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径幽深的连廊再一次响起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一顶软纱小轿托着一人步履匆匆疾行返回竹水居。

    进了室内,一众仆从颌首低眉,个个训练有素,虽然满屋人心惶惶,空气凝重,却并未发出多余的声响。

    光影摇弋,灯火斑驳,皦白色衣衫的公子在紫菂和栗留的抱扶下被安然转移到塌上,此刻面色稍有缓和,眉头却依旧紧蹙。

    其余仆从得到紫蒲允准才悄然退下,只留下两人守在门口处。

    屋内紫菂收整药箱,像是要再次施针。

    紫蒲轻手轻脚取了玉扶光的靴袜,还想替他更衣,又怕此刻不宜移动而作罢,只取来锦被给他盖上。

    脸上泪痕还未干透的栗留抱剑立于床畔,再不敢松懈半刻。

    紫菂又取来药丸,化在温水里喂下,过了片刻玉扶光短暂清醒,唯见他面容清俊,双目莹润如温玉,眉宇间除却病态的潮红,似有淡淡光华,叫人挪不开视线。

    紫蒲第一个发现,几乎要喜极而泣,低低唤道“主子,主子!可好些了?”

    声音中带着莽撞的惊喜,又见那人轻瞌眼眸,微微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似是有话交代,便与紫菂轻轻扶起他,又垫了几个软枕供他倚靠。

    而后取来卧榻边的精巧炭笔和纸张放在那人手中。

    只见玉指纤纤,尖端颜色仍然没有恢复如常,依旧绀紫。于那纸上淡淡落下两字“速归”。再无需多言,必定是唤乔芰荷速归。

    紫蒲跪在床畔,泫然欲滴,想来芰荷姑娘外出月余,主子日日寄挂惦念,遭逢此难怕是更加思念了。

    玉扶光写完两字,胸腔中苦苦压抑着的热流,再也无力压制,登时奔流而出。落在锦被纸张之上,竟似朵朵红梅妖冶绽放。

    他满口温热,血腥刺鼻,眼前一瞬间犹如蒙上一层白翳,让他看不真切。

    耳畔边侍女呼唤的声音渐行渐远,即使耗尽所有力气,也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但他心中却知晓,这次不是普通心疾发作。

    全身都陷入了无力的麻痹感里,无法动弹分毫,仿若置身于湖面的水草随水流冲击而无根漂浮。就连呼吸间,鼻腔里都弥漫着一股腥甜。

    心中只独独挂念那个远在郦城的女人,悲凉的想着,倘若这次熬不过去,见不到最后一面,那才真是遗憾。

    思及此处,又想到那人愤恨模样,不由心中更是不舍。

    突如其来的变故,惹得屋内几人全都失了镇定,“主子,主子,……”“这可怎么办啊紫菂姐姐!”“怎么会咳血了!这咳血是怎么了?!”“公子……”

    “扶主子躺下!”紫菂从未见过心疾引发咳血,心中已满是疑云。

    见她神色凝重,一时间个个默不作声,只能听见玉扶光痛楚而不规则的呼吸声,像是连分秒都难熬。

    她又探了探脉象,见玉扶光呕出的乌血颜色深重,除了血腥气还带有淡淡的异香,这并不正常,于是道,“栗留,你去耳房取那半见莲来。”

    半见莲是乔芰荷备下的,玉扶光自幼胎中不足,心疾弱症随着年岁增长却愈发严重,半见莲□□滋养心脉,是以乔芰荷很是花费了些功夫,才搜罗到这些以备不时之需。

    紫蒲唤人打水来给玉扶光擦洗,见他面色青白,浑身无力,此刻只能任人摆布。又想到玉扶光本已因为弱症,日日病痛缠身,后又叫奸人迫害而坏了嗓子,有口不能言。

    自己幼时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得主子怜悯相救,这才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原本主子只是病弱,仔细照顾些,也没什么特别要命的病症,她又哪里见过,竟然生生呕出了血。

    如此这般,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

    半跪在塌边,温热的布巾轻轻擦拭血污,此刻见玉扶光神态看着却还安然,似并未彻底失智。擦洗到纤细手指时,被轻轻拍了两下,从玉扶光手指缝里漏出那么一分半毫淡然的安抚,让自己更是哭软成一团。

    夜渐渐深了,草叶染上薄霜,远处更有归鸦的寒号,此刻显得临山而建的碧城山庄更加空旷寂寥。

    唯有这竹水居内一室愁然。

    紫菂攥着那细瘦苍白的腕子,心中惊惧不定,根本不敢开口。主子哪里是心疾骤发,根本就是中了毒!

    现下不过是毒发的症状罢了,而中的什么毒,什么时候被下了毒,却一概不知。

    偌大碧城山庄,竟在芰荷姑娘千叮咛万嘱咐下,仅仅外出月余就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在守备森严的山庄中寻到漏洞,或者说,这世上还有谁这般武艺高强能在主子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近身投毒,且来去无踪!

    她不由得胆颤,望着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玉扶光,又转头见屋中一众仆从,小心翼翼井然有序的端水递药。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悄然而生,主子虽因心疾体弱无法习武,可在乔姑娘的影响下,内功心法修习却是精通,耳力目力远较一般人更佳,除非绝世高手,否则绝不可能近身不被发觉。

    那只有一种可能,毒不是近身下的。

    那便更糟了!山庄里可能混入了不明身份的歹人!

    或许是早早被掺入了日常的饭食缓慢发作,要不就是今日的……对!会不会是今日的餐食茶水!急性发作?

    紫菂到底跟随玉扶光多年,又是自小当做大丫鬟教养的,即便耳濡目染也学会了喜怒不行于色。

    她深吸了几口气,勉力让自己先冷静下来,稍定心神便开口吩咐道“你们都下去,”而后对仍半跪在塌边,抽噎着侍弄玉扶光心口的紫蒲道“紫蒲你且先停罢,速速去耳房唤栗留来,我有事情要说。”

    玉扶光昏迷不醒,乔芰荷未归,就连大统领延维也被指派出去,现下不知所踪;山庄中无人主事,她不能再乱了阵脚,让那些藏在暗处的宵小之辈得了逞。

    但事发突然,毫无头绪。她只能暂且稳定局势,一些决断还是得有人定夺。心中即已明白不能耽搁分毫,便只能即刻行动起来。

    栗留很快被寻来,三人立于床榻边,直到紫菂压低声音开口道“你俩且先把嘴捂上,”见二人照做后具是一脸茫然不解,顿了顿继续“主子不是心疾发作,是中毒了。”

    “什么?!”消息太过惊悚,紫蒲饶是经历过风雨,也再不曾料到会是这般,惊惧中发出一声不小的震叹。

    “目前是什么毒尚且未探出,但见症状,毒发虽突然,脉象除却主子本身弱症外,其余并无异样,想来不是当即要取主子性命。”

    “栗留,近日只有你与主子形影不离,可曾发现疑点?”

    栗留也被骇住,仔细回忆却并未发现有何异常,缓缓心神道,“紫菂姐姐,这两日公子同往日一样处理公务,休憩用餐,并未有何区别,也不曾外出过。我武功虽不及延维大哥,可断不会被人近身都发现不了的!”

    紫菂深深望他一眼,一时并未开口。

    此刻见他面色凝重,神色却无慌张,心中略松了几分。

    栗留即是芰荷姑娘身边的人,想来也是可靠的,至少主子身边人都还可以信。

    他的回答与紫菂猜测一致,于是便接着说,“主子的毒我解不了,栗留你速去秘密请百里大夫来,切不可透露任何风声。然后,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赶紧通知芰荷姑娘回来,一切需待她回来定夺!”

    吩咐过栗留,又转头对紫蒲道,“紫蒲,你我二人少时得主子相救,自小也是在主子身边长大,主子手中握着整个乾朝的水运,钱庄码头更是多的数不胜数,若说万贯家财也是小觑了,更况论主子还是整个碧城山庄的主事人。”

    她忧心忡忡,焦灼万分,唯恐互相影响,也不敢在这两人面前露了怯。

    斟酌着低低叹气,“奈何主子教导多时,我仍是愚钝不堪,尚且看不透下毒之人所求,到底是为权,还是为钱财,抑或是碧城山庄,这些不得而知。都说树大招风,主子这棵大树怕是扎了旁人的眼了,现下最要紧的是封锁消息,看护好主子,只待芰荷姑娘能早点回来!”

    紫蒲晓得事情严重,万分谨慎,收拾了自己的情绪,思索片刻道“虽说主子院里都是死契,还是得着手排查一次,饭食汤药暂且挪至院内由我每日看顾,其余一切听从紫菂姐姐安排。”

    “延维大哥走的匆忙,尚且不知归期。主子中毒昏迷的消息,但凡透露半分,就怕山庄长老以隗尚为首趁乱异动……”紫菂再次开口,让这暖阁里的三人皆是惴惴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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