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四。天冷。昨夜有小雨。

    有句老话,一场秋雨一场凉。确实是,今天的风就比昨天冷。

    昨天还能把温桐提溜出来吹吹风,晒晒太阳,今天就不可行了,今天这风要是一吹,晚上就别吃饭了,改成——哭,难受,喝药!

    天虽然很冷,但是大家的心情更冷。因为刘村长昨天从大杨镇带回来一个消息,今年的秋税增加了。田税从十五税一提到了十税一。西北边打仗了。西凉国和宁国联手打过来了。

    原因是今年西凉国那里出了蝗灾,可能冬天不好过,就有有心人煽动,引导着平民去秦国,存着打秋风的意思抢一把。一群算是乌合之众的人,被裹挟着去打了一个边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打下来了,把秦国的边境咬出了一个小口子。这到嘴里的肥肉谁舍得放啊,既然这么好抢,可不得多抢点儿。那领头的人是个读过书想过功名的人,一看这情况,虽说有点儿懵,但也还算冷静。一边快马加鞭派人往西凉国递消息,一边筹谋着试探着再下一城,想了想,打算用个书里看到的计谋,能不能再下一城再攒一个功,下不了也没事儿,反正把打下来的这一城守好就行。守不好也没事儿,饿死被杀死都是死,没啥差别。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又打下来了,虽然是在最后按他一个手下的建议又加了一个备用计谋的情况下打下来的。但总之,结果就是打下来了。我的天,秦国这么好打的吗?!这不多咬几口都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秦国啊!再一次让人快马加鞭送消息回去,不过这一次那领头的人不打算再打了,他带的这群人死了不少,在需要守两座城的情况下,他没实力继续打了。这个领头人是个脑子清醒的人,这个领头人是西凉国人,这个领头人叫丁笛。

    当然,以上这些信息刘村长都不知道。刘村长知道的只有,西北边打仗了,西凉国和宁国一起打秦国,田税杂税代役钱(代替服兵役的钱)都增加了,还有,也许可能会强制征兵,虽然新朝还没干过这事儿。

    以及,属于吕州的南安府就挨在西北道南面,南安府和西北道之间只有一道金水河是阻隔,除此之外,可以说是一马平川。

    如此,位于南安府塘县的清水村很危险,难道又要逃难了吗?

    刘村长回到村里的时候,天已经暗了。

    暮色四合,不见西边的晚霞光辉,只能看到天上不圆的月亮,缺一小块,凄凉凉的,它周围的星星也不多,萧索索的。

    路上的草是干枯的,旁边的地是空荡的。这情景,同三十多年前,一样样的。

    回到村里,刘村长就径直回了家,吃过饭,跟自家的人说了说,听了听四个儿子和他们媳妇们的想法,或害怕恐慌,或愤怒想去当兵杀敌,或希冀不信侥幸,各不相同。

    看着听着,刘村长也不知道自己是心情更好还是更差。长叹一口气按下众人的议论,“都洗洗睡吧,这日子,过一天是一天。”摆摆手,“回你们自己屋吧。”

    睡过一夜,到了十四日早上,也就是今天早上,起了床,就让大儿子拿着梆子去村里转一圈喊一圈,吃过朝饭一定要去他家聚头,说秋税的事,一家最少去一个人。

    温桐家里去刘村长那儿坐坐听听的人还是温攸。至于温怀瑾,他抓着温桐的小胳膊蹭了蹭他自己的胡子,逗的温桐不满的“啊啊”叫之后,就哈哈哈笑着去东院教书去了。

    温攸去听了,听完之后就回来了。坐在院子里洗衣裳的陈雨就看到,回来的老头子整个人沉重又迷茫,挺少见的。等温攸慢慢的坐到了她面前,她就开口问了:

    “怎么了?”

    温攸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想了想,干巴巴的开口:“加税了。”陈雨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洗衣裳的手也不自觉的停下。

    温攸看着桌子,指甲在上面划了一道又一道,接着:“打仗了。西凉国和宁国在打西北道。”

    陈雨安静听着,听完了,怔怔的看着水盆里的衣裳,“哦。”

    院子里一时很安静,鸡叫声也没有。也许是心神被摄,听不到了,忽视了。

    过了一会儿,“收拾税粮吧。”

    ……

    温怀瑾今年二十四岁,没有经历过三十多年前的事。但是,南安府是吕州最北边的府,吕州北边就是西北道。挨得近,看到相关的书不少,偶尔也听夫子讲过,还有听爹娘提到过,以及在饭摊子上吃饭和搭车的时候听一些陌生人说起过,也算是了解西北道的。

    边境上你来我往的小规模打杀在秋天是常有的,是可控范围内的,不至于加税。

    而这次加税了,还有边境不好的消息,还有征兵的消息。就表示现在边境形式很不好,西凉国和宁国最少破了西北道三线中的第一道线。甚至,第二道线也很可能破了。

    想到征兵,想到家里人,想到村里其他人,温怀瑾心里有些微奇怪的自得和轻松,有点儿俯视和旁观者的感觉。抬手扣了下桌面,突的转念一想——以前他仰望的那些人,他们身上的那种感觉,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火烧不到自己身上,隔岸观火,自得和不一般以及矜持大方无私。

    想着想着,温怀瑾“哧”了一声,声音里满满的嘲讽,像是在嘲讽别人,也像是在嘲讽自己。

    过了一会儿,叹息一声,并且道:“是个好感受。”

    ……

    如果朝廷征兵,是征不到温攸家头上的,温瑄和温桐还小,年龄不够。温怀瑾和温攸则是免了。因为一个秀才功名,可免三个人的兵役,一个本人,两个随便。

    然而想到边境,想到西北道,若是破了,只要往南过了金水河,就是南安府,就是自己。温怀瑾问自己,一家六口人,若是西北道破了,怎么办呢?

    去投军?想他十四五六岁的时候,经常跟人打架,也算是会杀人。而现在,他比那时候更有力气更强壮,去杀敌人,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

    不对,不行,不能去投军,如果西北道破了,他不在,家里的那五个人怎么办呢?不能去。

    拍拍脑子清醒清醒。告诉自己,想什么呢,国都有的是聪明人,用不着他温怀瑾。就像读书不缺他一个,柳夫子有很多弟子;同样杀敌也不缺他一个,文臣武将和几十万军队。

    可是,像条鱼一样,什么都做不了,由别人决定自己的生死好坏,真的难受。就像是十四岁之前,一天的日子过的好还是坏,看别人的想法行为,不由自己。

    不想了,听天由命,反正就两种情况,要么一如往常,要么躲藏逃亡。等着就行了。

    不过,今年的税增加了,明年,会降回原来吗?还是取中间数?

    今年的粮税大概是十税二,加上杂税,大概十税四。

    往年的粮税大概是十五税一,加上杂税,大概十税二。

    温怀瑾在纸上写写算算,最后得出了上面的数。纸上数字,瞧着,就让人眼热,想当官。温怀瑾也想。再想想逢年过节的贺礼,温怀瑾就更想了。

    不过,自己能考上举人进士吗?悬。

    桌上的两张纸折起来,引火,烧了。看着淡黄的纸在陶盆里全烧成灰,温怀瑾才扭回头认真的理解背诵手里的书籍。

    十月二十一,是县里来清水村收秋税。算一算,温桐才七个月大,这么小。而且,外面那么多人,那么严肃,家里也需要有人看着。所以,温桐理所当然的没能去见识一番这个时空古代自耕农交税的小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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