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元的视线触到宋池余身边的萧故渊时,变了又变。

    “原来是萧少将军。”

    “见过宋大人。”

    萧故渊收回落在宋池余身上的视线,向他拱手见礼。

    而这一幕被宋瑾元看在眼里。

    皇宫西侧的芙香殿内。

    宋池余将云溯刚泡好的茶递给宋瑾元,随后坐在一旁的软榻上。

    “想必父亲已经知道了女儿去找了皇上这件事吧。”

    宋池余拿起茶杯,吹了吹盏中的浮叶,饮了一口才道。

    宋瑾元看着她的动作,一举一动尽显老成。

    他倒也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亲生女儿倒是另有其人。

    可她只仅十六岁的年纪,也能在圣上面前那般,连皇帝都说她后有可为,看来,他也要重新重视起这个女儿了。

    “你若不想嫁,就不嫁了。十六年了,才把你找回来,官家这趟洪水,你不趟也罢。”

    宋瑾元呼出一口气,走到栏窗前,看着窗外的细雨拍打巴蕉叶。

    宋池余皱眉,一时间竟也摸不透他的用意。

    宋瑾元一袭红衣官服,身影绰约能看过洋轻时的风朗英姿,就听他背对着她开口道:“只是你竟是替长公主持灾的人,便也要知道一些事情。”

    “十七年前,燕京曾发生过一些事情,端良王谋反一案。

    那年,燕京大乱,朝政动荡,中元节那天,端良王发动宫变调令御林军包围皇宫,血光冲天,直到护城赤羽卫从北营赶来,才控制了局面。

    和他同为夫妻的平霁长公主被他劫持以挟天子,到最后平霁长公主心灰意冷,大义灭亲,亲手杀了端良王。”

    宋池余讶疑。

    “端良王和长公主曾是夫妻?”

    宋瑾元点了点头,看向殿内飘起的袅袅青烟,目中满是对逝事的慨叹。

    “那后来呢?皇上难道能留她吗?”

    “……后来,长公主在圣上面前亲手喝下了堕胎药,打掉了腹中未出世的小郡王,因为太医院院首判定九成为男,我至今还记得那日的场景……”

    那天夜里。

    风雨急骤,文武百官集聚乾坤殿。

    殿内百官无言,殿外是大雨倾盆。

    百官之中,站着一名身穿华服,器宇珍重的清冷女子,女子小腹隆起,似有七八月身孕。

    此刻,她望向高台之位上的帝王,目无惧色,袖中的手却已经握紧。

    “皇上,端良王殿下造反一事不可小虚,长公主与端良王同为连理理应一罪论处!更何况长公主腹中还怀有未出世的尊种!”

    一大臣从武官列走出,手持诏令。

    说罢,便有一人从另一处走出。

    “皇上,长公主是先皇嫡出血脉,与皇上一脉相连,端良王逼官当日,长公主也曾被其狭挟持,或许她并未参与谋反之事呢?”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此尊道理,尔等岂有不懂。依臣看,长公主虽无辜,可腹中的孩子却是谋臣之后,应堕掉这个孩子。”

    “可那孩子确实是皇室血脉,若细心教导……”

    “够了!”

    高位上的帝王开口,朝中百官瞬时安静。

    殿中央的女子听着他们口中的话,脸色发白,她抬手抚了抚隆起的小腹,犹豫不定。

    殿上高台上的男子叹了口气,眼中晦暗不明,良久他才沉沉开口。

    “阿弦……”

    可话虽说完,便被殿内的女子打断。

    “皇兄,臣妹愿一碗堕胎药堕掉此祸根,望皇兄恩准。”

    一句话,令众官震惊。

    纷纷看向乾坤殿中央的那名华服女子。

    良久,高台上的人才开口。

    “……准。”

    那一夜,孤雨寂寥,冷殿烛火明灭。

    金碧辉煌之下的,是藏在下方的肮脏皇权和手段。

    平霁看着面前那碗黑的堕胎药,心下无限凄凉。

    顿了顿,她才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

    “咣啷一”

    清脆的瓷碎声在空旷的冷殿里炸响,似在无限喧泄着良人的无恨悲凉和怒意。

    “今日众位官臣皆在,也就看看本宫究竟是否饮尽。”

    “皇兄,臣妹告退。”

    她转身便走向殿外,不顾腹中剧痛,只余下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坐在高位上的帝王抬眼,那碗药喝下去,长公主便再无怀不孕之可能。

    而端良王,再也无后。

    “那个孩子…… ”

    宋池余看向宋瑾元,她竟是不知道燕京城还有这样大的事。

    宋瑾元摇了摇头,不作可否。

    “前年长公主一直在他州,这几日长公主回京出礼花朝节,想是端良王的旧部怀恨在心,借机抱负,倒是不想误伤了你。”

    宋瑾元走回来,坐在太师椅上,呡了口茶。

    “你,是个聪慧的孩子,自是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不该做,出门在外,也切勿提起端良王一事了。”

    宋瑾元敝眉,姎宁那孩子心计太深,又太过俗气。

    可尚书府,总不能白养她十几年。

    他又看了眼一旁静静喝茶的宋池余。

    可他明明记得这孩子被接回府的那一日,他曾远远地瞧过一看。

    当时,只得这孩子神情畏缩,独懦,空有一幅副傲人的好皮囊,成不了大器。

    只是没想到,只短短四月有余,便已然成了这幅模样。

    透神情冷淡,举止老成,气场压人。

    如今的她,他已然看不懂了。

    但他确实认为,只有这样的她,才与她那容貌相适配。

    “今日多谢父亲提点。”宋地余站起身道。

    “无妨,你毕竟是宋家的孩子。”

    “只是……你与那萧家小子?”

    宋瑾元又问了问。

    宋池余点了点头。

    “父亲放心,女儿自有分寸。”

    见她都这么说了,宋瑾元才作罢。

    “那你在此处安心养伤,待过了几日,我便来接你回去,宫中规矩森严,切记谨慎小心。”

    “女儿知道了。”待将宋瑾元送走,她才又回到屋里。

    她现在心里如麻,重生一世,果真事不少。

    如今她现在是棋虎难下,羊入虎穴,偏巧不巧被插在了贵妃殿里,贵妃这一月命里有血灾啊。

    上一世宫中传出的消息仅仅只是贵妃暴毙,可这死因却是如何也说不通,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没了。

    今日她与贵妃一同用膳的时候,也是与她也有过面面之交的,她身子虽纤细,却面容饱满,神态丰盈。

    那便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那这幕后之人,这野心如此之大,手都伸到皇宫里了。

    宋池余走到窗边,看着细雨倾泻,雨落楼阁。

    可她,却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贵妃之死,看似对皇后最有利,那么如此便也说不通。

    废尽心思除了位宠妃,又怎会畏罪自杀,这其中,必有人暗中推掇。

    若是不保贵妃周全,只怕同住一宫的她,也脱不了干系。

    云溯在外扣了扣门:“小姐……”

    宋池余转身,便见云溯身后站着名女子,体形和云追有些相像,可那张脸分别是另一个人的。

    “小姐,她……是府里送过来的云追。”

    云溯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什么。

    宋池余皱眉,云追长相清冷,傲气逼人,可眼前之人长相普通,仅只有一双眼睛灵的生巧。

    她,不是云追,也不是周疏……

    “云追见过小姐。”

    面前之人缓缓开口,面上带了些笑意。

    那声音分明是同一个人的。

    “云追?”宋池余惊诧不已,眼前之人就是云追。

    只愣了几秒,她便收敛起脸上的神色,

    “云追,你随我进来。”宋池余转身走进内阁。

    云溯自觉在外面守着。

    “你是怎么,你的脸?”宋池余问道。

    “我曾在军营学过易容之术,宫中森严,宫里认识我的人又多,自是要多废些心思。”云追笑了笑道。

    “这易容之术,我只在书中见到过,没曾想,你竟会这个。”

    宋池余上前摸了摸她的眉眼,顿觉新奇。

    “宫中危险,你有又不会武功,我怕你应付不来,便主动请缨来宫中。”

    云追自顾走到一旁软榻上。

    宋池余连忙跟了来。

    “府中可有何事?”

    “花朝节那夜长公主身边的刘公公曾来传过话,除了五小姐反应过大,其余人都不怎么在意。”

    “五小姐?宋芷鸢?”

    “嗯,那夜府上过元夜,是五小姐偷偷唤人寻你,我来的时候,她还让我多照看你。”

    云追想了想,继续道。

    “只是,我总觉得她城府太深,还是不能信。”

    宋池余一笑“宋府之人,都是豺狼虎豹。”

    “你以为,连个倚仗都没有的庶女,安安稳稳地在深宅大院活了这么多年,是靠的什么?”

    靠的是,野心和手段。

    只是她觉得挡在身前的倚仗没有了,她慌了。

    宋池余笑了笑,如同朱红的海棠,暗香初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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