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初阳透过窗户的缝隙钻入房间,妄图一探究竟。

    窗户被推开,朝阳一时不察,扑入傅溪怀中。她闻着久违的新鲜空气,听着鸟鸣清脆,又回到战国了。

    她张开手,端详手心的两块指甲大小的卡片。

    别看这卡片平平无奇,实则是检测器,只有通过它的检测,才能进行时空旅行。

    时旅公司倒闭后,检测器已经停住生产。这两个,是任敏用尽了人脉,花费重金,才从曾经的时旅游客手里淘到。

    任敏交给她的任务,就是用这个,给阿琦和康康做检测。如果检测结果符合,那这会成为争取孩子们去现代的有力条件。

    这项简单的工作,傅溪做了十年。过去十年,她接见过许多体质不符合的客户。她知道,自己所宣布的结果,会让对方的梦想破灭,但她内心毫无波澜。

    现在却只觉得手中的小卡片,仿佛重如千斤。

    她找了个小木盒,将检测器放进去收好。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迎接检测结果。

    和傅溪的生活不同,大多数相府的舍人,每日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著书。他们在吕不韦的资助下,用自身的才学,换取衣食无忧,将自己的思想汇聚于笔尖,替他人著书。

    千年之后,后世人只记得吕不韦和《吕氏春秋》,无人识得背后呕心沥血的他们。

    傅溪来到中舍院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士人打扮的他们,穿着相似的衣袍,或伏在案上,或坐在廊下,手不释卷,埋头狂抒。

    这些人在她眼中,全长得一模一样,分不出区别。

    她睁着眼睛,仔细搜寻,还是无法从这些人中,找到李斯的身影。

    “这次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来战国之前,傅溪被十九局的新组长找到,对方交给她一份资料。

    “小傅,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历史又出了点小差错。

    有个搞文学的,多写了一篇文章传世。上面的意思是,你负责销毁这篇文章的原稿。”

    傅溪应下,她翻开手上的资料:“也是战国的?”

    “你应该听说过的,李斯,”组长坐回原位,带着玩笑的口吻,“都说文如其人,这个李斯贪图名利富贵,杀害同门师弟韩非子,助纣为虐,竟然也写得出这样的传世文章。”

    傅溪这才看到,这篇文章的名字——《射论》,她整理好手中的资料,垂眸看向组长,冷冷发问:“你亲眼见他杀人了?”

    组长被傅溪问住,随即感到被冒犯,他还待辩解,傅溪已经离开,重重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离开2060前,她给任敏发了最后一条消息:“我要一个检测器,价钱随意。”

    “嫪兄!你怎么来了?”李斯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看向窗外,放松酸痛的的眼睛,竟然看见傅溪一人杵在院中,他忙穿鞋疾步上前。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傅溪开口。从看到《射论》二字时,她就什么都懂了,李斯会写出那篇文章,完完全全是因为她。

    李斯一脸无辜,心下思索,莫非嫪兄发现那日康康走丢的事情了。嫪兄有眼疾,已经很惨了,如若让她知道因为自己的眼疾,导致康康曾经走丢过,一定会自责内疚的。

    见李斯表情无辜,傅溪有些疑惑,难道是这个时候,李斯还没有开始写?她问:“你是不是偷偷写我射箭?”

    李斯没想到傅溪提的是这件事情,他松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还在润色阶段。嫪兄你要看的话,需再过几日。”

    “只需再过几日,我就能光明正大进相府同你玩了。”甘罗坐在桂花树上,学着阿琦的样子,晃荡着双脚。

    阿琦低头玩着小布袋,心不在焉地点头。

    甘罗不满,他不顾面子,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偷偷来相府找她,她倒好,对他爱搭不理的。

    “溪溪怎么还不回来呀?”阿琦盯着院门发呆。

    坐在树下的康康闻言,惊喜抬头提议:“姐姐,我们去找姑姑吧。我想姑姑了。”

    甘罗真是要被这两个人气死,他泼冷水:“你们两个幼稚鬼,天天找那个溪溪,他又不能陪你们一辈子。”

    话音刚落,院中一阵沉默,康康和阿琦不约而同盯着他。

    甘罗才不会说他怕了,他嘴硬开口:“看什么看?小胖子,以后等你十五岁成年,按照秦律,一家二男必须分家。”

    他又看向身边的阿琦,这次语气温柔了些:“至于你,再过几年就要嫁人了,怎么……”

    话音未落,阿琦一掌按住甘罗身后的树干,凑近甘罗,强调:“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少女的脸离他很近,近到他能看清她脸上的白色小绒毛。

    他耳边一直回荡着阿琦刚刚的话,她说,他们两个会一直在一起!一个女儿家,怎么能说这种话?

    “就是这里了,李斯一个人独住,您要找的小孩,应该是嫪先生的小孩。”

    门外传来陌生人的谈话声,很快传来了敲门声。

    阿琦捂着甘罗的嘴,不让他出声。

    康康拍拍小手,屁颠屁颠跑去开门。

    大门拉开,一颗小脑袋探出头去,康康仰头看着家老和陌生的男子。

    男子认出康康,确实是昨日咸阳市的那位小娃娃。

    他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精致木盒打开,露出里面的连纹玉佩:“你送的礼物,我家公子很喜欢。听说你昨天生辰,公子特送上礼物,还请收下。”

    康康没接,反问:“是大哥哥,还是那个凶凶的小哥哥?”

    郎卫愣住,想起眼前的小娃娃,昨日被公子成矫弄哭的可怜模样。没想到,他年纪不大,还挺会记仇。

    “是大哥哥,但是你应该称呼他为王上。”

    康康可不懂什么是王上,他确认礼物是大哥哥送的,才肯收下礼物。

    “等等我哇。”

    他留下一句话,匆匆忙忙关上门。

    家老要推门而入,却被郎卫阻止。他今日奉命而来,即使对象只是个四岁的小娃娃,也得小心对待。

    “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康康一路小跑进屋内,脚步雀跃。大哥哥给他送生日礼物了,他也得回礼才行。

    他直奔自己的小床,找到枕头边的小熊,这是姑姑给他做的小熊,他很喜欢,相信大哥哥也会喜欢。

    他抱着小熊,视线落在案上的小木盒上,灵机一动,将小熊放进木盒,刚刚好。

    门又被打开,气喘吁吁的康康,将手中的木盒交给郎卫:“给大哥哥,是我送哒。”

    祁瑶像往常一样,前去赴华阳太后的约,她心里未必真心喜欢华阳太后,但明面上还是处处关心,做足了孝顺模样。

    刚一坐下,她就发现了不对劲。经常陪坐在华阳太后身边的芈姑娘不在,倒是她父亲昌平君,此时坐在华阳太后身边,向祁瑶问好。

    “怎么不见芈芙?”祁瑶问道。

    “听闻王上指明要的王师来了,芙丫头素来与他们要好,便一同去了。”华阳太后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

    祁瑶笑:“政儿专心六艺,成矫又素来鲁莽,芈芙还是少与他二人来往。到时候磕了碰了,我们可担待不起呢。”

    话音刚落,昌平君就插嘴道:“嫂嫂多心了。芙丫头要是磕了碰了,那也得受着,怕的是扰了王上和公子的兴致。”

    华阳太后皱眉,虽然让芙丫头进宫是另有目的,但她心里早将芙丫头,当成自己亲孙女疼爱,如今听到昌平君的话,心下不喜。

    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关系着他们华阳派系的荣辱。

    华阳太后拉住祁瑶的手,说着贴心话:“子楚已经走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一位身穿白衣的高挑男人走进来,身板挺直,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贵气,拱手:“见过太后。”

    很明显,这是昌平君一席人,揣摩祁瑶的喜好,特意调教出来的男宠,这人从举手投足到穿着打扮,甚至连说话声音和语气,处处效仿子楚。

    祁瑶脸上带了笑意,说出的话却十分威严:“跪下!”

    男子终究不是子楚,连忙跪倒在地,头隔着手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忐忑地等着脚步声走近,只听得那年轻带着魅惑的女声笑道:“抬起头来。”

    男子恍然间闻到了一股昂贵的香料味道,他缓缓抬头,盯着眼前繁复精致的裙摆,眼底按捺不住升腾的贪婪。

    直起身子,看清这位年轻太后的容貌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竟有这种美人!

    祁瑶不屑地勾起嘴角,转身向华阳太后笑道:“确实很像,难为太后费心了。”

    昌平君心下一喜,以为这事成了,他为了让这人学得先王的风范,可是花了大价钱,费了诸多心力,自谦的话还未说出口。

    “拉下去,交给廷尉!”祁瑶突然变脸。

    一旁候着的郎卫上前提人,那男人此时早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显出原形,哪还有半点刚才的贵气可言。

    “慢着,”祁瑶反悔,嘴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容,“送他去荀姬那里,由她处置。”

    她蹲下身子,眼神玩味,平视眼露绝望的男人:“她可是最喜欢你刚刚那副模样,你可要争气,好好讨她欢心呀。”

    不像她,最见不得那人的作派。

    今日昌平君带男人入宫的事,不出半日,便已经传到了有心人的耳中。

    吕不韦正在府中踱步,听到这个消息,很是担忧。自先王去世之后,他最大的靠山已经倒了。如若赵太后再亲近荆国派系,那他这还未坐热的相国之位只怕就危险了。

    齐身思忖片刻,道:“相邦,昌平君原是荆国公子,此人野心勃勃,来秦所图甚大,又有华派系作为后盾。

    若是再与太后有所牵扯,后果不堪设想。”

    吕不韦正是因为此事着急,他虽然曾在赵国见过祁瑶,但事实上,二人完全谈不上交情。

    此女性格本就嚣张跋扈,如今成为一国太后,只怕更难相与。

    齐身拱手道:“按理说,管理王室内务,是相邦的分内之事。

    但若真效仿昌平君此举,只怕为君子不耻,到时声望受损事小,若是失了众客卿的心,才得不偿失。

    眼下只能先行观望,再寻对策。"

    吕不韦应下,心下却不以为然。他卫国最不缺的,就是美男子,若是真比起讨女人欢心,昌平君还真比不过他。

    晚上,秦政沐浴完毕,散着头发端坐在案前看书,复习完早间的功课,他的视线落在手边的木盒上。

    这个小孩子,还知道回礼。

    他打开木盒,看到里面怪模怪样,用粗布绑好的小熊,失笑。

    拿出小熊,嘴角的笑容淡去。

    骨节分明的玉手,捏着指甲片大的卡片,细细端详。

    窗外吹进一阵寒风,案前的烛火摇摆不定,光影变化,明暗交杂。

    秦政起身,将卡片握在手心,关好窗户,一切……尽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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