着面，一边淡淡地说出自己立下军令状并且限期两日的事情时，具妍还是大吃了一惊。
具妍上次大吃一惊，还是收到尤意情的来信，得知他和家人断绝了关系，和一位身手不凡的侍卫踏上了进京告御状之路那次。
如今时隔不到半年，尤意情又是这样，面不改色地做一些令人目瞪口呆的事。
“你真是一点没变啊，”具妍叹息着摇了摇头，见尤意情端着碗倚靠灶台直接吃起了刚煮好的面，完全看不出一筹莫展的样子，于是问他，“你还能镇静地吃面，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咽下一口面汤的尤意情回道：
“两全之策的关键，在于将村民引出空矿洞，如此才能避免炸山之际伤及他们的性命。所以，我想到了去年救具臻用过的扮鬼的法子。
“不过感觉不太可行，因为空矿洞里的情况，钟大人他们并不清楚。极有可能村民没被吓得跑出洞外，甚至反过来围攻。”
具妍闻言，疑惑地表示：“为何一定要趁夜间村民在空矿洞里做工的时候炸山呢？既然他们白天不出工，白天去炸山不是正好吗？”
“这个我想过，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只能在夜间行动。”
尤意情放下碗筷，用帕子擦了擦嘴，继续解释：
“一来，白天行动更惹眼，会有被反贼发现的危险。二来，霖儿已决定，捣毁空矿洞和废弃酒庄的行动同时进行，不给反贼反应的时间，而废弃酒庄白天出工，夜间行动正好能避免伤及那些织工。”
“原来如此。”
眉心微蹙的具妍一副思考状，不一会儿，再次看向尤意情，问了句：“你是因为那个恶灵传说，所以想到扮鬼吓人的吗？”
尤意情点点头，“那些反贼编造鬼魂杀人的传说恐吓百姓，我便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依我看，你这个思路是可行的，既然扮鬼吓人实施起来有难度，那便换一个方向。
话到此处，具妍的眼里倏然添了一分笑意。尤意情看出她想到了新法子，心里不禁欢喜起来。
“以驱鬼除邪为由头，召集各村的村民集体到山顶上进行驱赶恶灵的仪式。届时，趁着村民的注意力都在山顶上，安排人去瀑布底下引爆炸药。村民若问起，就说是为斩草除根，把恶灵的老巢炸了。”
“这招瞒天过海真是好主意！正好霖儿现在的明面身份是钦差，用她的名义发号施令，强制所有村民参加仪式，这样就能防止他们出现在空矿洞里。
尤意情说着，忽然想到一点。
“驱鬼除邪这种事情，得有一个法师带头才更具说服力。眼下现找一个不一定能找到，还费时费力。”
“这确实是个难题……”具妍再度陷入沉思中。
习惯边做点什么边思考的尤意情，拿着炊帚蘸水刷起了锅。
眼见这个场景，具妍顿时又有了新的主意。
“不如你来扮演法师好了。”
“我？”
尤意情手上的动作一滞，随即一想，发现也不是不行，就是……
“拂尘道袍这些行头倒还好说，关键是不能光动嘴皮子，得会一些把式动作，否则太假了。”
“前一阵有个流动戏班在市集上卖艺，当时韦茹带着平安去看了，演的是钟馗捉小鬼的故事。里头演钟馗的是班主，你可以找他学几招。”
“那个戏班子叫什么？”
“漆家班。”
尤意情立军令状的事情，最终以除姜正玉略有微词外、其余人都心服口服的结局收场。
姜正玉倒不是对尤意情的计策本身不满，而是觉得尤意情找援兵的行为有点作弊的嫌疑。
但碍于尤意情当初立下军令状的时候没说过只靠自己的本事，姜正玉也就不好指责什么。
之后，在尚泽世的部署下，瞒天过海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先在太守府门前上演了一出迎接得道高人的戏码。尚泽世作为钦差带领具臻亲自在大门处候迎“虚云法师”，身着墨色缎绣仙鹤日月纹道服的尤意情，在扮成道童的小房子的陪同下，迈着煞有介事的四方步，摆出好一副仙风道骨的做派，当着围观百姓的面迈进太守府中。
同日，以钦差的名义发布告示：
近来出铜县山中恶灵作祟之事频发，人心惶惶不得安宁。太守府今奉钦差之命，于两日后亥正时分铜村门口，集结出铜县各村全体村民一同上山，见证虚云法师驱鬼除邪。另，因布置道场所需即日起封山，闲杂人等一概不许上山，违者重罚。
封山的白天里，由出铜县的县令范祥在山下把守，尤意情、具臻和伪装成衙役的暗卫兵分两路，前者去山顶上布置道场，后者摸排瀑布附近有无百姓逗留，确认无人后在山体上埋设炸药。夜间，鸮队成员分组行动，一组看守炸药点，监视洞口有无异常，另一组看守废弃酒庄，监视庄内的动静。
与此同时，在官署里的尚泽世和栾懿也没闲着，拿着出铜县各村民户的名册，一一确认各家的男丁情况，排查其中可能和雷飞一样被骗去制造兵器的矿工亲属。
瞒天过海的计划进行得比预想中更顺利，时间很快就来到当日的亥正。
一身官服的尚泽世和一身道服尤意情在伪装成衙役的暗卫的保护下，跟着具臻的官轿来到了位于山坳的铜村村口。
范祥等县衙的官差带着将近两百人的村民早就在村口附近的河岸等候，放眼望去，男女老少的紧张神色在火把的照亮下十分显眼。
眼见官轿接连落地，范祥立马带头跪迎，其余人见了也齐齐下跪。
走出轿门的尚泽世本想定位一下田小桃的所在，奈何人太多，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她的身影，便只好作罢，按照原计划行事，和尤意情一块走到具臻的身边站定。
具臻接受到尚泽世的眼神示意后，随即对范祥道：“即刻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