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钟袖两辈子的浅薄人生经验来说,改朝换代这种儿大多很难成功,尤其是暗处还藏着个未被察觉的强敌。

    至于过程中有没有个宋枝,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楼镜转过身继续朝前走,跨过拱门,穿过甬道,后殿不堪入耳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钟袖面不改色。

    “在里面伺候的也是和你一同入宫的官家小姐,现怀宁道刺史的嫡次女。”

    钟袖短促地啊了一声。

    并没什么奇怪不是么?堂堂王府贵女都被朝廷打扮成公主去和亲了,一个刺史之女算什么,何况还是个次的。

    楼镜瞧着她双眼平静,毫无波动的模样,似夸似骂地说了句:“还是个见过世面的!”

    别说正经闺阁小姐,好人家养出来的闺女,谁听见里面的动静不是花容失色,惊慌后退,眼前这个?

    呵,她还好奇地垫脚打算仔细瞧里面的盛况呢!

    见他盯着自己,钟袖不好意思地抓抓脸:“奴婢就是好奇陛下和官家小姐做这种事儿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楼镜脸一黑,拎着衣领把人拖到回自己身边:“宫里是你养好奇心的地方?看看这是哪儿,再想想你好奇的是谁!”

    钟袖努努嘴嘀咕:“那不是有您在么?”

    楼镜陡然直视她,仿佛被人触了逆鳞!

    粗鲁地把人拽到门后,一巴掌盖在她脸上,钟袖后脑勺与墙面相碰,发出咚的一声。

    “谁给你的信心,让你觉得咱家会护着你?咱家带你来这儿是想告诉你,里面那个原也是府里娇滴滴怯生生的大家小姐,可现在又如何?人之本性何其难猜,你不过与那宋枝同行一段,何必因她图惹是非!”

    钟袖的目光踩进他眸底的深海,还在上面跺跺脚倔脾气地反问:“我何时惹事了?”

    冰凉的手指再次握上钟袖细瘦的脖颈:“咱家方才说了那么多,你不明白其中意思?”

    钟袖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外推,矮腰一转从胳膊下钻出去,攥紧他后腰带贴上后背防止又被他掐脖子:“掌印,您的筹谋太大,像我这种小宫女实在不适合明白。但是奴婢觉着宋枝不过是一个知府家的庶女,换烟洲布政使司家嫡女,怎么看都划算不是?”

    楼镜额头青筋直跳,紧紧扣住腰带的玉锁扣,咬牙切齿:“你给咱家撒开!”

    事情演变成这种情形,钟袖破罐子破摔:“您答应了我就放!”

    又害怕楼镜等会儿秋后算账,补了句:“我还得给您挣黄金呢,您不能杀我灭口。”

    楼镜抬手就要招呼侍卫,钟袖眼疾手快放开腰带改抱他胳膊,一只手还作势要捂住他的嘴。

    单打独斗钟袖自认绝对能制服楼掌印,可要是加上宫中侍卫,自己这点儿野路子功夫怕是不够看!

    “掌印,奴婢方才说的事儿您真的可以认真考虑考虑,是笔划算买卖!那什么,没事儿奴婢就先告辞了!”

    钟袖溜得飞快,留下楼镜站在阴影里抿唇看着被她抓皱的衣裳,火气翻涌。

    在宫中要解决钟袖轻而易举,但她一脑袋坏水不用还有点儿可惜!

    且萧鸣那厮天天追讨粮饷,他确实需要大笔的银子。

    那滑不留手的小崽子,暂时杀不得!

    大步走回偏殿,楼镜一身煞气在长案前坐下:“平安!”

    正在窗下蹲着啃梨花酥饼的平安探出脑袋。

    “咱家上次说要盯着宋枝,结果如何?”

    一刻钟后,平安从外面进来,将手中的信件交给楼镜。

    楼镜粗粗扫了一眼,十指交握放在腿上陷入沉思。

    宋枝的确如钟袖所说,知会哭和吃。

    哭的不分昼夜,不分原因。

    因为她们这一批是要侍奉陛下的人,所以统一由内宫的嬷嬷专门教导规矩。

    旁人纵然不愿也会做做样子,偏这宋枝除了于香、食两道之上还有些见识外,其他样样不行。

    打听消息的人还专门在信上提醒:宋枝所知香料原材皆可作食材之用,另,其人他日若是落魄,靠哭灵的本事也可存身。

    楼镜:“……”

    难怪能和钟袖成为朋友,两个都是扎手的小崽子!

    想了想,楼镜又安排:“让长忠安排人打听一下市买司的岳夕颜。”

    钟袖此刻早已经走出乾正殿,走到无人处,花坛里直接折了根带刺的月季对着梧桐树戳戳戳。

    掌印忒不讲道理!

    她又不是大鹅,动不动就掐脖子,而且她的提议明明就很有道理!

    “榆木脑袋!”

    钟袖手臂直刺,腕骨轻抬。

    被磋磨得看不出个花形的月季可怜兮兮的掉落最后一片花瓣,卷着边儿掉落在地。

    “钟姑娘?”

    晴朗阳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

    “徐校尉?”

    一身蓝袍银甲的徐毅,单手托着银盔,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杆阳关下泛着寒光的红缨大枪。

    “自入京后一别已经近两月,不知钟姑娘在宫里可还习惯?”

    钟袖扔掉手中的月季花梗麻溜站好:“挺好的,您怎么在宫里?”

    徐毅笑得灿烂,还有些羞涩:“这还要感谢姑娘!因妥善护送你等进宫,陛下将我提拔进了卫所做佥事。方才…看你似乎是在练习刀法?”

    他是知道钟袖用刀的,甚至到京之前,他还收没了她那不知那里淘换的军中制式长刀。

    “没!”钟袖矢口否认:“我就是无聊乱比划呢!”

    徐毅却从怀里掏出本卷边的旧册子:“这是我以前练过的刀法,虽算不得上乘,但可做强身健体之用。”

    钟袖没问他怎么会随身带着刀谱,珍惜地双手借过,认真道谢:“多谢徐校…徐佥事!”

    她会的刀都是逃难时东拼西凑学来的野路子,而真正有体系章程的刀法都掌握在军中和世家,想她这样的人哪有途径学习。

    所以徐毅这份赠礼于她可谓是十分贵重。

    “姑娘不嫌弃就好,我还要出宫办差,改日有机会再与姑娘叙旧。”徐毅笑着冲她挥手,憨笑时还露出两颗小虎牙。

    钟袖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迫不及待地翻开刀谱,随即笑的见牙不见眼。

    连刚刚因为楼镜生出的郁气都散了大半!

    哼着小曲儿回市买司路上,她脚尖一转又变道遇见章六的破游廊。

    熟练地翻上墙头,钟袖看着空空如也的冷宫庭院有些纳闷。

    正寻思章六是不是换了地方的时候,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人从一道小门闪身而入,然后径直奔向了宫殿深处。

    钟袖悄悄尾随,过了一进门才听见喧哗声入耳。

    “老子今天背到家了!来,继续,还押大!”

    “六哥!六哥你行行好,再借我一百两!”

    钟袖悄咪咪趴在窗户边,就见章六腆着肚子端出个大爷的款儿:“喜儿啊,不是哥哥不帮你,但规矩咱还是得守!你若是找到老祖宗的笔墨,十两一字,童叟无欺!”

    赌上头的太监肩膀一塌:“老祖宗哪儿谁敢去啊,别说笔墨,就是恭桶咱们都摸不着边儿!”

    章六拍拍他,暗示:“你好歹也是宸妃宫里的,三省山居去不得,别的地方还不行吗?”

    皇上宠幸过的女人不计其数,但后宫的位份有数,能霸占着妃位的女人自有其过人之处,更是能常伴君王的一撮。

    这是鼓励他从皇帝身边下手?

    唔…她以前还是小瞧章六这厮的胆量了啊!

    钟袖敲了敲窗户把人叫出来。

    “可以啊,这么短时间聚了大几十人过来!”

    章六辣眼地谦虚:“这才哪到哪儿,宫里人多着呢,什么时候能把宫里有闲钱的都弄过了,钟姑娘再夸不迟。”

    钟袖一巴掌拍他又大了不少的孕肚:“别贫了!正事!”

    章六站直身子,表情苦涩:“来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宦官,想接触老祖宗难如登天,更别提拿到东西了!”

    “过几天我给你送来一张,你寻个机灵的让他贩出宫,记住,价格不能低于楼掌印要的数!”

    章六郑重点头。

    钟袖交代完就要走,章六挤眉弄眼:“今儿手不痒?”

    钟袖摸摸脖子:“戒了。”

    市买司里依旧是皇宫格格不入的繁忙,墙角一隅无人理睬处,刘公公捏着鹿皮在盘玉。

    钟袖凑过去随手摸了一只青碧翡翠把玩,刘公公抬了抬眼皮,又专心伺候手中白玉。

    “这些东西都是给各宫的吧,为什么一直存放在市买司?”

    “采买的速度跟不上贬杀的速度呗。”

    钟袖神情不变,找把椅子坐好,虚心求教。

    “咱家看守的这些个物件,多是用来赏赐。朝堂多诡,后宫荣宠更是朝夕变换,这些珍稀的物件寻来了,原本要赏的人却不在,可不就暂时留在这儿了!”

    钟袖望向几十排多宝阁,字画玉石,奇珍异宝,琳琅满目。

    “那这些东西最后都去了哪儿?”

    刘公公咂咂嘴:“陛下哪天想起来了,就赏给其他人。想不起来,放个一年半载就充入皇上私库呗。”

    指尖在翡翠上敲击,有清脆悦耳的声音。

    “真该死啊……”钟袖沉着嗓子骂了句。

    刘公公眉峰未动,似乎根本没听到她开口。

    黑着脸从市买司办公房出来,她在后院井边抢过老嬷嬷手上的捶棍,将人赶到一旁,两只胳膊舞出残影。

    上辈子,她随明顺公主到和亲南漠的第三个月,皇城便被攻破。

    一朝天变,公主也就不再是公主了,而是个异国他乡任人鱼肉的玩意儿。

    南漠的国君戏耍明顺,用割肉的刀尖挑着她下巴道:“你们皇城的宫门,是被个太监从内打开的,兵不血刃的谋朝篡位,你那父皇可真是昏庸得人神共愤!”

    彼时她只想着怎么带着明顺活下去,对他的话并没多大感触。

    但此刻钟袖由衷喜爱那打开宫门的太监!

    手臂捶得发酸,钟袖稍稍停下喘息。

    老嬷嬷颤巍巍地提醒:“姑娘,衣裳都捶烂了…那是…苗公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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