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但见在场众人俱是一惊,面上皆是不敢置信之色。金徽酒眼神微沉,再去看萧祺缘,只见他更是瞪大了双眼,恨不能咬碎牙齿,囫囵地吞去血泪。

    太后听罢,也是一怔。片刻后,但见他怒意浮现在脸上,盯着女帝的眼神也更加锐利。

    “陛下可知自己说的是什么话?”他质问过后,警诫道,“堂堂大玄国主,居然为了一个刚入后宫的郎君做出这种闻所未闻的决策,不惜要跟着对方共入冷宫受罚,着实让哀家开了眼界。”

    梁雪雍知道他在气头上,按理应当妥协,可她偏生性子倔强,认定的事情不会更改,又因对林初朗满心疼惜,于是反驳道:

    “我虽是一国之君,可也是初朗妻主,圣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本在‘治国之前,我爱护我的夫郎,使他免受平白遭冤之苦,有什么不可?”

    说完又道,“更何况母皇在世之时,对父后您亦钟情有加,虽遭非议却一肩承担,如今我护初朗,正仿效母皇,有什么错?”

    太后一听,脸色更阴,冷冷道:“哀家看陛下是色令智昏,感情用事,越礼而不自觉,失仪而不自知。自古以来,为一蓝颜冲冠而失天下江山之先例何其多见,难道陛下想仿效商纣、周幽之流,使我大玄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不成?”

    梁雪雍沉默半晌,淡淡道:“父后言重了。”

    “您所担忧之事,与女儿在意之事,不该混为一谈。”她郑重道:“女儿不是商纣、周幽,初朗也不是妲己、褒姒,还请父后不要担忧大玄的将来。”

    又道:

    “既然父后心意已决,初朗作为小辈理应遵从,但我亦下定了决心要和他一同去那冷宫,还请父后谅解。”说完,牵过林初朗的手,攥紧了,带着他往殿外走。

    林初朗愣了愣,感受着对方手心传来的温度,听着对方维护自己的话语,忽而生出一种坚定的勇敢,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向殿外。

    大殿上鸦雀无声,只回响着两个人迈步的足音。

    过了一会儿,众人只见太后起身,愤怒道:

    “也罢,也罢!”他望着那一双人离开的背影,严声喝斥:“既然你们妻夫情深,那哀家遂了你们同甘共苦的愿便是!”

    说罢,被随侍搀着,亦拂袖而去。

    ……

    出了西斋,林初朗便被侍卫押去了冷宫,而梁雪雍果真如约陪同,也同他一并住了进去。

    因为有着女帝的庇护,看管冷宫的郎官不敢对林初朗轻视,但又因太后的施压,郎官同样不敢对他优待。

    但这一切林初朗并不在意,只因梁雪雍陪伴身旁,不免觉得自己所遭受到的所有风刀霜剑都变为了和风细雨,根本奈何不了他半点心神。

    他问女帝是否会一直同他待在这里,对方理所当然地应下。他又问她冒天下之大不韪是否值得,却被她揽在了怀间,笑着吻过额头。

    “朕还从未像今日这般任性过,”梁雪雍温柔地看着怀中的郎君,轻声道,“但为了你,值得。”

    林初朗一颗寂灭的心,终究因她而活。

    “只要陛下在臣郎身边……”他主动伸臂,回揽对方肩背,动容道:

    “臣郎纵是卧冰披雪,也浑不觉寒。”

    ……

    于是梁雪雍凭着她的承诺,力排众议地在冷宫歇了脚。起初的一日半日,太后虽然反对的态度明显,但因与女帝的争执未得消解,纵使觉其行径荒唐绝伦,也并不率先出声加以阻拦。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再经过了几多时辰,这位在后宫阅历丰厚、不乏手段的中年郎君终于撇开了那点被孩子违拗后难以消化的怒意,先有了动静。

    于是在梁雪雍决定把日后批阅奏折的公务搬到冷宫之前,太后生病的消息先传遍了整个后宫。众人皆知太后这场病生得别有目的。

    林初朗也知道这是太后递给女帝的台阶,故而就算心底再不愿对方离开,也极力规劝自己绝不可任性无度地行事,以免当真叫陛下为难,背上不孝的骂名,而自己也脱不了离间天伦亲情的干系。

    更何况他也知晓女帝此前在西斋殿上对太后的顶撞是情势使然,意气用事的结果,并不发自内心地要与他争出个优劣高低,便以情打动对方,提醒她借着探病的由头尽孝心,也好与太后重归于好。

    梁雪雍心中也本有此意,此刻听林初朗先说出口,自然地赞许,于是事不宜迟地吩咐人备上探谒的厚礼,准备前往太后宫中探望。临走之时,又解下自己的腰牌递到郎君手里,拿给他做了“护身符”。又叮嘱道:

    “朕此番前往太后宫中,若未被留下,则不日便回;若被留下,或许会在那头久待几日,这腰牌你莫弄丢,要是有人为难,将它示出便是,”她捉了对方白玉似的一双手,捏着腕子细细摩挲,呢喃道,“朕实不想你因朕不在而受了委屈。”又说自己一旦将此事处理妥当,照旧回这冷宫里与他同住。

    林初朗心窝一阵暖热,倾身靠进梁雪雍怀里,软声感念着她的疼惜,又为她考量,劝她此去以后不要再念着回住冷宫之事。

    “臣朗不愿陛下因我而损伤毛羽,毁了英誉,故而斗胆回绝您的盛意,还请陛下莫要责怪臣朗骄纵。”

    梁雪雍听了,一颗心为他感动,抱紧他道:

    “怎么会呢,初朗肯替朕着想,朕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一面说着,一面瞧着小郎君,见那楚楚动人的一张脸,水盈盈一对杏眼,心下生出诸多喜爱与怜惜。

    她情不自禁地亲过对方的额头,在他耳边轻唤:

    “初朗……郎郎,朕好喜欢你……”

    这声“郎郎”是极为亲昵的喊法,羞得林初朗面上一怔,颊飞红云,口中娇斥她离开,心儿熨贴得更近。

    梁雪雍再吻他一阵,得他几声嘤咛喘息,赚他几分身热心痴,心头还欲再进一步,却自知不是时候,终究也在他主动的催促下离开了冷宫,往太后宫中去了。

    林初朗望着她离开,敛起满溢的情思与爱慕,在平复心绪后再度地振作起来,细细盘点起自己遭遇的桩桩事件,竭力梳理着扑朔迷离的真相。

    他深知自己即使受到了女帝的维护,也尚未摆脱被陷害的漩涡,故而更加警惕,在冷宫之中也勉力维持着头脑的清醒。

    ……

    与此同时,因为皇后之前的默许,元夕被从辛者库提前释放。他一出来,听说林初朗进了冷宫,赶紧过去探望,并急着要为好友伸冤。

    但林初朗却阻止了他的决定,反而要求元夕在这段时间尽可能离他远点。

    “你才刚脱离苦海,不应该再与我走得太近,”他解释道,“我如今已为众矢之的,敌人既然存心要置我于死地,必会派暗线监视以掌握我的一举一动,你此时与我走得太近,行踪同受探看,反而不好。

    “不如找一时机,出宫修养,一来规避风险调理身体,二来‘天高皇帝远’,也可助我查案。”他告诉了元夕自己派人监视戏班众人的安排以及有关五倌的一切事情,托他与宫外的九王姬汇合,共同监察戏班的动向。

    “如有任何动静,密信知会便好。”

    元夕郑重地答应下来,又担忧地问:“如若那戏班没有动静,那岂不是白费力气?到那时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帮你从这冷宫出来?”

    “这个你不要担心,”林初朗道,“我自有办法。”

    元夕见他眼神坚定,心中不再忧疑,确信地点头,又转了话头,关心起他的衣食冷暖,问他在冷宫有没有受到委屈。

    林初朗摇了摇头,说自己因受女帝照拂,并未受到委屈,怕他不信,又将那腰牌拿给他看。

    元夕见了那腰牌,一颗悬提的心总算落地。他看着他半晌,抓了他的手夹在自己双掌之间,千言万语,最后只道作一声“保重”。

    “我会。”林初朗翻转对方双掌,反握住了元夕双腕,珍重道:“你也一样。”

    元夕牵了牵唇角,笑着答应下来。但神色有些愁闷。

    林初朗见他身上仍穿着粗麻布衣,鬓发凌乱,脸颊灰扑,显然是还未回南阁就赶了过来,又瞥见他右臂上有一紫疤,兀地想起那日他拼死护住自己的一幕,心上既是心疼又是气急,忙称此刻时候不早,催促他赶紧回宫休养,这段时间都不许再过来。

    气氛一时有点悲抑。

    元夕没别的话要说,起身和他道别,迈了几步,忽而停下来,把手伸进自己袖中薅找东西。

    但薅了片刻,又停下来,一边摇头一边继续向房门走。

    林初朗奇疑他此番不寻常的举动,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心不在焉的对方不慎被身旁的木椅绊到,一个趔趄,袖中的锦袋掉到地上,一颗颗浑圆莹亮的珍珠洒落出来,滚满了整个屋子。

    林初朗一问,后才知道原来元夕方才是想将这袋九王姬给的珍珠拿出来赠他作打点之用——这珍珠他在辛者库已用掉一些,如今还剩半袋,因为并不想浪费,所以打算送给好友。

    可他又忽然思及林初朗手中有女帝给的那块腰牌,想来是用不上这珍珠,于是中途停了手。谁料现下却出了这么个乌龙。

    他看着满地的晶莹,有点不知所措,尴尬地望向好友,也对上好友同样无措的目光。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番,片刻后,却是不约而同地笑了。

    林初朗打趣地安慰道:

    “你一定是嫌我在冷宫寂寞,故意捣乱,要消磨我的时间。”

    “放心,一会儿我准将它们捡齐,串一根链子回头戴你脖子上。”

    元夕笑着斥道:“戴戴戴、戴你个大头鬼,你要丢人要现眼那是你的事,可别拉上我!”

    两个人虽然口中互损着对方,心底却通透敞亮了不少,思及这岁月无声,悲喜交加,每分每秒若有人能陪伴倾听,无论苦乐也是无上幸事。

章节目录

蓝颜之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柳下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柳下秋并收藏蓝颜之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