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元将离亲自将他们几人送出将军府。

    袁榴最先上了马车,她醉得最厉害,被丫鬟扶着还些东倒西歪,和她用力挥手。

    元将离笑着目朝她挥手,永安郡主也上了郡公府的马车,留温郁离和元将离一同站在将军府石狮子旁,面对着瑟瑟风雪,一大红一莲青,好似红梅对比冬竹。

    冷风带着雪花打在元将离的脸上,有些钝痛,她微微眯起眼。

    她看向温郁离,把手炉塞进他手中,温声道:“你该回去了,我们下次见。”

    温郁离第一次在别人家拜访,心生恋恋不舍,他握着手炉,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不知该如何说,临到嘴边,只剩艰涩一句。

    “外面雪大,不必送了。”

    他在心中哂笑自己的笨口拙舌,望着看不到的一片黑,心中却有些怅然。

    下次见——也不知有没有下次了。

    “别担心,”元将离的醉意被雪花散去大半,温和地看着他,“不会有事的。”

    温郁离轻轻一笑,却不回答。

    他们都知道,为了这双不知道能不能治好的眼,他以性命下注,胜率,却不足二三。

    也许是风太大,元将离的眼被吹得酸涩。

    她眨眨眼,抬脸望着天空,和温郁离在这仿若空无一人的天地间站了片刻,才重又低下头来,对温郁离笑道:“若是你想见我,便随时来唤我吧。”

    她说着,温热手心压到温郁离手背上,沉沉一按。

    好像被一团棉被紧密包裹般的暖意,由手背蔓延到胸腔。

    温郁离感受到自己胸膛的震动,那颗心“砰砰”“砰砰”,跳得像躁动的鹿,他笑着,像是亲密友人那般回握了下她的手,“雪下得愈发大了,快回去吧。”

    他转身离去了,弯腰上马车时,莲青色的鹤氅披在背上,好似一只欲起飞的鹤。

    只是不知道,这只鹤末了会停歇何处。

    郡公府的马车缓缓驶远,只留下一路车轮碾过雪地的“嘎吱”声。

    元将离沉默望着渐远的马车背,身后红叶乳香面面相觑,一句话也不敢出。

    她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是一次短暂的分别而已,过几天仍可以去郡公府做客,怎么姑娘感觉像要生离死别似的?

    最后,还是因为太冷,红叶上前为她理了理貂皮雪帽。

    “姑娘,回去吧,过几日我们再去看温世子不就好了?”

    元将离心知,也许,这是她见温郁离的最后一面。

    她抬脸看着青白天空里飞下的片片雪花,伸出手心,接住一片。

    柔美纯洁的六角形在沾上她皮肤的一刹那,便悄然融化,只剩下一点微不可见的湿迹。

    她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回去吧。”

    ……

    元老夫人带元憧憬去了郊外庄子,出行前,元憧憬还特意来找她,想让她一起,元将离几句话敷衍过去,他却不听,她只好说自己正在绣嫁衣来搪塞。

    元憧憬果然变了脸色,哼哼几声,不情不愿地走了。

    女子为自己绣嫁衣是旧朝风俗,如今只有一些文臣贵女才会照做。

    元将离当然不是真要学着绣嫁衣,早在陛下下旨没几天,于贤娘便为她找了雍都城最好的绣娘,至于她自己,对女红绣花是一窍不通的。

    她随手扯了块红绸搪塞元憧憬,他走后,也是怔怔望着红绸不转眼。

    红叶看得莫名,笑着打趣,“姑娘可是想学女红?”

    元将离摇头,喃喃道:“只是觉得,世事无常罢了。”

    红叶有些奇怪,还没等追问元将离的意思,就见她扔下红绸起身,随手抓起了钩月刀便往外走,身上就一套滚了兔毛的大红裙衫,连斗篷大氅也没穿。

    红叶忙得赶紧拿上羽缎斗篷去追,“姑娘!你多穿一件!”

    元将离头也不回,摆了摆钩月刀,“心焦气燥,索性让我冷一冷静静心。”

    红叶追不上她,愣愣站在原地。

    她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大红羽缎斗篷,又看看元将离消失不见的背影,二丈摸不到头脑,只好往回走着,嘴里嘀咕,“姑娘这几日可真奇怪。”

    回去时,乳香正在院子里摆弄自己的匕首。

    自从那日拿它御了敌,她当时万分后怕,等几天后回过劲儿来,便大为鼓舞,不必红叶督促,便每晚歇息前在房中勤奋练习,气势十分英勇。

    不但如此,还把红叶当初那一番“使敌人肠穿肚烂”的话奉为圭臬。

    见红叶悻悻而归,她笑着道:“姑娘的体格可不是我们能比的,都不觉得冷。”

    红叶摇摇头,凑到她一旁小声问:“你觉不觉得,姑娘怪怪的?”

    “啊?”乳香一愣,把匕首插回刀鞘中,正了神色,“有吗?”

    “自然是有的,”红叶和元将离一道长大,最最清楚她的性子,当即辩解道:“就那日从郡公府回来后,姑娘就怪怪的,时常发呆,有时还听不见我讲话。”

    乳香闻言一想,还真是的,“不过这是什么缘故呢?”

    “总觉得同温世子有关,”红叶也想不通,连连叹气,“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两个小丫鬟的担忧,元将离不知,她正在柏树林中练刀。

    钩月刀在冬日里也是冷的,刀鞘冰手,她却感受不到似的沉默练习,一挥一划之间,便有许多干枯树枝簌簌而落,渐渐在她脚下积成薄薄一层。

    练刀能让她暂时抛弃心中的忧虑,一直练到大汗淋漓,身子都冒出滚滚热气来。

    元将离潇洒收刀,抹了把满额头的汗,心道爽快。

    心中愁郁仿佛都随着汗水淌出去了,她回了扶风院,红叶见到她吓了一跳,急忙拿帕子给她擦脸,口中抱怨道:“姑娘这样练,迟早要染上风寒的。”

    “穿多了笨重,再说了,我一点也不觉得冷,”元将离笑道。

    如此过了几日,每日除了练刀练剑,便是看书。

    一直到有天日头好些,午后太阳微暖的投下光芒,元将离这才换了身白色斗篷,想着左右无事,便带着红叶和乳香去花园里闲逛。

    花园里的花早就枯死了,只剩一些梅花树,但没郡公府里的开得盛。

    想起郡公府,元将离的脚步陡然慢了些,正要绕过假山,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少女的窃窃私语,压得很低,“诶,你听说了吗?郡公府的事。”

    她脚步猛地停下。

    另一道陌生的女声,似乎年纪更稚气些,“什么事?我不曾听说啊。”

    “自然是郡公府世子爷的事!”第一道声音似乎怕被人听见,压得几乎听不清,但仍清晰落在内功深厚的元将离耳中,她垂下眼睛,听这道声音絮絮低语。

    “听说世子爷重病了,病得极其厉害,人都起不来了呢!”

    第二道女声似乎惊愕,声音猛地提高,“什么!”

    “诶!你小声点——”那声音急切阻拦,还伴随着衣物的摩擦声,似乎是她抓住了另一个姑娘的手腕,她小声道:“别被别人听见了!”

    元将离脚下轻盈无声,踏出一步,看到假山后的两个年轻丫鬟。

    一个年纪看着稍大几岁的,正握着另一个圆脸丫鬟手臂,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听说雍都外头都传遍了,但咱们府没人敢说,怕姑娘知道呢。”

    圆脸丫鬟呆呆的,拄着扫帚,满脸的迷茫震惊。

    “可是姑娘和温世子定了亲,若是他出事,姑娘怎么办啊?”

    “这谁能知道呢?”年纪大些的丫鬟叹气,又道:“反正坊间传闻,说得很不好听,什么温世子马上就要病死了啊,什么我们姑娘还没出嫁就克死了相公,说什么的都有。”

    元将离在将军府名声十分好,她待下人仁善,不挑剔,扶风院的丫鬟最被羡慕。

    那圆脸丫鬟登时气愤道:“岂有此理!这帮人好坏的嘴!”

    接下来的话元将离没再听下去了。

    她悄然往后退,红叶乳香更是僵着身子,从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中,两人都猜出大概发生了什么事,跟在元将离背后,默默回到了扶风院。

    红叶小心观察着元将离的脸色,见她神色沉寂,却不敢放松,小声唤道:“姑娘?”

    元将离低着头,没回。

    红叶又唤了一声,元将离还是毫无反应,怔怔盯着自己的鞋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红叶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了,乳香悄悄把她拉了出去,“我们打听打听去。”

    又过几刻钟,两人才踏着雪回来。

    红叶见到元将离还像她们走时那般呆坐着,顿时心中发酸,她走到桌边,想倒杯热茶,结果试了试茶壶壁的温度,也是冷的。

    今日真是事事都倒霉透顶,不合时宜,她嘴里一阵泛苦。

    乳香默默接过茶壶出了屋子,红叶走到元将离身前,嘴唇张合,却半天都没开口。

    怎么说呢?

    说什么呢?

    乳香拎着热茶壶回来,见红叶还默默站在那里,便明白了。

    她倒了杯茶,送到元将离手心,怕惊了她似的,小心翼翼轻声道:“姑娘,你喝杯茶暖暖身子吧,”她奉茶时碰到元将离指尖,冷得像浸了冰水。

    温热的茶杯蔓延出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元将离回过神来,茶杯送到唇边,却实在没有喝的心思,她重又放下茶杯,抬头看向惴惴不安的两人,一张口,才发现声音哑得厉害。

    她用力咳了两声,“你们查到,温世子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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