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吴梦出门,再也没人指指点点了,她都会大方的说:“大通铺就是我的家,我的爸爸妈妈哥哥都在这儿。还有我最好的朋友方粼粼,他们家也在这儿。我奶奶小叔他们住在我爸爸单位的宿舍里,住在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四口在一起。”

    吴军碰到同事们聊家常,也会笑着也说两句:“婆媳闹矛盾很正常,分开住就好了。”“谁还没个不省心的弟弟呢,哎,那是还没长大,不能惯着。”“我女儿懂事,特别懂事,比大人还懂事呢!”

    李亚虽然没有参与这件事,但她后来听说了以后,一直紧紧皱褶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是吧,我就说,有些人是天生处不好,那就不处。放过自己,放过别人。”

    “吴军的宿舍,他那个没本事的,让给他妈妈和弟弟呗,我还能咋滴!还好我们毛纺厂有宿舍,咱不靠男人,男人还贴着咱。”

    “大通铺也挺好的,不过,听说厂里条件好了,后面要换地方,说实话我还有点舍不得这大通铺呢……”

    李亚心中本来憋着一口气,大家都对她碎碎念,她就偏要给自己争一口气。

    所以她想到的办法是,评个车间的先进工人。

    只要她在车间里面做的最好,别人都比不上她,她就扬眉吐气了,这样即便有人在背地里说她家的事儿。她也可以在工作上胜人一筹。

    因此,她跟蔡美霞的关系就特别尴尬。

    蔡美霞是轻工学校毕业的,在车间里算是为数不多的有学历的女工,因此她的技术能力很强,学仪器操作也学得比一般人快很多。

    蔡美霞性格大大咧咧的,很受女工们的喜爱,而且她也不藏着掖着,有什么都会主动教给别人。

    大家跟她沟通交流,沟通的越多就越知道她的水平不简单。如果说普通的操作,大家学个十遍八遍都能学会,但机器一旦停摆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大家就都傻眼了。只好巴巴的等着机修车间的工人们过来看。但如果蔡美霞在的话,通常大家只要找她就行了。

    凭借着技术能力,开朗大方的性格,蔡美霞绝对是车间评优的不二人选。

    正是因为民心所向,所以李亚要评优就必须比蔡美霞更加优秀才行。李亚深知自己性格别扭,没办法像蔡美霞一样开,所以一直在想到底如何才能名正言顺的拿到今年度的先进呢。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要是没有蔡美霞,她还可以努努力拼一拼,现在偏偏蔡美霞挡在她的前面,让她这条路很难走。

    好在……

    经过了吴梦在教室反抗欺负她的同学那件事以后,李亚一直以来绷得紧紧的弦,突然就被人调松了。

    她感觉自己还不如吴梦。面对问题,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像她这样,逃避以及试图走弯路。

    李亚看蔡美霞的时候,再没有像之前那么多的奇怪感觉,她变得很平静,原来当一个人的关注点并不集中在某一件事情上的时候,世界就是变得特别美好。

    她发现蔡美霞比之前漂亮的很多,她本来就是个美人坯子。平时上班不怎么收拾,偶尔梳梳头或者扎两个麻花辫,她的颜值优势就会一下子凸显出来。

    如果车间要选厂花,李亚甚至忍不住给蔡美霞投一票。

    人美是一方面,蔡美霞确实心善,李亚承认自己的技术水平虽然不差,但好多时候遇到突发问题还是得回去问问自己家那位数学老师,有时候他能帮得上忙,有时候就指东打西了。

    但蔡美霞真的是自己懂,她能马上发现问题,大家因为不懂,不敢去拆卸仪器,蔡美霞不一样,她对仪器很熟悉,拆个零件拧个螺丝,对她来说不是很难的事情。

    有时候拆了,但没发现问题,她很快就能再装上去,复原如初。

    蔡美霞是一等一的先进,从她身上也确实能学到很多很多东西。

    更何况两个人还住在同一间大同铺,低头不见抬头见。

    像是带着负罪感,当天下班,李亚买了三斤橘子回大通铺,“粼粼,真是英雄出少年,见义勇为在今天有了新的例子。”

    蔡美霞:“哎呀,李亚,你太客气了。我们家粼粼那就是一个愣头青,歪打正着,你别嫌弃他多管闲事才好。”

    “不会,粼粼来,快吃个橘子,很甜的,小梦也有嗯呢。美霞啊,这件事我自己也思考了很久,原来我一个大人,看待问题,还不如孩子看得明白。”

    蔡美霞马上了然,让两个小孩去一边吃橘子,扔给他们一个沙包,然后拉着李亚坐到大通铺床沿边:“我能理解,都能理解,我来大通铺,也是因为家里那些难念的经,谁家好人愿意跟婆婆一块过呢,现在都新时代的,思想冲突那是免不了的,很正常。我一开始刚出来,也有人说你是被婆婆嫌弃了吧,那个时候,我也没怼回去,现在想想有点后悔,可是当时我为什么没有怼回去呢,我现在想明白了,那就是不够自信。我刚从轻工学校毕业的时候,穷得叮当响,也没找到工作,只好灰头土脸的回老家了,老方家也穷,两人凑一块还多了一个方粼粼,那是穷上加穷,没地方住只好窝在婆家。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现在好了,我知道我一双手也能创造价值,我干活干的也很不错,不比别人差,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养活了孩子。现在条件好些了,不愁吃穿,我现在才有底气说我们这个小家能自己过的很好。人嘛,都要有个过程,李亚,你现在也到了这个过程了。吴老师是正儿八经的高中老师,不仅有收入,还有地位。你是不折不扣的技术工人,说出去都有面子,好多大男人都没你的技术。你现在需要靠谁?等过段时间,咱们分了工厂宿舍,你看你婆婆还来不来找你,女人硬气那就是底气,谁也扳不倒!”

    “姐妹,我该早些把话和你说开,你比我有智慧多了。”

    “不晚不晚,就像我刚说的,现在才是最好的时候,早点太早,晚点太迟。”

    李亚忍不住搂着蔡美霞的手臂,两个人把话说开了,关系比之前还好,简直情如姐妹。

    那年,蔡美霞顺利的评为先进,发了一大笔奖金,蔡美霞给三个小孩各买了一套新衣服,两家人的关系也更好了。

    半年后,毛纺厂因为效益很好,开始改善员工居住环境,从周市一位旧时代千金手里租了一大片房子。时代更迭,家道中落,千金只剩一人,没有兄弟姐妹,也终身没有结婚,身边只有一个一直陪着她的小姐妹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孩子们只知道她姓山,都叫她山奶奶。

    山奶奶孤单了一辈子,把房子租给毛纺厂以后,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热闹和温暖。

    山奶奶的房子是一排排很整齐的四合院,允许毛纺厂员工简单改造,有家庭的员工优先分配,大一点的院子三家一起拼住,小一点的院子两家一起拼。正值蔡美霞和李亚姐妹情深,同时他们也不想有太多的不熟悉的人一起,所以他们选了小一点的院子,从那以后两家就开始了“同居”生活。

    方粼粼、吴梦和吴卿楚从那以后有了自己的玩耍空间。吴梦在滚铁环的时候,终于没有其他的小男孩过来捣乱了。吴梦在地上画的跳房子,下课回来依然清晰可见,吴梦丢过的沙包,回来也没有被别人玩的脏兮兮充满泥巴。

    吴梦开心极了。

    方粼粼一半开心一半不开心,开心的是,终于不用和那么多人一起睡觉了,也听不到那些震耳欲聋的鼾声了,可是,一个人睡觉,他有点害怕。睡不着的时候,也不能找吴梦聊天了。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他经常在自己的房间里,躺着躺着害怕了,就跑到吴家兄妹的房间里去。

    几个小孩子嘻嘻哈哈整夜不睡,吵得大人也睡不好。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吴梦被爸爸妈妈叫过去一起睡。

    方粼粼只好跟吴卿楚睡,两个人谈天说地,这时候整夜不睡也没有大人来管了。

    当然,方粼粼也不是没有和吴梦玩的时间,白天他也可以有很多乐子,比如在院子里养老鼠,然后抓只猫来。吴梦很喜欢小猫,经常拿自己最喜欢的梳子给猫咪梳毛发。几个人还给小猫搭了挡风遮雨的屋檐,吴梦甚至把自己很喜欢的小棉袄放进猫窝里面,就是怕小猫咪受凉。两个人给猫咪当爸爸妈妈,过家家也玩得不亦乐乎。

    吴卿楚要是突然出现,他们就把吴卿楚当成要来抓猫的妖魔鬼怪,然后两个人同心协力对抗吴卿楚,直到吴卿楚被两个人纠缠到没脾气,连连求饶,两个人才哈哈大笑甚是满意。

    后来,那只本来就年龄不小的猫咪寿终正寝,但三个人还是伤心不已。他们一起去湖边荒地挖了一个坑,埋葬了猫咪,还给猫咪立了一块墓碑。

    再后来,湖边荒地一部分改造成了湖滨公园和市民广场,猫咪的墓地和墓碑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但他们年少的记忆却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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