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那女子看着弱不禁风,但吹枕头风的功夫,却是一流。

    第二日,便差人送来消息,称事情已经办妥,让傅溪静候佳音。

    李斯自那日被傅溪当场戳破后,内心忐忑,常来傅溪院中串门,终究是怕二人生分了。

    “嫪兄,那日之事,是我不对。”犹豫许久,李斯主动破冰。

    傅溪垂眸,不看李斯,低声开口:“对不起。”

    她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但她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此刻,她突然想到滑年。那时候,他孤身下山,不告而别。为了那个可笑的交易,豁出性命刺杀嫪毐,也有他不得不做的苦衷。

    就像她无法理解滑年一样,李斯也无法理解她。

    “什么?”李斯愣住,这应该是他该说的话才对。

    傅溪直视李斯的眼睛,真心道:“这些日子,谢谢你的照顾。”

    她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李斯是她唯一的朋友。

    “你心中的抱负,一定会实现。”

    他明暗交织的未来,她都看到了。

    “无论你答应了齐身什么要求,都可以作废了。”

    因为他答应你的的事情,没有办到。

    李斯不懂傅溪为何突然说这些话,好像二人就要分别一样。

    “嫪先生在吗?吕相有请。”

    院外传来家老洪亮的声音,傅溪起身,还不忘再踩齐身一脚:“齐身这个人,人品不行,心胸狭窄,你以后,最好少同他来往。”

    她总担心,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李斯被齐身欺负。

    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即使是在千年之前的战国,很多事情也需要百里挑一。

    比如现在,吕不韦带着傅溪进宫。

    他提前打点了一切,出行难得简易,打算悄悄向太后引荐傅溪,但到了太后寝宫外面,却同在殿外等候多时的众人,面面相睹。

    "吕相也干回老本行了?早听说当年相邦在三晋,可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一带着高冠的中年男子,穿过人群朝吕不韦拱手行礼,语气带着嘲意。

    吕不韦回笑,眼神隐隐有怒意:"过去不过靠着家中多钱,买卖些寻常死物罢了。

    像今日这种事,还是你们更擅长。昌文君,莫要打趣老夫了。"

    二人面上带笑,谈话的内容却直击对方痛处。

    偏偏这二人身份尊贵,其他人也不敢插话,众人垂首,装作没有听到。

    只有傅溪,抬眼打量昌文君,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打扮的古人,尤其对方头上的高冠,放眼望去,只有他一人如此着装,实在有趣。

    不同于傅溪的悠闲心态,吕不韦此刻,虽然嘴上成功还击,但内心依旧不痛快。

    他前半生最得意的事情,便是自己从商多年,富有千金,但是在这群贵族眼中,他引以为傲的从商生涯,却成了贬低他的靶子。

    他现在贵为相邦,而昌文君,不过是一条寄人篱下的他国之犬,凭什么对他不敬?

    宫门打开,一全身素白的宫装女子,从殿内走出,立在阶上。

    寒风凛冽,毫不怜惜地吹在女子身上,衣袂随风扬在空中,恍若仙子,欲乘风而去。

    她看着阶下的众人,眼底满是厌恶。

    这些人,如何能同她的子楚,相提并论?

    傅溪以为这女子便是赵太后,正欲想办法相认。

    吕不韦先她一步上前,疾步上阶,挡住风口,朝那女子拱手:“荀姬,你怎会在此?”

    荀姬后退几步,与吕不韦拉开距离,雪白的一张脸,在寒风中更显苍白,她语气带着失望:“见过相邦。没想到,吕相也会做这种事。”

    旁人也就算了,子楚待吕不韦不薄,他尸骨未寒,昔日的臣子,却做出这种事情来。

    吕不韦笑容冻住,他还欲辩解,荀姬已经对着众人道:“姐姐不便见客。诸位可留下一物,供姐姐相看。"

    众人来得早的,已在寒风中等待了,足足一个时辰,却连赵太后的影子,都未曾见到。

    尽管被如此无礼对待,也不敢有丝毫怨言。

    如果被赵太后看上,无异于一步登天,这点挫折算什么!

    众人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吸引太后的注意。当下便有人将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上交。交与太后的东西,必须珍贵且有新意才行。

    傅溪庆幸自己准备妥当。她换了男装,担心赵太后认不出她,特地带上一物,此时刚好派上用场。

    只要赵太后见到此物,就一定会见她。

    很快,宫人端着银盘,走到傅溪面前。

    吕不韦取下一块成色极好的玉璧,放在盘中。

    傅溪见状,直言拒绝:“我有带礼物,不用劳烦。”

    吕不韦神色怀疑,此刻他已经不希望傅溪入选,只是想要保存相府的尊严,才送上这玉璧。

    说他以貌取人也好,傅溪身上没有任何首饰,怎么看,都不像拿得出礼物的人。

    傅溪神色镇定自若,当着所有人的面,从怀里取出一块布料,布上的花纹磨损严重,看上去有些年份。

    吕不韦暗暗点头,看来这厮是有准备而来,看他动作如此小心,布中一定包裹着很珍贵的藏品。

    不止吕不韦,其他人也是这般想的。

    然而,傅溪接下来的举动,让众人大跌眼镜。

    只见她小心翼翼将布料展开,又细细叠好,放在盘中。

    这……竟然真的,只是一块破布!

    傅溪姿容出众,又是吕不韦带过来的人,在场的人都认为她是劲敌。

    现在她竟然献给太后一块破布?可不叫人笑掉大牙。

    昌文君没什么顾忌,笑得最大声。他这一笑,原本惧怕吕相的人,也跟着笑出声。

    光是笑还不够,昌文君还要故意找吕不韦的不痛快:“吕相真是好本事,调教出来的人,也随您,不一般哪。”

    他就是看吕不韦不顺眼。当初同华阳太后商量好的,让他们兄弟二人在秦,谋上相邦官职。

    不曾想,孝王走得早。继位的庄襄王,面上和善,表哥、表弟喊得亲热,但丝毫不影响他冷落他们,扶持吕不韦为相邦。

    若是有张仪、范睢之才,便罢了,偏偏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

    他就是不服!

    吕不韦脸色铁青,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头顶。

    他之前也听说过,嫪易此人,脾气古怪,不好相与,未放在心上,只当是出身卑贱,不懂礼数,少言寡语罢了。直到现在,才后悔莫及。

    他余光撇见荀姬注意到这边,到底做了多年商人,变脸的功夫,尚未生疏。他挤出一个笑容,面色如常:“此举只是博各位一乐。嫪易,把你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傅溪摇头:“我准备的就是这个。”

    闻言,吕不韦要气昏头了,他拉下这张金贵的老脸,给这厮一个台阶下,对方却执迷不悟。

    昌文君嘴角愈发张扬,他本以为这是个苦差事,不想还有这场好戏可看。回头可得将这事,细细说与芙丫头听。

    吕不韦气急,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带了这个听不懂话的玩意儿,偏偏还当着荀姬的面。

    他上前几步,作势一掌打翻盛放破布的银盘,手挥至半空,却被钳住手肘。

    他瞪大眼睛,气得胡子发抖。

    "这位妹妹,烦请将此物,交给太后过目。"傅溪单手稳稳钳住吕不韦的手,向受到惊吓的宫女温声道。

    直到宫女慌张点头,跟随荀姬走入殿内。她才将吕不韦的手放下,脸上半点不见歉意:"得罪。"

    吕不韦挥袖背手,眼中恨意丛生。

    尽管他此时正在气头上,也知道不能在此发作,他气冲冲转身就走。

    傅溪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宫门,她到底不是嫪毐,要想不出差错,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接下来,她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她大步跟上吕不韦的脚步,身后众人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坐上马车,吕不韦感觉到手肘,依旧隐隐作痛,他掀开衣袖一看,果然那处已经青紫。

    傅溪掀开车帷,正好看到此幕,她坐好,犹豫出声:“……对不住……”

    她刚刚一时情急,怕吕不韦捣乱,下手太重了,是她的错。尤其是望见吕不韦发间夹杂着的白发,内心的内疚更添几分。

    吕不韦看到她,便想到刚刚的屈辱。可惜今日他出行低调,只带了一小厮,一马夫,包括他三人在内,都不是傅溪的对手。

    他只能忍住内心的愤怒与杀意,同傅溪坐在一个车厢之中。

    到了相府,吕不韦不等马车停稳,迫不及待跳下马车。

    一时不察,落地时崴了脚,跌在地上。

    傅溪掀开车帷,本想搭把手,吕不韦对她视而不见,忍痛等着更远处的家老来扶。

    她神色自若,收回手,跟着吕不韦的身后。

    看来她今日所为,似乎把这个老人家气坏了。她担心吕不韦一口气没缓过来,被她气过去了。

    历史上吕不韦死在她后头,她得看着点,绝不能让他出事。

    傅溪没有注意到,门内角落一士人正望着他们,一脸担忧。

    李斯发现傅溪被吕相带进宫时,已经晚了。他安顿好阿琦和康康,就一直等在相府门口。

    看到吕相强忍痛意,犹带杀意的眼神,便知道嫪兄此次,凶多吉少。

    他疾步跑向齐身的住处,诚心恳求:“嫪兄处境不妙,还请齐先生……”

    “我不会插手,此番是嫪易自作自受。”齐身起身,这趟浑水,他不想沾身。

    “嫪兄只是一时气盛,被眼前的虚荣迷失了眼,”李斯为傅溪开脱,并许下承诺,“只要先生愿意相助,在下愿意做任何事。”

    “不用多说,我不会为了一个嫪易,去忤逆吕相。”

    齐身说完欲走,对于嫪易的下场,他乐见其成。

    当初嫪易对他无礼,他一直强忍,就是等着,有朝一日,嫪易得罪更尊贵的人,受到更重的惩罚,比如——死!

    “先生已经忤逆吕相多年了吧。在下听闻,先生与吕相夫人,亲如兄妹。”

    齐身不可置信回头,李斯依旧坐在原处,笑眯了眼,悠闲饮茶。

    他终究是,小看了李斯。

    李斯其人,看着与世无争,不是不争,只是没有触及到他的逆鳞。

    一旦触及他的底线,他会笑着握刀,狠狠攻击敌人的致命之处,不留喘息余地。

    齐身咬牙垂头,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轻声开口:“好,我去。但吕相正在气头上,我也不能保证……”

    “按在下说的做,先生只需略费口舌,定能替嫪兄解围。”李斯抬眼,语气笃定。

    二人的地位,顷刻之间,已发生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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