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淡无奇的晚上,下了晚自习后我们骑车溜到湖边坐了一会儿。我忽然说,唱首歌吧。

    他说,我从来不唱歌,小学音乐课老师逼我,给我不及格,我也不唱。

    我说,好吧。

    但静默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唱了起来。声音清冽,没跑调,却也不是多好听。

    是周杰伦的《七里香》。他牵着我的手唱的。

    我们好像都在等着对方说什么,最后却一起沉默了。

    我记得一年前刚入学的时候,他唯一答应我的事情就是和我一同加入了手语社,我怂恿他的原因是,我听说第一堂课老师会教大家用手语打“我爱你”。

    两百人的教室,挤得水泄不通,他坚持不住,皱皱眉说“好无聊我走了”。

    我都来不及阻拦,他也没和我打招呼。他刚消失在门口,站在前面的社长就笑嘻嘻地说,我知道大家最期待这个,来,我们来学最重要的一句。

    我爱你。

    后来他发短信问我,“后来又学什么了,好玩吗,我有没有错过什么内容?”

    我说,没有。

    我百分之百的热情一股脑地燃烧在了过去,真是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

    那一瞬间我终于看懂了自己的心意。我和当初那个在篮球架旁假装散步的高中女生依旧血脉相连,分享着同一片记忆,我也为她的懵懂爱恋而拼命努力过。只可惜,渴望与获得之间有着如此漫长的时间差,它不知不觉改变了我,我不愿再为她的幻想埋单。

    这也许是她想要的吧。我却没办法穿过似水流年把她带到此刻的月光下,说,一切都给你。

    终究还是晚了一点点,晚到我已经不是她。

    我还是轻轻地,抽出了我的手。

    十八九岁的年纪,人生多热闹。我还是轻轻地抽出了手。

    而我们,渐渐就淡了。

    大三一整年我要出国交流,于是临行前的暑假,他约我出来吃饭,说要为我饯行。

    我第一反应是他手机被盗了。开什么玩笑,他怎么会做这么有人情味的事情。

    但我依然兴高采烈,依然用心打扮。八月的天气热得吓人,我们去看周杰伦的《大灌篮》,电影开场前半小时一起坐在外面的树荫下闲聊,说他GRE考得不错,说我一人在外要注意安全……我忽然问他,你记得上次一起看电影吗?

    我们一起看过三次电影,中间的那一次,也是夏天,也是周杰伦《不能说的秘密》。他不知道为什么买了电影票请我看,都没问问我是否有时间。而我,从青海回程的火车下来,用了一个小时就从北京火车站奔回了海淀剧场电影院,中途还回了一次学校换衣服。

    他惊诧,你来不及,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我笑着说,谁让我天生热情。

    电影后一起吃了个午饭,他自己刷刷刷点了四百多块钱的菜,我说你让我看一眼菜单能死吗?他才惊觉自己失礼了,尴尬地说:“我和我爸妈过来就吃的这些,我就直接照着那天的菜点了。”

    我心里满是酸涩的温柔。

    饭后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家,我再次哭笑不得地把他送上了车,看他坐在后排一个劲儿朝我招手。蓝天白云之下,背影汇入车水马龙之中,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这到底是谁给谁践行啊,我笑着想,眼泪却流出来。

    再见了呀。我心里默默地说。

    这个故事,过程再平淡无聊,好歹有一个善良的结尾。

    然而,毫无联系半年后,我突然在校内网上收到了他的一封站内信,内容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我有女朋友了。

    内心骄傲的那个部分在疯狂吐槽——特意告诉我干吗?难道老娘会很在乎吗?

    但也只是一闪念。这个消息竟然没有让我怅然,哪怕一丁点都没有。我很快回复他:恭喜呀,祝你幸福。

    又过了几分钟,一个陌生的女孩也给我发了一封站内信:他是我的了,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的,别担心。

    别扭的恶意扑面而来,我愣住了。

    几乎是同时,他回复了一封信:刚才说有女朋友那条是她用我的账号发的,她非要这样做,我也拦不住。

    我呆看着屏幕,内心满是荒我呆看着屏幕,内心满是荒诞和怒意。我迅速关掉了页面,端起碗回到饭桌前继续吃东西,夸张地称赞和我同住的姑娘简土豆炸得好——简却忽然问,你哭什么?

    我哭了吗?

    最好笑的是,我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和别人讲起与他的故事,居然是醉酒。

    我不断地对简说,你一定会误解,但我不是因为他有女朋友了而难过,我不是妒忌,真的不是这个原因。

    简抱着我,温柔地拍着我说:“I know. I know. It shouldn’t be like this.”

    It shouldn’t be like this.

    不该是这样。我曾对他很好,他也曾示我真心。对于这段可以写进“百大失败案例”的暧昧情愫,我们曾经好好地道过别了,再无联络。

    我是那么的在乎结局。最终的道别理应从容,不可以是在汗味弥漫的火车站门口,再见还没出口就被抡大包的旅客甩得鼻青脸肿,再抬头时,人已不见。

    形式感是如此的重要,它让我们在猥琐失落的人生中,努力活出一丝庄重。我需要这点庄重感,不是为他。

    而是为了她。

    为了当年那个把行李包扔在地上,双手张开,像鸟一样从台阶上飞奔而下的女生。

    幸而老天待我不薄,我想要的收尾,终于收获在一年后。

    大四那年的冬天,刚面试结束的我穿着好看却不保暖的风衣哆哆嗦嗦走回学校,站在店门口买了一杯烧仙草,捧在手里取暖。这时听到自行车倒地的声音,回头就看到了他,和他的女友一起摔在了地上。

    那是个陡坡,自行车上坡起步很难,何况还是大冬天,带着一个人。

    我想起曾经他也用单车带过我,摔了一跤后,我们彼此客套,就差鞠躬了。

    这时我听见他冲女友吼:“说不让你这时候跳上来,你偏要这样,摔死我了!”

    我不由得联想,如果这样的场景发生在我身上,我会是什么反应?恐怕只是冷着脸,对他道个歉,然后拎起包转身就走吧?——你居然敢冲我吼?

    然而女友一歪头,笑得很甜地说:“我想让你带我上坡嘛。”

    他依旧没好气儿,却不再坚持,板着脸别扭地说:“哦,上来吧。”

    我在不远处笑出了声,真心实意地觉得一切都很好。

    这才是恋人。不虚伪、不假装,没有无聊的自尊心挡道,一切都那么自然可爱。

    当年的事也没什么过不去的。他遇到了真正的爱人,想要坦承自己的一切,包括当年莫名其妙暧昧过的阿猫阿狗姓甚名谁,之后又无奈地看着心爱的女孩向这些阿猫阿狗龇牙示威……这是多么正当而甜蜜的一件事。

    故事有一万种讲法。我选择接受他们的那一种作为结局。

    我站在原地,笑出了一整套长镜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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