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如期响起,三轻三重,是约定好的暗号。

    来人带着面罩,扔下一只竹筒便离开,倒是比想象中简单得多。

    “亳州已失,肃清来使。”

    徐寿比崔竹生想得还要残忍些,不告知来使是谁,是为了防止有与元浩相识的死士误他大计么?

    可徐寿哪里想得到,转眼间,敌暗我明?

    崔竹生无所谓地笑了笑,点了几个人前往亳州,务必保证元浩的安全。

    “公子,明日还要去别院赴宴,咱们得回去了。”李管家递来暖手炉。

    崔竹生面色一僵,点点头。

    ……

    送走了崔莺莺,沈松没想到能见到虞慎。

    皇子的院子比他们的大了不少,沈松走了好一会儿,被带到虞慎的书房。

    “不过是被徐寿调侃几句就慌成那样,终归是小地方来的。”虞慎坐在书桌后面,上下打量着沈松,“你的路还长着呢,别什么都听崔竹生忽悠。”

    “是。”沈松跪在地上,恭敬地低着头。

    “这个给你。”虞慎丢下来一块铜制印信,印信大多刻龙虎,他少见地在上头刻了一只鹰,“等春蒐结束,你就去皇上面前说要

    去长安城外练兵,问他讨一队人,这是我的私兵,比那群饭桶强些,你把他们也编进队伍里,换个干净的身份,听明白了?”

    “有多少人?”沈松捡起来,抓在手里,“籍贯归户部管辖,突然多出太多的人,他们追究起来怎么办?”

    “说了你见识少吧,你只管带着人去户部要,崔竹生和他爹会把这事办好的,谁让户部尚书也姓崔呢。”虞慎放下手里的书卷,走到沈松身边,蹲下来,平视她,眼里带着笑,“我手下的人都是些死囚和杀人犯,我也挺好奇沈小将军会把他们带成什么样。”

    “请王爷放心,沈松一定不负王爷所托。”沈松义正言辞。

    “留给你的时间也不多,估计秋冬之交,胡国就按耐不住了。”虞慎站起身,没有半点让沈松起身的意思,倒是变得语重心长起来,“等你凯旋,就是本王登基之时,懂吗?”

    沈松听到这里,只觉得被扼住了咽喉,她匍匐下去,说道:“请王爷放心,沈松一定不负王爷所托。”

    ……

    第三日。

    猎场的树木都是太监提前修理过的,既要给猎物留够躲藏逃跑的空间,又要不绊着马,也没有多余枝丫伤着这些贵人。

    换句话来说,就是无处藏身。

    夏清珩已跟了沈松有半柱香的时间,沈松不知其目的,只好多次佯装射箭逼他躲闪。

    心不在焉地射了几只兔子,沈松猛甩马鞭,抢下一个小坡,调转马头,看向夏清珩:“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说了,我要赢。”夏清珩坐在马上回道,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窘迫。

    “你赢不了的。”沈松再次满弓,射下夏清珩面前不远处的一只野兔,“送你,别跟着我。”

    夏清珩气急,趁沈松转身,弓箭拉满,瞄准了沈松的右肩。

    沈松听见动静,猛地侧身,箭头擦过她的身前,挂断了系着箭筒的绳子,她不可置信地转头,只看见夏清珩眼里明晃晃的恨。

    “夏将军年轻时也是救国救民的大英雄,生下的儿子只会暗箭伤人,简直是丢虞国的脸!夏清珩,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不妨明着来,别做这种小人勾当!”

    “你懂个屁!”夏清珩也不管什么繁文缛节,像街头泼皮一般朝沈松吐口水,“下马来,我们打一场。”

    沈松笑了:“想和我打,就自己走上来。”

    “呵。”夏清珩冷笑,借马镫的力腾空而起,落在沈松面前,毫不犹豫地出拳。

    沈松翻身下马,侧身格挡,夏清珩反手抓住她的肩膀,欲将她翻倒在地,沈松借力后空翻,逃脱他的掌控。夏清珩三两步上前,肘击沈松,露出袖子里藏着的匕首。

    “你私藏兵器?”沈松看见匕首,心中怒气更盛,“夏清珩,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

    “不许提我爹!”夏清珩掏出匕首,毫无章法地朝沈松乱刺。

    沈松看见破绽,眼疾手快抓起一条藤蔓,纵身跃到夏清珩背后,直接套上他的脖颈:“世家公子大多练剑,怎么样,拿着短匕不会用了吧?”

    “你放开我!”夏清珩欲拿匕首隔开藤蔓,沈松猛击他肘部,趁他手麻脱力,一脚将匕首踢出老远。

    比泼皮无赖谁怕谁,沈松将夏清珩捆了个结实,气喘吁吁地靠着树坐下:“我信夏将军人品,你要是不说个所以然,你就呆在这,我太阳落山再来放你。”

    夏清珩将脑袋别到一边,不看沈松。

    沈松拿了水壶喝水,也不理他,坐在地上把箭筒修好了,便站起来:“不说我可就走了,你在这呆着吧。”

    “士可杀,不可辱!”夏清珩两眼通红瞪着沈松,反倒给沈松看呆了,怎么七尺男儿还哭上了?

    “你怎么回事啊你,从小到大没打输过吗?犯得着哭吗?哎呀行了行了,我给你解开。”沈松往前走,夏清珩挪着屁股往后缩,沈松又无奈了,“少爷,你到底要怎样?”

    “我要赢。”夏清珩嘟囔道,“你不会懂的,这是我唯一一次机会。”

    “听不懂,那你倒是说来听听啊。”沈松索性在他身边坐下,慢悠悠地解着自己绑的疙瘩,“不过先说好,我给你解开,咱俩各走各的,你也别跟着我了。”

    “我爹不让我入行伍,如果我能求得圣旨,我就可以参军了。如今虞国武官青黄不接,万一战事又起,谁去上战场?”夏清珩说道,“你们女子横竖要嫁人,你拿这魁首有何用?!”

    “谁说我要嫁人了,我也要上战场。白路书院女学子亦可拿大考成绩换取官职,你忘了?”沈松白了他一眼。

    “你和崔竹生日日走得那般近,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你和崔竹生还是干亲,亲上加亲的事情人人皆知,你非得出这个风头干什么?”

    “你今日打都打不过我,就算上战场也是我赢面大些。”沈松自然不会与他解释,“这样吧,不就是参军么,等我拿了魁首,替你求一份,就说你崇拜我许久,想跟我一起,怎么样,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堂堂夏清珩……”

    “不答应你就躺在这儿吧,既不能参军,也拿不到魁首。”沈松站起来,转身欲走。

    “欸,你还没给我解开,你别走啊,等下,行了!我答应你,快给我解开!”

    一只脚已经踏上马镫的沈松笑眯眯地转身,在夏清珩的黑脸中替他解开了藤蔓。

    ……

    学子共猎得野兔十八、梅花鹿十六匹、山鸡十三,共计四十七。

    沈松猎得各类野物十八。

    三日总猎得野物一百二十九,沈松一人共猎得各类野物五十二,夺魁。

    今夜的宴会格外盛大,不仅皇帝亲临,各部官员亦会派人参加,沈夫人也被允许来到别院,抓着沈松好好清洗了一番,带了上好的首饰和衣裙替她打扮。

    沈松还是喜欢在梳头时打瞌睡,沈夫人笑着望着镜子里的女儿,嘱咐丫鬟力道轻些,转身又抹掉眼角的泪。

    崔竹生手里捏着一小包药粉,他走到檐廊转角处,远远望了一眼沈松的屋檐,正和宫女打闹的虞行之就在院子里,他看着他,眼里辨不清情绪。

    大皇子虞珏从假山后走出来,见到崔竹生,抱起儿子走过来打招呼。

    崔竹生藏起药包,拱手行礼:“见过大皇子。”

    “免礼,免礼。”虞珏笑得和善,“我常让行之以你为榜样,行之,这就是崔丞相家里的崔竹生哥哥,来问哥哥好。”

    “哥哥好,我读过你的《论国策》,爹爹说,我不如你聪明。”虞行之稚声稚气,摇了摇手里的拨浪鼓,“哥哥,你小时候也会玩拨浪鼓吗?”

    “玩的。”崔竹生笑了笑,只是笑意难达眼底,显得牵强。

    虞珏让宫女带虞行之离开,待人走后,竟撩袍跪在崔竹生面前。

    “大皇子,您这是做什么?使不得!”崔竹生欲搀起他,虞珏却好像铁了心要跪着,崔竹生只好也跪在地上,“有什么话,我们起来说。”

    “我已向父皇自请离京,行之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望崔公子手下留情。”虞珏紧紧拉着崔竹生的袖子,“无召决不入京。”

    崔竹生深吸一口气:“离宴之后,一定要称病不出,再来崔家寻医,直至离京,更名改姓,再不提起,您做得到吗?”

    虞珏含泪点头。

    崔竹生将手里的药包和一个小瓷瓶一齐递出:“药包今晚服下,离殿之后立刻服下解药。”

    “多谢,多谢。”虞珏颤抖着手接过。

    二人分别,崔竹生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竟已经处处悬起了宫灯。

    快开宴了。

    ……

    学子和家眷不是一齐入席,宁琅借机在路上截住了沈松,擦肩而过时,留下这么一句:

    “皇上为了今日强忍半月没有服用摄魂粉,接下来就靠你了。”

    沈松站定回望他,郑重地点头。

    这是别院中最大的宫殿,用来设宴足以容纳百余人。

    沈松今日穿得是沈夫人带来的赤色绉纱儒裙,整条裙子都绣满了以飞鸟与祥云组成的团纹,配了鹅黄的丝制小衫,胸口处绣了一朵热烈的月季花。

    沈松跪在殿中央,随着众人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走近了看,皇帝真如宁琅所说已是强弩之末,他让她抬起头来,细细端详,道:“长得倒是可人,手上功夫深不可测,当奖,说吧,你想要什么?”

    “回皇上,春蒐三日,臣女遍观同窗身手,所获颇丰,今日幸得您金口玉言,臣女别无他求,只愿能参军入伍,保家卫国!”

    “胡闹!”沈至青几乎立刻站起来,“童言无忌,皇上切勿当真!”

    “一介女流有此志向,实乃我虞国之幸,皇上何不点一队人给她,测测她的本事又如何?”崔远亦站起来,拱手进言。

    皇帝强撑着身子,望着沈松,眼睛扫过一文一武两位各执己见的臣子,问她:“如此身手,当个小兵岂不可惜?你还未从书院毕业,入不了金吾卫,如今,只能将你放在城外守卫营中,荒郊野岭可不比长安城,你可愿意?”

    “臣女之幸!”沈松继续说,“春蒐中,我与同窗夏清珩志气相投,望皇上开恩,准许我们一同前往!”

    “夏清珩已有婚配,不日便要成婚,实在不可!”夏将军又站了起来,私下狠狠瞪了沈松一眼。

    “皇上,臣一生仰慕父亲,只求一个能参军入伍机会,求皇上成全!”夏清珩一咬牙冲了出来,跪在沈松身侧。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皇帝摆摆手,“你们几个老顽固护子心切,朕明白,年轻人,愿意去锻炼也是好的,都准了。”

    沈松激动地谢恩,对上父亲和兄长沉重的眼神,她避开,回到自己的座位。

    崔竹生离她不算远,对她微笑。

    徐寿坐在皇帝身侧,漫不经心地吃菜。

    殿外,雷声大作。

    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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