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敏枯坐在周明月的床上。整整一天了。

    凌晨时,她瞪着眼,辗转难眠,悄悄摸黑到女儿的房间。看着床上叠好的被子,却没有伸手去铺开的勇气。那是她存在的证明。而现在她不会回来了,没有人叠被子了。她不敢把这样的“证明”毁坏。她看着那整齐的方块,眼泪又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于是她就坐在床边,呆呆的,直到天明,直到日落。

    起初他们不能接受那样的结果。直到医生宣布脑死亡的消息,他们才仿佛回了回神,才意识到,周明月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夫妻俩相看一眼,只从对方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晴天霹雳,与无尽的茫然无措。

    医生知道这对每个家庭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于是他默默地退后。只留下这对中年丧女的夫妻。和不敢上前、手足无措的两位老师。

    时间好像扭曲了、又似乎不存在了。

    仿佛很久很久之后,他们才从无法相信的事实中脱离。如梦出醒。

    另一位医生在一旁,见状,稍微迟疑了一下,上前提醒他们之后要开死亡证明。

    “死亡证明”,这个词是那么犀利,一下子就击垮了李丽敏的心理防线。她溃堤似的地痛哭流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脸涨得通红,面目狰狞,五官扭曲着,低压着声音嚎叫着,全然不顾形象。

    她捂着脸,弯腰蹲了下去。没有心力回复医生。周楷正虽然轻轻地拍着妻子的肩膀为她顺气,但泪水也不知不知觉地向外奔涌着。他用力地要紧牙关,才勉强堵住了自己破碎的呜咽声。

    医生明白他要交代的事情已经传达到位了,心里默默地惋惜着这位年轻的逝者,同情这对不幸的父母,便悄悄离开了。

    后来的事情如走马观花。

    开证明、找殡仪馆、上灵车。司机没头没脑地对他们说了一句:别回头,之后就闭口不言。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灵车车门打开,抬着明月到推车上推走了。

    李丽敏就坐那等着。周楷正带着明月和他的身份证,以及那张死亡证明去办手续。

    之后工作人员带他们去房间。周明月就被摆在那个冷柜里。李丽敏一阵眩晕,周楷正扶着她。他们没有久留,便被殡仪馆的人带去挑选袋子纸棺。从这开始便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生意\"。李丽敏打心底讨厌这群人。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地,满是金钱。即使知道都是工作,但作为失独的母亲,每一个数字的吐出都是一次伤害。他们精神恍恍惚惚,不想和殡仪馆的人多说,通通选了中上等的档次。

    之后他们才想起要找先生办法事。这里看重这些白事的仪式。李丽敏平日对此没什么感觉。

    可如今女儿去了,她却萌生了“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感觉。

    先生那项目也不少,名头更多了。他们恍恍惚惚,说啥就算啥,放像、纸钱、花圈......先生向他们作揖,说他这拿的骨灰盒,要比殡仪馆的划得来。

    话是这么回事,不过只是对比而言。价目同样也是五花八门,便宜的也上千,贵的更是不知所云。他们还是要了中上等的,一款比较沉的木头。

    之后便是先生碎碎叨叨地交代着各种事项。出殡时间、开光火化的时间、带着派出所盖章的死亡证明去殡仪馆结尾款、要来他这取“慈灵”烧……

    先生还交代着李丽敏准备明月生前喜欢的衣服裤子,四衣三裤,还有枕头。要和慈灵一起烧给明月。“睡觉很重要的呀。”先生这么摇头晃脑着说道,“地上地下一个理。”

    这先生留着一撮长胡子,穿着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他看这对夫妻不像是圆滑懂事故的人,颇有些“呆愣”。便又好心提醒周楷正:“记得给司机备白盒的烟,绑现钱。”周楷正前面听他说了一大通,有些愣住了,这时听他这么一讲,才回神。忙向他道谢。

    夫妻俩捧着长明灯回家,此时已经接近半夜。他们走在路上,感受到春天的料峭春寒。湿漉漉的空气黏在他们的头发上,闯进鼻腔中,捣腾着肺部很不舒服。

    夫妻俩一路无言,只是并肩同行,慢慢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在楼下,李丽敏往上望了一眼,周明月的窗户里一片漆黑。只这一下,李丽敏那似乎干涸的泪水就又要溃堤了。

    那个房间再也不会亮灯了。

    这个“家”,正在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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