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的扬城,虽已入秋,空气中还残存着盛夏的燥热。

    菜市场里,被圈养在铁笼子里的鲜鸡活鸭扑腾着翅膀,用尽全身力气抗拒着引颈就戮的命运。

    林葵站在摊位前看了几秒,还是决定折返回肉摊选几根排骨炖汤。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接到了警局打来的电话。

    一个小时前,林陌撬车盗窃,被人当场抓包。

    人赃俱获。

    林葵看着放血槽前被一刀割喉的老母鸡,稍稍沉默。

    直到视线被染红,才平静开口。

    “谢谢警官,我稍后就去。”

    许是听她嗓音稚嫩,警官好心提醒。

    “听林陌说你是他妹妹,今年才十六岁。这么大的事,还是让你们父母来最好。”

    林葵抬眼看向不远处菜摊前嬉笑打闹的母子,淡声回复。

    “抱歉警官,我们没有父母。”

    “......那好吧,那就你来。”

    挂断电话后,林葵从那对母子身上抽回视线。

    拎着买好的一把荠菜,孤零零的逆着人流,走出了菜市场大门。

    她和林陌都是孤儿。

    八岁那年,他们一起逃出了孤儿院。

    在外流浪半年,被养母王萍收养。

    半个月前,王萍心脏病复发,医院建议尽快做个搭桥手术。

    手术初步预算要十五万。

    这对本就清贫的三口之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不难猜林陌为什么会去偷东西。

    但她并不认可他的做法。

    半个小时后,林葵赶到了警局。

    许是见她年纪小,又听说了她的身世,负责接待的警官动了恻隐之心。

    好心提醒她,受害人是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温文有礼。

    这话点到为止,后半句话林葵也猜到了。

    青春期的男孩大多会有着一颗比成人更柔软的心。

    如果她示弱,更甚者哭一哭,或许林陌的结果不会很坏。

    她温吞的露出个感激的笑。

    “谢谢叔叔。”

    接待室的房门半开,一眼就能让人看到窗边的男生。

    他单手插兜,散漫的靠在墙边。

    不知窗外有什么吸引着他,只留给人一个清绝的侧脸。

    冷白肤色,鼻梁高挺,薄唇冷感十足。

    徐徐秋风吹起他白衬衫的下摆,隐约可见劲瘦的腰腹线条。

    两条逆天大长腿被黑裤包裹着,显得格外吸睛。

    林葵轻敲了敲房门。

    “请进。”

    伴随着这道磁沉的嗓音,少年回过头。

    入目便是深邃的五官和冷硬锋利的轮廓,侵略感十足。

    偏又生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

    这会儿略略撩起,又把散漫劲儿展现的淋漓尽致。

    在认出宁沥的一瞬间,林葵心里所有侥幸顷刻间烟消云散。

    谈起一中的风云人物,那宁沥毋庸置疑。

    凭借着一张出挑的俊脸和散漫恣意的性子,走在校园里总是能轻易的吸引少年少女的目光。

    旁的不提,据说每个星期跟他表白的女生都不下二十个。

    即便总是被他冷漠拒绝,但依旧阻挡不了大家的热情。

    隔三差五就会上演一出表白大戏。

    当然,如果你只是认为他就是普通的校草那就错了。

    自从宁沥入校以来,他在大大小小的考试中常年霸榜年级第一。

    说句稳如老狗也不为过。

    虽然作为优秀代表在主席台上演讲的宁沥很耀眼。

    但对林葵来说,印象最深的还是那次偶遇。

    那时候刚开学没多久,放学之后她匆匆赶往书店。

    走进巷子没几步,就遇见了正在和人打架的宁沥。

    和他打架的那个社会闲散人员她也认识。

    经常会在学校附近欺负同学,已经被学校警告了好几次。

    明明是长得虎背熊腰,这会儿却被比他瘦一圈的宁沥压着打。

    二人你来我往几拳之后,男人一个摆拳打了过来。

    宁沥抬手挡住他的进攻,顺势切肘,对着他的下巴就是狠狠一记。

    巨大的冲击力让男人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再无还手之力。

    林葵并不想绕路,确定安全,朝着二人走去。

    刚走到宁沥身边,耳边就传来一声低笑。

    “胆儿不小。”

    林葵脚下稍顿。

    她并不想惹事,继续往前走。

    可走了不到两步,一只大手就拽住了她的书包带。

    林葵回头,看了过去。

    宁沥提着唇角问她。

    “小同学,有没有带纸巾?”

    林葵这才注意到他右脸颊上挂了彩。

    一道鲜红的血痕在冷白肌肤上格外醒目。

    她微微皱眉,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两格装的皱皱巴巴的卫生纸递了过去。

    宁沥没有接,皱着眉似是有些嫌弃。

    “没别的了?”

    林葵摇头。

    “那算了。”

    宁沥无所谓的用手擦了一把。

    可擦的并不干净,半张脸都染成了胭脂色。

    林葵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

    离开时,顺手就把卫生纸丢给了地上鼻血冒成泉眼的男人。

    还没走远,就听身后的宁沥“啧”了一声。

    “有意思,小同学,下次见。”

    拉长的尾音格外磁沉。

    乍一听,调侃之余还有那么点认真。

    林葵从没想过和宁沥再见。

    更没想过二人会以受害人和嫌疑人家属的身份再见。

    这会儿宁沥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

    少女穿着件洗的泛白的浅青色连衣裙。

    樱唇翘鼻,杏眼微垂。

    鼻尖上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鲜红俏皮。

    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就像水晶瓶里含苞待放的白玫瑰,沁着露水的清甜,清丽又纯净。

    四目相对,宁沥率先开口。

    “你是谁?”

    在见到宁沥的第一眼,林葵准备在喉咙里的那些话全都退了回去。

    她这会儿又恢复了往日沉静的模样。

    “你好,我是林陌的妹妹林葵。”

    宁沥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散漫的靠在椅背上。

    “来求情的?”

    “我知道我哥偷东西不对,触犯了法律,也给你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在这里我代他跟你说声对不起。”

    说完,林葵朝宁沥鞠了一躬。

    宁沥扬眉。

    “一句对不起就算完了?”

    林葵抿了抿干涩的唇角。

    “你这边也可以提条件,我们这边会尽量满足你。”

    “尽量?”

    宁沥垂眸,敲了敲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极细的烟,放在薄唇边。

    刚要拿出打火机点火,似是又想起这里不能抽烟。

    只好拿着打火机在手里把玩。

    三秒过后,宁沥才冷漠的说出来他的条件。

    “我的条件也简单,要么,你们赔偿我五万块精神损失费。要么,你哥去坐牢。”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宁沥这么说,还是迫使林葵深吸了一口气。

    家里仅有的五万块都是给王萍做手术准备的。

    她不可能为林陌去动那笔钱。

    “我没钱。”

    宁沥托着下颌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小姑娘看着软,心肠却硬的很啊。你知不知道你哥可能要判几年?他还不到二十岁,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一辈子都毁了?”

    林葵抬头,对上宁沥的视线。

    自然没有错过他眼中的兴味。

    “所以......你还有其他的选项,对吗?”

    在她十六年的人生里,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求生技能就是察言观色。

    果然,宁沥怔愣两秒,忽的扬唇笑了。

    他是那种凌厉的长相,处处都染着锋利的冷。

    这一笑,眉眼盛开,竟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少年气。

    “好,我可以给你出具谅解书,但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林葵眉头微蹙。

    “什么条件?”

    宁沥指尖把玩着打火机。

    伴随着咔哒咔哒几声。

    幽蓝色的火苗几次升起又熄灭。

    给出的答案也是反复无常。

    “一时没想好,先欠着。”

    “......”

    林葵很讨厌这种没有空白条件。

    可现在她别无他法,最后也只能点头答应。

    随后有警官来通知林葵。

    宁沥主动出具谅解书,且念在林陌初犯的的情况下,只拘留半个月便会放人。

    签完字,警官好心问要不要去看看林陌。

    林葵拒绝了。

    不管是谁,做错了事总要认罚。

    林陌也不例外。

    回家再买排骨熬汤已经来不及了。

    林葵只能在便利店买了点菜,匆匆赶回去给王萍做饭。

    王萍家的房子是那种八九十年代的老破小。

    一顿饭做下来,油烟充斥着整个闭塞的小厨房。

    就连窗口树梢上的麻雀都被熏的早早躲远了。

    墙上的老旧石英钟指向了十一点半。

    林葵顾不得收拾满身油烟,匆匆将饭菜打包赶往医院。

    走到病房门口时,就听吴大夫又在劝王萍。

    “萍萍,你不能再这么硬撑下去了,身子会熬不住的。”

    “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两个孩子都没成年,家里经不起我这么大手术。”

    “你还想被他们拖累多久?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领养他们?”

    “小雅,其实我一直都没告诉你,这俩孩子是从童心孤儿院逃出来的。”

    “你说什么?!”

    病房里,两个人的声音逐渐低了,让人听不清分毫。

    可童心孤儿院五个字却一遍遍回荡在林葵脑海中。

    她脸色苍白的抱住不锈钢饭盒,慢慢的蹲在了走廊里。

    五岁那年,她被生母抛弃在街边。

    后被人送到了童心孤儿院。

    她本以为去了那里就能吃饱穿暖,不曾那却是所有孩子的地狱。

    为了一口吃的,她们要争要抢,要打的头破血流。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是饿着肚子入睡。

    仅仅是吃不饱穿不暖也就算了。

    他们还会被院长安排去做那种事。

    刚想到这,林葵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干呕了起来。

    直到一道焦急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

    “小葵,小葵,你怎么了?”

    林葵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才压下那股恶心。

    她虚弱的朝王萍笑笑。

    “我没事,可能是昨晚预习的有点晚了,有点头疼,您不要担心。”

    王萍却不放心,拉住她起身。

    “小雅,你看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要不你带她去检查一下吧?”

    林葵赶忙按住她的手。

    “我真的没事,您放心。”

    吴大夫伸手摸了摸林葵额头。

    “小葵没事。”

    王萍松下肩长出一口气,皱眉看着林葵。

    “你这孩子,学习是循序渐进的事,哪能一蹴而就?听妈妈的话,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好,我记下了。”

    唯恐王萍继续这个话题,林葵忙把饭盒推了出来。

    “您饿不饿?我做了您最爱吃的清炒菜心和豆干炒肉,您尝尝好不好吃。”

    王萍拍拍她的手。

    “明天就开学了,你别总惦记我,医院食堂又不是没饭吃。”

    林葵连声称好。

    吴大夫打趣王萍。

    “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萍萍,以后你就等着享福吧!”

    王萍连连摆手。

    林葵也陪着笑。

    吴大夫说的不错,她谁都不欠。

    唯独欠了王萍八年的养育之恩。

    隔天就是学校报到的日子。

    林葵今年升高二,也要面临文理分班。

    班上都要求所有家长过来一起参谋。

    她没有人陪,也并不觉得自己的未来该由别人来决定。

    她很喜欢历史,果断选择了文科。

    教室里,家长们和同学们为了选文还是选理争执不休。

    林葵觉得聒噪,交完申请书就走出教室,站在了走廊护栏前透气。

    刚巧,校长正陪着一对打扮得体的中年夫妻经过楼下的过道。

    男人儒雅,女人温婉。

    俨然一对恩爱夫妻。

    而宁沥则单手插兜散漫的跟在一米开外,全程神游。

    听着校长的吹捧,林葵得知那对夫妻便是宁沥的父母。

    单从三人的气质来看,宁沥和他们俩格格不入。

    就在林葵还在好奇,这样的一对父母为什么会生出宁沥这样的孩子时,中年男人忽然侧头在女人耳边说了什么。

    仅仅是一个侧脸,就让她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凝固。

    她不由自主的抓紧了护栏,脸色苍白。

    拘留室里,林陌那些不甘的嘶吼在耳边响起。

    “如果没有宁英杰,你和我、王萍阿姨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那是我唯一一次可以靠近他的机会。”

    “只要能拿到那份材料,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

    林葵掀唇冷笑。

    原来他是宁沥的父亲。

    难怪。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炙热,被宁沥很快察觉。

    他眯着桃花眼看了过来。

    对视几秒,林葵率先移开视线。

    垂下杏眼时,心头却忽然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

    或许,想拿到资料,未必一定要从宁英杰下手。

    这时候,班主任抱着收好的申请表走出教室。

    她迟疑不到三秒,就迎了上去。

    “老师,请等等,我想改一下我的申请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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