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泉宫是大齐建国四十余载新建的第一座行宫。

    它位于京城外的东北角,倚雁山山势而筑,楼台馆殿遍布雁山上下,风景秀丽别致,山上还有若干温泉泉眼。

    雁山景色宜人,温泉荡邪去疾,因此赐名景泉宫。

    景泉宫始建于隆兴十五年,修了整整十年才在今年竣工,正好赶上隆兴帝的五十整寿。

    只不过这新出炉的宫殿办的第一件事却不是隆兴帝的寿宴,而是梁王世子陈昉初的喜宴。

    梁王是圣上的长兄,梁王世子陈昉初是梁王夫妇的独子。

    如珍宝般被护着长大,性子骄纵不说,长年待在封地,不学无术的草包名头却还是早就传到了京城。

    但即便如此,当今圣上还是对他宠爱有加,不管多小的节庆都惦记着要赏赐一番。

    而将要成为世子妃的女子来头也不小,是一门双相的相府嫡长女苏霜,虽不是现任夫人所出,也不在京城活动,名声不显。但她在母亲病逝后随祖父归老还乡,在奉阳郡受祖父教导长大。

    苏大小姐的祖父不仅自己是前朝宰相,还教导出现在的宰相,也是当今圣上和梁王的授业恩师。

    说句僭越的话,这位苏大小姐可是和当今师出同门,即便苏大小姐爹不疼娘不在,无甚才名,也没人敢在背地里说一句她的不是。

    至于这门婚事,更是无人敢有微辞,因为这婚事是苏相还在世时替自己的孙女求来的。

    婚礼本该在梁王封地举行,自登基起从未出巡过的隆兴帝也有意亲自去参加,借机游幸一番。

    只是事与愿违,就在出发前夕,隆兴帝突发恶疾,病愈后太医进言半年内不可舟车劳顿。

    皇上去不了,深知圣上对自己孩子宠爱的梁王提出了进京办婚礼。

    隆兴帝龙心大悦,将婚礼的举办地从京城的梁王府换到了新建的景泉宫中。足见其对自己长兄的信任以及对世子的重视。

    离喜宴开席还有四个时辰,平时宽阔的雁山脚下被各府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吵吵嚷嚷的惊飞了路边树上的鸟群。

    鸟群往雁山方向飞,最后落在景泉宫的一片桃花园里,其中一只飞到了一棵桃树的枝头上,歪头看着树下的人。

    树下站着两个女子,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躺在地上,没有声息。

    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身影纤细,容貌清丽娇柔,只眼神中透着一丝与柔弱外貌不相称的利落和敏锐。

    一身艳丽夺目的红衣,长发却随意用一支木簪子挽起。

    另一个女子身形粗壮些,宽脸圆眼,穿着浅粉色的襦裙。

    和前一个镇定的女子不同,她此刻浑身颤抖,眼露惊恐的看着前者,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像是害怕叫出声来。

    苏霜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衣人,指尖微微一颤。

    她杀人了。

    尽管是为了自保失手做下的,但她还是忍不住颤抖。

    闭着眼睛平复了一下情绪,深吸一口气后,她将手上的血迹抹到树干上,然后抬脚将躺在树坑里的人踢着翻了个面。

    一旁的宝鹿顾不上害怕了,惊呼一声,冲上来拉着要蹲下的苏霜:“小姐,咱、咱还是去找侍卫过来吧。”

    “这个人就是侍卫。”苏霜转头看她,笃定道。

    宝鹿呆住了:“怎么会?”

    也不怪她震惊,景泉宫的侍卫除了苏霜园子里的,其他的都是御林军出身,是皇上的亲卫。

    苏霜蹲下,指了指男子的鞋:“虽然衣服换了,但他穿着制式的官靴。”

    宝鹿壮着胆子走近看,还真是。

    苏霜又将男子的手拿起来给宝鹿看:“虎口以及食指靠近处有茧,常年习武拿刀的手。”又将他的衣角拿起来让宝鹿闻,“衣服上有很浓的芙蓉花香。”

    宝鹿吓得退后一步。

    虽然知道自家小姐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柔弱好欺,但宝鹿还是被苏霜随意摆弄尸体的样子吓到了,她哆嗦着腿,颤着声问:“芙蓉花香怎么了?”

    “景泉宫一共有两个地方有芙蓉花,一是我住的芙蓉园,二是宫外的望仙桥和讲武殿之间,我院子里的芙蓉也是从那儿移过来的。而讲武殿正是景泉宫侍卫的休憩之所。”

    苏霜平静地叙述道。

    宝鹿不笨,立刻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芙蓉园的侍卫都是咱自己人,所以他是景泉宫的侍卫!”

    苏霜点点头。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她开始在尚有余温的人身上翻找起来。

    “小姐,咱们要不要先离开,我去叫阿大过来处理。虽然这人袭击世子妃,罪该万死,但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万一被人看到了,恐怕不好。”

    宝鹿被苏霜感染的没那么怕了,但还是想让苏霜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后叫自己人来处理,等婚礼结束再禀告王爷。

    苏霜却摇摇头继续翻找。

    “小姐,您在找什么啊?要不要奴婢一起?”

    苏霜没回答,因为她也不确定自己在找什么,她手上快速地翻找着,心里却还是有些恍惚。

    她直到现在还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尽管她已经重来四次了。

    苏霜是在掀盖头前昏死过去的,失去意识前她感觉到了腹部的剧痛,然后周围陷入一片黑暗死寂,再然后她就回到了婚礼的早晨,从她住的芙蓉园的床铺上醒来。

    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她以为是自己做了场噩梦,但直到再一次礼毕进入洞房,发生的一切都和之前的噩梦一模一样。

    正心慌着,梦里那种剧痛如期而来,然后她就又回到了早上。

    这次苏霜不再天真的以为是什么噩梦或者巧合了。

    她意识到自己死了,然后重生了,而且是不断的死,不断的重生。

    她想求救,但无势可依的她明白即便将遭遇说出去,无凭无据只会被人当成发癔症。

    更何况她自己也不确定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三次醒来的时候,苏霜本能的知道若是不找出害她的凶手,她恐怕得一直要在这个不断死亡的诡异状态中了。

    冷静下来后,通过之前的死状,她首先意识到了她被人下毒了。

    独自用银针对送来的食物做了检测后,银针变黑,于是从早上开始她滴水不沾。

    但最后她还是在掀盖头前中毒死了,她开始意识到周围的人有问题,在她不吃东西以后改变了下毒方式。

    于是第四次也就是这次,她借口不舒服清理了院子里的人,连祖父留给她的人都没留,只留下宝鹿。她还授意阿大将内院封起来,除非有她的信物,否则无论是东西还是人通通不准进出。

    这样快刀斩乱麻一通操作,总算将人逼了出来。

    而被她逼出来的人正是现在躺在地上的这个男人,他翻墙潜入,正准备在她的饭食里下药就被她发现了。

    她冲上去想将人留下来,而他显然没想到有人在等他,惊愕一瞬后扭头就跑。

    苏霜习过武,立马跟着他翻出来,追到西边的桃花林,两人缠斗一番。

    宝鹿赶到的时候她分心一瞬差点被对方捅个对穿,还好她反应快,及时祭出藏起的匕首才保下自己性命,但也因为临时的动作没把握好分寸,没留住活口。

    而两人一路追逐居然没有遇到过人,这一点更让苏霜认定这个人一定是景泉宫的侍卫,否则他不会对宫内布防如此了解。

    突然,她在男子的袖口处摸到了一个硬块。

    将东西翻出来——是一枚印章。

    印章指节大小,白玉雕成,上边是个如意扣。乍一看就是一枚普通的印章,但印章底部并没有雕刻字号或者斋号,而是雕着一朵花。

    花瓣部分为长条,尖端如水滴,若干花瓣如一把纸伞打开。

    苏霜对纹饰了解不多,看不出这是什么花的花型。

    宝鹿凑过来看:“咦?”

    苏霜抬头,“你认识?”她想起宝鹿的母亲就是凭着精妙的绣技进的相府,宝鹿继承了母亲的手艺,对纹饰了解也多,她期待地看着她。

    宝鹿皱了皱眉,用不太确定地语气说:“奴婢瞧着这像是忍冬的纹样,但是这花用在纹样上都是四瓣相卷,成连锁状,很少有单个画出来用的。而且这个纹样是从西域传来的,平时很少有人用,也只有寺庙的僧人用它做装饰。”

    苏霜惊讶:“你是说只有僧人才用?”

    宝鹿点点头,“对,我娘说佛家觉得忍冬凌冬不凋,有忍耐苦难,来世超脱的意思,所以那些条件不错的僧人都会在袖口上绣上四叶忍冬做装饰。”

    看着手里的白玉章,苏霜既高兴又茫然,高兴是死了几回,总算有了点线索,茫然是她不知道这条线索指向何方。

    苏霜不知道谁要杀她。她不认识死掉的侍卫,而他显然也只是个干活的,真正要杀她的人还隐藏在幕后。

    初到京城,苏霜认识的人寥寥无几,见过面的更是屈指可数,她也不相信有人会见她一面就起了杀心,所以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或者忽略了的事情。

    希望这个印章能成为突破口,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个东西有用吗?咱们要不要把这个呈给皇上,或者王爷?”

    苏霜摇摇头:“圣上和王爷都不在宫里。”

    找皇上的想法确实最为稳妥,而且这次和前几次不同,她手上有被下毒的饭菜,还有这个尸体,甚至还有看见他翻进来的宝鹿,人证物证具在。

    但是,圣上和皇后这会儿并不在景泉宫,不只他们,梁王也不在,梁王妃更是因为匆忙上京的事累病了,根本就没进京。

    这些都是她前几次打听到的,而等皇上和梁王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拜堂的时候了,她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活到那时候。

    她已经发现了,那个人好像刻意要让她死在洞房里,但这次发生了这些变故,她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因为等不到人回去,就找别的方法提前动手。

    所以,还是得靠自己。

    “那您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守在这儿吧。”

    苏霜低头沉思起来,习惯性地抚摸向手腕的镯子,在没摸到东西后一愣。

    是了,母亲留给她的玉镯在第一次重生后就不见了,也不知自己死而复生是否和镯子有关。

    她摸着空荡荡的手腕,在心里盘算了下说:“你去找阿大过来,先将人藏起来,等婚礼结束后再说。”

    宝鹿松了口气后问:“那您呢?”她真怕她家小姐还想一直守在这儿,虽然这里偏僻无人,但万一呢,现在这个状况万一被人撞见,指不定传出什么话来……

    苏霜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回去。”

    她看着手里的印章,心里有了盘算,是时候引蛇出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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