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微澜沉吟着,恰闻开门的声响,便抬头看去。

    开门的是一名极为年轻的男子,约莫十多岁,面上不见倦色,竟是比料想的更加年少许多。

    秦微澜半步落于沈融之后,未及开口,却见村中的人面色皆是齐齐一变。

    “……怎的是你?”村长朝沈融的方向看了一眼,许是瞬间有了底气,上前一步,厉声道,“你哥呢?”

    少年默不作声,只是退开几步迎他们进来。言行举止,十分平常。

    窗扉紧闭。许是久未开窗,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气味。

    内屋的门虚掩着。

    少年并未遮掩什么,推开门便将一群人带入。

    内屋着实不大,床便占了大半,只是除了那一张简陋的床外,也没有过多的家什了,因而堪堪容纳了这么多人。

    秦微澜不想挤进去,只站在门边踮起脚朝内张望。

    少年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推了推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许久才缓缓一动,睁开眼来。

    秦微澜隔着身前的众人,隐隐瞧见床上之人露出的些许面容——形色枯槁,满面黑气。

    ——此番绝不寻常。这非是重病之色,而似煞气入体。

    心下一惊,秦微澜几下拨开前方挡着的几人,探手在对方前额与颈肩处多番查探,却感受不到丝毫异样。

    她抬眸看向一旁的师叔。

    沈融与她视线相接,片刻后唇角缓慢地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秦微澜不忍直视地移开目光:这村中当真有古怪,一向无甚表情的师叔都仿若有了大病。

    一眼扫到屋内踉踉跄跄互相搀扶的村众,秦微澜略带疑惑:“村长与几位……这是怎么了?”

    村长直起身,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沈融瞥了一圈,道:“微澜当真天生神力。”

    “……啊?”秦微澜蓦地反应过来——这些人被她方才匆匆一推,险些齐齐倒地。她收起疑惑的神情,一本正经地抱礼道,“此间狭小,眼下之事容我与师叔探查,还请村中各位先行回去歇息。”

    村长看向沈融,见其颔首,便连连应着退了出去。

    一瞬间,屋内只余他们四人。

    少年仍坐在床边,并没有什么动作。床上之人则直挺挺地躺着,眼球浑浊,竟似无知无觉。

    “道长,你们终于来了……”良久,卧于床上的男子开口。了无生气的眼睛一眨,瞬间滚下泪来。

    秦微澜看了一眼他,又望了眼床边的少年,迟疑道:“……你是小大夫?”

    床上的人没有回答。

    久到秦微澜将目光移至少年身上,试图换个人询问之时,终于有了回应。

    “当不起……我名郑温,现今与幼弟郑凉艰难度日,大夫乃是村民们对家父的称呼,我如今这般……如何担得起大夫名讳……”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话音落下之际,便见床上之人又滚下一串热泪。

    “微澜。”

    乍听闻有人唤她,秦微澜转过头去。

    “手帕。”沈融看了眼郑温的方向,言简意赅。

    秦微澜面无表情地探手入怀,掏出一绢帕子,潦草地抖开后又简单地团了团,垫在郑温耳际。做完这一串动作,她回头看了看师叔,见其似乎不甚满意地皱了皱眉,便视而不见地将头转了回去,安静地等郑温继续诉说。

    ——拭泪这种事,你行你上啊。

    秦微澜腹诽着,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郑温身上。

    “我咎由自取……只要小凉能没事就好了……还请道长们救救他啊……”郑温颤巍巍地抬起手,漫无目的般地凌空抓了几下。片刻后,有人握住他扑腾的手。

    郑温回握了一下,开口道:“小凉你出去吧。”

    “哦。”郑凉应了一声,乖顺地松开手,也就出去了。

    门方掩上,郑温枯瘦的手便又扑腾起来,同方才与他交握的郑凉白净的手对比鲜明。

    秦微澜站在原地,眼见师叔始终不为所动,才上前几步坐于床侧,低声询问:“你在找什么吗?”

    郑温没有回应。许久才似终于反应过来般答道:“书……我的床边有一本书。”

    言辞倒还流利,只是这般瞎扑腾的举动总有哪怪怪的。

    秦微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探手摸了一圈,却未发现书的踪迹。

    “在那、在那……”郑温凌空指了几个不同的方向,“那本邪书就在床边。”

    秦微澜继续摸索,此时沈融忽道:“地上。”

    她闻言低头,恰见脚边似有一物。

    时辰还早,屋子里窗扉紧闭,未曾点灯,昏暗的光线下一时辨不出是何物。待到拾起,才发觉这应是郑温所指代的物什了。

    准确说来,应当是「一卷书」。

    仿若听见了声响,郑温知晓他们已看见那卷书,便又开口说道:“此书是先祖留下……不知历经多少朝代,只简短地传下几句话,告诫后人需妥善保管,绝对不许触碰。”

    ——所以它都躺在地下了,你们不止触碰,还使劲造作啊。

    秦微澜这般想着,便细细地查看起手中的书卷来。

    没有任何装订,只潦草地卷在一处,乍看起来十分古旧。书卷里并没有任何内容,整卷书亦不似寻常纸张,摩挲着隐隐感觉并不十分平整,细细查看的话,仿佛还能看见空白纸页上规整的纹路,甚至由于太过规整而显得分外眼熟,仿若鳞片一般。历经了漫长的岁月,书卷白净如初,没有丝毫泛黄。

    秦微澜翻了个面,亦是分外白净。她站起身,几步到了沈融面前,将手中的书卷递给他。

    沈融并未接过,只是垂眸看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秦微澜亦点点头,而后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无甚异常,依然未有头绪。

    她再次坐回床边,耐着性子问道:“此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郑温迟迟不答,许久后眼睛一眨,又落下泪来:“我哪是一个大夫呢?我根本不会治病救人,只是靠着家父留下来的医书,胡乱学着给村里人开药……后来小凉患了重病,我便完全束手无策……那病来势汹汹,我着实是没有办法了,翻箱倒柜地寻找家中的医书……最后终于在翻遍家中所有书卷后,意外地发现平日存放书卷的那块地有异常。我仔细查看,发现是个齐整的坑,坑中埋着一个古朴的木盒。木盒的锁扣甚是奇特,如同两个枝丫,莫名地扣在一处,竟也十分牢固……在祖辈的只言片语中,我得知家中曾有一本珍贵的古籍。当下并顾不了那么多,硬是砸开的那个木盒,取出了这本书卷。然而,这本书卷竟是空白的。并不非如我所想是本医药典籍……”

    郑温时断时续的声音飘散在房中,低哑的声音听久了亦觉十分刺耳。

    “木盒在哪?”沈融蓦地开口。

    “在、在墙角那边的地上。将木盒挖出来砸开之后,便一直放在那边……”

    秦微澜听闻后立即走到满地书卷的墙角。低头一找,果见地上有一个破碎腐朽的盒子。他捧起盒子紧走了几步,到了沈融面前。

    这一次,沈融终于伸手接过。他看了几眼,神色微微一动:“此为白檀?”

    “白檀?”秦微澜亦是一惊:白檀坚固,若能腐朽,说明檀木盒制成的时间当真太过久远。

    沈融将碎裂的檀木盒打量一番,道:“你是对着锁扣砸的?”

    “是……”郑温答道,“那锁扣看着并不坚固,我照着锁扣一通乱砸,锁扣便开了,原本漆色如新的木盒便也……我、我明知这不同寻常,却还是碰了它……怪我……都怪我……”

    秦微澜耐心耗尽,无意再听其絮叨,打断道:“后来……”她正待询问,余光却瞥见师叔紧走几步到了墙角,片刻后自地上拾起一物便似愣住了般细细端详着,久久未有其他动作。

    秦微澜思索片刻,终是走上前去,发现师叔手中似是一截带有枝丫的枯枝。

    “这是……锁扣?”秦微澜问着,刚伸出手,沈融便也将那截枯枝递了过来。

    秦微澜伸手的动作一顿,终也接了过来。

    那截枯枝极小,入手却略有些重量。若如郑温所言,枯枝应有两段,方可成为一个锁扣。

    秦微澜如此想着,正待俯身在杂乱的书卷中找另一截枯枝,却听沈融道:“不在。”

    “……嗯?”秦微澜疑惑地应了一声,反应过来:师叔是指那截枯枝不在这。她正待问师叔未曾细找,如何能肯定,却见沈融伸手自枯枝上拂过,枯枝顷刻褪去灰蒙蒙的色泽,透出晶莹的白色质地。

    秦微澜惊疑地捻起枯枝放至眼前细看,却听沈融道:“感觉出什么了?”

    “什么都没感觉到啊。”秦微澜小声嘀咕着,但见师叔神情严肃,终是闭上眼,小心翼翼地再次探查。“……!”

    秦微澜蓦然睁眼,几近不可置信。

    白色的枯枝光华流转,残存着一缕极浅淡的灵气——比之以往曾接触的任何一种灵力都要纯澈。

    探查到这缕气息后,再观枯枝,愈发觉得这枯枝形似……

    沈融见她神色变化,微微一笑,极缓慢地下了定论:“龙角。”

    秦微澜手一抖,指间的龙角下落,被沈融凌空接住后,仍怔愣着回不过神来:龙……未曾亲眼所见,她自是不信世间真有龙的存在。

    然而,想通其间关窍,先前的些许异常便也得到解释:若上古龙神想在凡间掩藏气息,当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同时亦倍感疲惫,后续之事,秦微澜也暂时懒得细问了。

    且不谈龙神为何现世,又何以对普通人下手……单说龙神若想做些什么,他们又有何抵挡之力?

    然而沈融收起龙角,转向郑温的方向,追问道:“后来呢?你们所遇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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