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幽兰悄然绽放。

    钟袖端着托盘进来,一路不见人影。

    “长忠公公,掌印烂了屁.股,流血太多,我专门煮了独参汤给他——”越过屏风,撞上那双剑雨刀锋的眼睛,钟袖脆生生的嗓音被人遏住。

    楼镜趴在软枕上,俊脸青白交错,几息后冲钟袖勾了勾手指“过来!”

    钟袖后退两步,心说我傻么这时候往前凑。

    “那个,小米粥,清淡,适合将养身体。这个独参汤是前段时日跟宋枝学来的方子,补血的,您多喝点儿。”

    弯腰伸长胳膊把托盘放到他床边的小几上,估摸着距离,东西放稳后就收回手准备撤走。

    楼镜后槽牙咬了咬,气乐了:“怎么着?不愿意伺候咱家?”

    钟袖摇头:“哪能啊!只是奴婢手粗脚笨,害怕伺候不好委屈了您!奴婢还是去给您找长忠公公来!”

    说完就要跑。

    楼镜阴恻恻开口:“站住!”

    牵动伤口,表情还有些狰狞,但并不影响的他威胁:“你若是好生给咱家伺候完这顿饭,可免一日针线,否则——”

    钟袖:“……”这不是驴嘴跟前吊萝卜么?

    思忖几息,小碎步磨蹭上前,端过小米粥在床边杌子上坐下,学着阿奶给褞哥儿喂饭的样子,舀一勺,吹一吹,递到楼镜嘴边。

    楼镜抬眼看她:“你这是把咱家当三岁稚童?”

    钟袖觉得这厮忒难伺候。

    挺直了脊背,手腕放柔,在旁边的帕子上倒掉方才那勺,重新舀了粥。

    楼镜张口,咽下后方道:“味道尚可。”

    钟袖心里翻了个白眼,好不好的也就这样了,有的吃还挑剔?手上的动作很稳,喂完粥又将独参汤端过来。

    楼镜仰头后撤,抬手将汤推远:“咱家见过这汤。”

    钟袖与他四目相对。

    “太医给产后血亏的娘娘们开的方子。”

    五雷轰顶!

    钟袖的刷地一下收回手,汤从碗里撒出来,打湿了楼镜的肩膀,钟袖彻底傻眼。

    “只想到它补血了……”她干巴巴解释,扯出干净的帕子给他擦肩。

    因为身上有伤,楼镜身上只穿了一件细绸的里衣,被她来回搓揉几下,领口散开露出反光的漂亮锁骨线。

    钟袖抿了抿唇。

    楼镜眼尾挑了挑,忽然问:“咱家听说岳才人曾答应帮你办件事?”

    钟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岳才人是谁。

    “岳夕颜。”

    恍然大悟,钟袖点头:“她是说过只要能离开市买司到皇上身边,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楼镜:“咱家要用掉你这个人情。”

    “好。”

    楼镜眸底的深海泛起涟漪:“不问咱家为什么?”

    钟袖嗐了声,挠挠头:“我阿奶和丐爷常说,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少管!我这人最是听话的。”

    暖橘色的烛光里,楼镜看着她额头的绒发有些发怔。

    “好,那就别管。”

    将长忠送来的汤药一并饮下,楼镜昏沉睡去。

    钟袖给他掖好被角,坐在旁边重新拿起簸箩里的针线。

    长忠在外间探了两次头,笑呵呵地拖着抱来被子打算值夜的平安。

    “忠叔,你干什么啊?我得守着老祖宗。”

    长忠:“老祖宗今晚用不着你伺候,先去给那宫女那边巡夜的打声招呼,说老祖宗受伤,钟姑娘留在三省山居侍奉,今夜就不回那边了。”

    临时把人要过来,钟袖的东西都还在市买司宫女住的院子里。

    想了想又改了主意:“跟钟姑娘同住的那个是不是叫宋枝,你让她把钟姑娘的东西收拾一下,直接带过来吧。”

    说着,人就走出去,开始在三省山居寻摸钟袖的住处。

    灯烛燃了整夜,钟袖给楼镜又擦了一遍脸颊脖颈的汗,疲倦地趴在脚踏上打哈欠。

    天气已经逐渐炎热,晚上虽然有些凉但还能忍,钟袖拢紧衣裳又吮了吮自己肿起来的手指头,小鸡啄米。

    楼镜被疼醒的时候已经晨光熹微,长忠正小心地给他换药。

    见他看过来,长忠无声示意。

    楼镜这才注意到床边蜷缩成一团的小崽子。

    “她没回?”

    长忠小声道:“钟姑娘在这儿守了您一夜,老奴和平安要来替换,钟姑娘死活不肯。”

    也不知他信没信自己的鬼话,长忠收拾好一应药材,叮嘱:“老祖宗,你这伤起码要将养月余才能走动,之前用的药和此次的伤药相冲,不便再服……”

    楼镜下颌紧了紧,手指绕上一缕软柔的发丝轻轻拨弄:“无妨,咱家留着那二两也没什么用,你尽管用药便是。”

    长忠眼眶一酸:“少爷可莫要浑说,老奴就算拼了命也会将您给养好,老家主在地下还等看您绵延子嗣呢!”

    “想那么远作甚!”

    楼镜打断他,吩咐:“趁着咱家养病这段时间,让隋五去趟烟洲,布政使司岳坤野心昭昭,咱家给他指条青云路。前朝的折子这段时间就让陛下自己处理,着萧指挥使暗中帮蒋诚一把,届时两方水火不容,才好请旨肃王回京。”

    指尖的软发擦过掌心,楼镜侧头,视线落在钟袖的发顶:“等过了中秋宴,宫中未侍寝的宫女就寻个理由散了吧。”

    长忠低叹一声:“是。”

    钟袖醒来的时候,楼镜已经不知何时换了新的衣裳,还很有闲情逸致地在吃葡萄。

    这时节已经有葡萄了?

    “南方瓜果早熟,漕运八百里加急送进宫的,要尝尝?”

    钟袖咂舌无语。

    这么珍贵的葡萄她吃不起!并再一次期盼倒霉皇帝赶紧嘎嘣。

    起身整理自己仪容,她这才发现手指上被包了纱布,凑到鼻尖闻了闻,还有药香。

    她问楼镜:“长忠公公帮我上的药?”

    楼镜捏着颗葡萄在手心把玩:“咱家伺候的。”

    钟袖:“?”这双手以后还能用?

    “算是谢你让出岳才人的人情。”

    钟袖:“……”人情有点不值钱。

    大清早憋了一肚子五味杂陈,钟袖捂着肚子告退——去恭房都比呆在这儿舒畅。

    解决了人生大事,她正准备回市买司收拾,长忠将人拦住。

    看着新住处,雕花大床,粉帐橘被,和梨花柜子里几件粗糙衣裳极不相配,她鸟悄过去把柜子合上,在扑倒床榻滚两圈,舒服的像做梦。

    楼掌印那张嘴虽然不讨人喜欢,但办事实在太贴心!

    乐颠颠换了身干爽的衣裳,钟袖又到楼镜面前晃悠,举着缠满纱布的手指头:“掌印,您看我现在实在拿不了针线,不如你给我安排点儿其他的事儿?”

    “一顿饭免一日针线,咱家既然应了自不会反悔。”

    “那我能出宫?”

    楼镜看着她冷笑。

    钟袖盘腿坐下跟他掰扯:“秦将军还没凯旋,那是不是仍需粮草资助?奴婢虽女红不行,但有其他用处不是?您这样把奴婢困在宫里算怎么回事?”

    一个白瓷瓶被砸到怀里,楼镜嘲讽:“你在宫里的生意不也做的风生水起?”

    钟袖打开瓷瓶,发现里面的润霜被用掉了大半,她忍不住前倾身子去看楼镜的脸。

    干净得连颗小痣都没有,苍白又细腻,嘴巴周围的青色也不见了。

    真是一张蛊惑人心的脸,可惜了,是个太监……

    她的表情变化太明显,让人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都难,楼镜一巴掌给她盖住,恶声恶气:“衣裳做好之前,别想出宫。”

    得!钟袖鼓起腮帮在他掌心吹了吹,把脸扒拉出来,起身摆手:“奴婢去找章公公!”

    自从章六因弄碎了一只玉盘被“发配”冷宫后,藏在里面的赌局更是如火如荼,现又夹带着润霜的生意,不起眼的破旧殿门可谓是日进斗金。

    章六心宽体胖,正如尊卧佛般躺在榻上饮酒,肚子上忽然被人拍了下,板脸正欲训斥才发现蹲地上正戳他肚子的钟袖,吓得一骨碌滚下来。

    抹了把脸,他席地而坐指责:“小祖宗欸,你下回过来能不能好生打个招呼?”

    钟袖屈膝跟他排排坐:“你知道楼掌印挨板子的事儿么?”

    她从蔡全嘴里听了只言片语,更具体的却不清楚。

    章六守着赌桌,宫里还真没什么能瞒住他,更何况事关老祖宗,知道更是详细。

    边境大胜狠狠挫了南漠使臣的锐气,之前他们提出的两国互市及和亲的条件自然要拿出来重新商谈。只是有官员不知跟南漠做了什么交易,仍旧支持用和亲拉近两国关系。

    楼掌印在朝上并未说什么,只是那几位大人的折子就再没送到过陛下跟前,与此同时倒是有弹劾的折子被掌印单独挑出来,这才有了三位官员被斩首的事情。

    后来御史台就紧盯着这事儿不放,联合礼部数次上书陛下宦官弄权,更甚者有位老御史在朝堂直接撞柱死谏。

    “老祖宗当时就被气笑了,主动跟陛下请罪,但不是认了他们说的那些罪名,而是身为掌印过多参与朝政处理,有违祖宗规矩,是以陛下为了安抚朝堂命人打了老祖宗三十大板。”

    钟袖不懂:“掌印难道不是帮着陛下处理朝政的?”

    章六哎呦一声又给自己灌了口酒:“掌印,说白了就是陛下端茶倒水研磨盖印的,处理朝政哪能是咱们这些阉人该干的事儿!是咱们老祖宗能耐,看得懂拎得清里面的弯弯绕,这才被陛下委以重任!”

    他把话说的漂亮,但钟袖还是听明白了里面的话。

    是陛下懈怠,玩忽朝政,主动将政事交给了楼掌印处理。

    “那你可知弹劾掌印的都有哪些人?”

    章六肥硕的身子一震:“小祖宗欸,你想干嘛?”

    钟袖龇牙,一双鹿眼里全是奸诈的笑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咱俩现在都是楼掌印的人,楼掌印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咱不得做点儿什么表示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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