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艺的到来虽然是由一连串的闹剧作为开场白的,可多少还是让原本平静的画室有了些起伏的波澜。

    就好比一直是黑白色的画作,终于添上了第一抹色彩。

    单调到极致或许是一种风格,有了颜料的加成又是另一番感觉。

    以陈析的评价来说,白艺确实有点大小姐脾气的矫揉造作,别的方面还是很好说话的,和折杪差不了多少,得顺着毛摸。在这方面,陈析颇有经验。

    “只要找对和她相处的模式,她这人还是挺不错的。”陈析端着一杯白艺日常带给画室教师的奶茶,自认为中肯地点评道。

    别的助教要么点头,要么沉默。无人持反对意见。总之,画室的各位基本已经被大美女的糖衣炮弹打了个体无完肤。

    唯一没有被这些“小手段”腐蚀的折杪当即拍了桌子,表示反对:“那是因为她和你们又没有利益冲突,当然面子上做得好看啦。你们看看,我这头发被她揪掉的地方还秃着呢,本来发量就已经不算健康了,还要因为她雪上加霜。我不管,反正我和她不共戴天!”

    同事们叹了口气,假装听不见折杪的豪言壮语。

    白艺对画室人员人心的收买根本不止于老师,除了来上课时都会带奶茶之外,她的包里也随时揣着口味不同的糖,主要是为了哄小孩子们开心。

    人类本来就是视觉动物,这一点在追求艺术审美的小孩子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漂亮大姐姐每回来都给自己带好吃的,哪个小朋友不被这一套迅速拿下?他们很迅速地倒戈了阵营,白艺还没进门就会在座位上巴巴地望着。

    就连送孩子来学画画的家长多少也知道了画室里有个漂亮女生,每个小朋友都对她交口称赞。

    而白艺本人愿意花费时间金钱去笼络人心,主要也是出于她喜欢被众心捧月的心理,哪怕是一群孩子,她也会觉得这样不掺杂质的真诚更加打动成年人的心。

    “她好像和周余说的不太一样。”卜茁在与她共处一间画室几天之后,也破天荒地向折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周余说她讨厌我,但我感觉她只是习惯了那种傲慢的态度,并不是针对我。”

    折杪拿笔帽戳了戳她的脑袋,“周余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

    末了,折杪又小猫似地挠了挠卜茁,“而且,不许你替那个女人说好话!”

    -

    日子也流水一般一天天过去,太阳底下无新事。

    除了白艺和折杪依旧像天生的八字不合,每天都要互怼上几句才算对味之外,剩下的时间还算是平静。

    不过大人们起了坏的带头作用,小孩子们自然也有样学样,开始不省心起来,卜茁每次上课都要花费上好长时间去强调纪律问题。

    她本来就不是严厉的性格,加上折杪和她的亲近,总让孩子们少了几分对她脸色上的恐惧心。

    渐渐的,小孩子们像是被解开了封印,有了白艺和折杪两个带头人之后,就连他们上课时也要交头接耳,说上几句话才心里舒坦。

    虽然卜茁总是为此感到头疼,但这些问题都是能够被克服的,除了某一天,卜茁大部分时候迟钝得像是死机了一样的雷达伸出了一根蜗牛触角,缓慢地接上了现代电波。

    白艺好像、似乎、大概、可能,看上若尘愚了。

    卜茁靠自己的直觉认真确认了很多次,直到折杪也明里暗里地提过几回后,总算是从白艺的行为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白艺的座位原本被安排在画室的另一头,上课的时候还好好的,愿意坐在自己原本的座位上,但等自由绘画的时间到了,她总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往若尘愚所在的位置上凑。

    大部分时候她包揽了学生们削铅笔的工作,小部分时间则是即使没有铅笔要削,她也会从自己包里摸出一盒特意买来的铅笔,一边鬼鬼祟祟地削着,一边挪着凳子,从自己原本的位置上磨蹭到若尘愚身边。

    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试图开启话题,和若尘愚聊上两句。

    若尘愚对白艺的态度和对陈析的态度显然是天差地别,或许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让他很难对不太熟的人恶语相向。

    哪怕白艺总是喜欢说一些有的没的,若尘愚也会礼貌地“嗯”上一声,再不济,也要朝她手里地美工刀投去一道视线,示意白艺安静一点,不要划到手。

    这对白艺而言简直是要吹响冲锋号角的信号,即使在画室的人的眼里,若尘愚的行为也最多称得上爱答不理,可白艺反而是越挫越勇的性格。

    恰巧那几天,专带白艺练习的助教请假了,年纪小的学生很轻松就被分配给了不同的助教,唯独剩下了白艺这一块烫手山芋。

    陈析坚定排除了折杪以后,终于硬着头皮盯上了若尘愚。

    陈析握着两张画展的门票,一副奔赴战场的模样出现在若尘愚的画架前,“两张Theshow的名票,你最爱的画家在国内的首展,只要你暂时收白艺几天,票白送你。”

    面对如此诱惑,若尘愚只是抬了抬眼皮,朝陈析挥了挥手,“挡我光了。”

    陈析微微攥紧拳头,却听见身后一声微弱的自荐声。

    “我可以带她,票可以送我吗?”

    卜茁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的话,吸引了两人态度全然不同的目光,陈析如释重负,而若尘愚眼眸加深。

    “票给你,人也交给你了。”陈析忙把两张滚烫的展票塞进卜茁手中,不留任何气口的逃离。

    若尘愚懒懒地打量了卜茁一眼,明显看出了她的为难,而后一改方才的态度,“她我来带吧,你带那几个学生够呛了。”

    末了,似乎怕她误会一样,又补了一句:“票你留着就行。”

    卜茁并不是想要那两张票,但对方大方让出了票,留下了人……想到这儿她忽然觉得胸口隐隐作痛起来,就好像有人在她的心脏里塞了一把细碎的沙石,将那片柔软的地方磨得生疼。

    若尘愚,对白艺也有想法吗?

    得知自己被“再分配”给若尘愚,白艺热情十足地将自己的画架搬到了若尘愚的分区,却没想到听见他淡然一句:“你在原位置就行,有问题叫我,我会过去的。”

    这几句落进卜茁耳里,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若尘愚展露过的体贴。当然白艺也是这样想的。

    渐渐的,白艺对若尘愚的热情越来越肆无忌惮。

    画室里的人都知道,若尘愚是最有边界感的,他厌恶一切擅自的冒犯,他的画架,画笔还有座位,都不能碰。而在某个若尘愚不在的下午,白艺竟然抱着自己的画板,公然坐到了若尘愚的位置上。

    折杪从得知若尘愚主动提出要带白艺时就已经忿忿不平,在看到对方的越界行为后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卜茁身边,说话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女孩子,矜持一点不好吗?这个样子又是做给谁看啊白大绿茶。”

    白艺已经习惯了折杪这样的说话方式,听她说话夹枪带棒的也不生气,只是眼风一扫,用目光就表达了自己的无语。

    某种程度上而言,折杪也是那个越挫越勇的性格,见白艺不理她,再接再厉地吐槽道:“你怎么回事,有了男朋友还不忘记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像这辈子没和帅哥说过话一样。你说画室那几个单身女孩子要是有你一半的精神,怎么可能找不到对象啊。”

    这番话已经是相当不客气的发言了,饶是卜茁,也从自己的画板上抬起了头,颇为不赞同地看了一眼折杪。

    可被这样形容的当事人倒是一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白艺甚至冲折杪眨了眨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睛,自得道:“她们不积极,当然是因为没我漂亮啦,我这样稀缺的的颜值资源,一个男朋友看怎么够呢?”

    她实在太过理直气壮,于是卜茁看折杪的视线直线平移,又落到了白艺身上。

    坐在光里的女孩实在太美,脸上恰到好处的自负,增添了难以忽视的光芒。白艺是一朵盛放在最娇艳时刻的玫瑰,从来不会有人错失注意她的美丽,这是整间画室里所有人的心照不宣。

    周余就是被这样的白艺所吸引的吧?那,若尘愚呢?也会为她心动吗?

    卜茁强迫自己不去想下去,但她的笔尖点在如她心情一般苍白的纸上,手上不自觉地用力,直到炭笔发出“哒”的一声,在纸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笔痕,卜茁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折杪看了看身边的卜茁,她还是努力按下了满腔的怒火,重新站回了理智的战斗前线:“你这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的三观,怎么现在是个帅哥你就想抱走?”

    “那倒没有,”白艺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来,铅笔在她纤长的指尖轻轻一转,随后有意无意地点在画纸上,“我只是喜欢和别人抢东西而已,你这么着急,也喜欢他呀?那好说,我最喜欢有竞争力的对手了,咱们俩公平竞争呀。”

    她说得很轻松,虽然嘴上说着公平竞争,实际上却根本不怕有人和她一样喜欢若尘愚。

    卜茁听着白艺的话,视线落在自己的画上,画了一整天的素描上出现了极重的瑕疵,橡皮也很难擦去,估计只能当成废稿了。

    或许这也本该是这幅画的宿命,从一开始白艺和折杪聊到若尘愚开始,卜茁的心思就没再放到面前的画上了。她心里清楚,白艺的话不像是玩笑,因此密密匝匝地从心底生出了莫名的恐惧来。

    -

    一节课过去,若尘愚才背着单肩包姗姗来迟。

    他一进教室,视线就落在那个侵占了他座位的人,他脚步踩着沉重的情绪,烦躁,压抑,一步步走到那人面前。

    若尘愚的声音平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反而让人联想不到他此刻的不爽:“这里,不是你的座位。”

    白艺笑容满面地起身,“若老师,我是有事想问你,从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照旧平淡的回复:“什么事?”

    余光里的对话像慢放的电影情节,卜茁握紧手里的铅笔,六边形的木质棱角抵在她的掌心,她突兀地有了不想退步的想法。

    ……不想让出去。

    那点因白艺的话所产生的抗拒感萦绕在她的心头,尤其当对方露出了那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后,更是有了些诡异的烦躁。

    慢慢地,卜茁又重新张开了自己的右手,握过铅笔的地方在掌心留下一道圆圆的红印,很晃眼。

    原来想要在心里留下什么,就注定要伴随一些痕迹吗?

    早就习惯了失去的卜茁第一次有了想要牢牢握在手里的东西。她沉默着,拿起那支断了头的铅笔,从座位上起身,带着一把削笔的小刀,蹲到垃圾桶旁边去。

    若尘愚的视线随着卜茁摇摆了一阵,日光从窗户边上肆意地倾洒下来,没有半点温度,却正好能够掠过卜茁的身形,在地上投射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偌大的画室里,白艺的声音无孔不入。

    “周末有Theshow的画展,听说有你最喜欢的画师,我这里正好有票,不如我们一起去看吧?”

    木屑一点一点落进垃圾桶里,沙沙的,卜茁沉闷地移开了视线,从胸腔中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来。

    她的理智和情感撕扯着,一方面在说若尘愚原本就不是她的所有物,另一方面却又固执地不肯放手想象若尘愚和白艺在一起的模样。

    清冷的声音响起,流水一般:“不了,我有事。”

    若尘愚的拒绝,是一味安慰剂。卜茁因焦躁而加快的心跳慢下去了,她眼中的波澜潮起潮生,最后又变回了一贯的古井无波。

    折杪也架着椅子靠背盯着卜茁的背影,她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想:削铅笔削铅笔,这时候不和这小绿茶刚更待何时?你都要被偷家了还不知道开窍吗!

    白艺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拒绝,脸上明显浮现不愉悦,只能硬着面子追问:“是什么事啊?”

    若尘愚放下背包,从善如流地拿出画具,“私事,你回去画画吧。”

    即便邀约失败,仍旧傲立的背影噔噔噔地往自己的座位去,路过卜茁时,看见她不太顺畅的削笔动作,停下了脚步,“我那儿有一堆削好的铅笔,我借你一支?”

    卜茁拍干净笔屑,扬了一个坦然的微笑,“不用,我喜欢用自己的东西。”

    那个下午,卜茁认真重起了一张画稿,因为过于投入,有学生来问问题时,也不好打扰她,那些疑问通通被隔壁区的若尘愚收缴了。

    卜茁停笔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已经黑了,课程已经结束了很久,她向左侧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眼眸无意识对上了若尘愚打量的视线。

    这人,怎么还没走……

    卜茁尴尬地收回视线,也没有客套的打算,她草草收拾了画具,背起包准备离开,却没想到身后的人主动开口:“你今天心情不好?”

    “什么?”卜茁没有听错,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愣愣回眸,对上的那双眼睛不可见地微闪了一瞬。

    若尘愚微微摇头,“没事。”

    卜茁的手按在口袋里,碰到那两张一直没来的及找地方安放的画展门票,却还是没有勇气问出那句“一起看画展吗”。

    “那个……”卜茁的声音很小,是以若尘愚分辨了一会,才发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就是,我感觉我这里,透视画得不太好……你能帮我改改吗?”

    她努力让语气漫不经心,心底却已经挖出了所有的勇气豁出去一般发出了邀请,一直到话音落下,才敢小心翼翼地去看若尘愚的反应。

    若尘愚会怎么想呢?

    学了这么多年的画画,到头来连透视都画不好……

    这到底是谁想的烂话术啊!

    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接,卜茁看见若尘愚的睫毛轻颤,并没有出声拒绝或是答应。他的眼底掠过了一丝还未褪去的错愕,如同一根明晰的刺,轻轻扎在卜茁的心上。

    卜茁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了起来,“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那人从位置上站起,朝她走来,语气云淡风轻的,却在卜茁心上落下重击。

    “没事。”

    卜茁从来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那些足以改变她的力量正悄然在她身上作用着。她像是从角落里终于决定探出头,看看这个世界的小豚鼠,即使狂风和骤雨将要吹打她的世界,也不能阻止她向外站出一步的步伐。

    很多年以后的卜茁都会记起这个普通的日子,她心里的乌云第一次散去了一点,露出了原本就斑斓的、生命的底色。

    若尘愚的手从灰暗的缝隙间朝她伸来,声音低沉,却带着几分只有卜茁能体会到的温柔。

    他说:“哪里画不好,我帮你看看吧。”

章节目录

皁白童话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枝头念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枝头念经并收藏皁白童话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