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兔缺乌沉。

    上次大朝时,沈著还只能站在群臣当中,无甚话语权,毕竟他从前是先帝的近臣,所有的荣宠都只来自于先帝,而当时先帝新死,他没有稳固的靠山,又是寒门出身,地位岌岌可危。但不过是短短几日,随着新帝登基,他因为从龙之功被任为侍中、太傅,是名副其实的帝师,当朝新贵,与同为侍中的太原王并肩站着。

    另一侧则是王琮之和柳京。

    沈著知晓稍稍抬头便可以看见李徽仪的身影,只是她的面容被珠帘遮挡着,他看不清她的容貌、神色。

    宋辨是聪明人,那日在沈著跟前得了信,便放心联络了大魏同为寒门出身的其他朝臣,虽然皆是位卑的小臣,但他心中有底。

    宋辨执笏板出列,朝着正北方向而座的幼帝赵谕一拜,“陛下,您登基之初曾嘱咐祠部仔细商议先皇皇长子的封王开府之事,经由祠部商议,定了关中之地作为封邑,封号为‘秦’,恭听圣训。”

    这件事昨日的时候宋辨已经写了折子递了上来,赵谕也私下问过了赵谓是想留在京畿附近,还是去关中做秦王。

    赵谓的回答是他想去关中。

    赵谕便将目光投向祠部尚书杨泓,声音清脆:“杨尚书,可有意见?”

    杨泓被点到,也执着笏板往右挪了一步,“宋辨在写折子上达天听的时候,臣知晓。”

    杨泓作为祠部尚书,那份劄子上自然有他的署名,但赵谓昨日提出了自己的忧虑,他怕尚书令王琮之会有意见。

    于是赵谕刻意在宋辨发言后,再次点杨泓出列,为的就是让上奏的人里不单单有宋辨这样的寒门之士,同样得有杨泓这种出身世家的。

    先王琮之开口是柳京。

    或许现在赵谓并不知晓他在关中侵田一事,但若是关中之地真做了他的封邑,纸藏不住火,迟早有一天是要被发现的,到那时,便是非查不可。

    “长安自古便是龙兴之地,将皇子谓封在关中,臣以为,恐怕不妥。”

    很不难猜,柳京这是故意的,在之前的夺储之争中,赵谓本就是赵谕的对手,如今虽然是赵谕登基,但他毕竟年幼,短期内不会有子嗣,那赵谓还是他皇位的潜在威胁人,柳京刻意提起关中是历朝都城,龙兴之地,不仅仅是将矛头对准了想要将赵谓的封邑定到关中的寒门,同样也是激起当时坚定拥护赵谕的一些世家。

    赵谕并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着的沈著:“太傅以为如何?”

    沈著先是抬眼看了下李徽仪,而后躬身道:“臣虽为陛下的老师,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将长兄分封到何处,是陛下的家事。”

    言外之意,是柳京越界了。

    但是明面上看起来,赵谓的封邑定在关中,对于关中第一大氏族柳氏来讲,只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沈著说完将目光轻轻地落在柳京身上,“只是,我若是没记错,之前中书监是想拥立皇子谓作为新君的,那皇子的封邑定在关中,对于中书监来讲,恐怕,没有什么坏处,为何中书监会坚决反对呢?”

    沈著听出来了柳京之前的意思是想让远来拥护赵谕的世家起动摇之心,那他不妨直接将这层覆盖在上面做掩护的薄纱撕开个口子。

    的确,在权力斗争上,将赵谓封作秦王正好可以让柳京暂时掌握主动权,他本应该半推半就地接受,最多在商议的差不多的时候出于面子略微推脱一下,这样面子里子都顾到了,但他率先出来反对,就是实打实的不想让赵谓到关中,说他公允,那是不可能的,大魏的许多世家都是自前朝延续而来,首先考虑地永远都只有自己的氏族,更何论柳京自己也不是什么秉公无私之人。

    “沈著,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柳京连沈著的官职也不称呼,直接当朝叫了他的名字,“我食君之禄,自然得为君分忧,什么皇子谓封邑定为关中对我没有坏处,纯属污蔑之言!”

    沈著轻轻勾了勾唇角,就是要他情绪激动,才不容易思考口中所说的话。

    “好一个‘食君之禄,为君分忧’,那陛下的圣意是将皇子谓的封邑定在关中,中书监这般反对,算哪门子的为君分忧?”他平静地开口,没有去看柳京的脸色,而是仰头看着坐在珠帘后面的李徽仪,“至于龙兴之地,我大魏的龙兴之地可不在长安,而关中沃野千里,将皇子谓封作秦王,传到后世,也是说陛下善待手足,是贤明之君。”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王琮之即使想说什么也无有根据了,只好还是选择沉默。

    李徽仪拢了拢袖子,目光下移,看着王琮之:“王使君是尚书令,百官之首,可有什么高见?”

    所有人都知道王琮之不愿意,但这件事已经没有回圜的余地,偏偏李徽仪还要问他一下。

    沈著低头,眸子轻轻一弯,这较真的脾气,有些意思。

    王琮之在先前和李徽仪的夺嫡之争中落了下风,这段时间正应当是韬光养晦的时候。

    可是现在情况大为不同。

    新君即位以后,李徽仪迅速将内朝把握在自己手中,太原王是拥立赵谕登基的,而沈著,无人知晓他在这场夺嫡之争中做了什么,一个寒门出身的前朝旧臣,却被破天荒地授予了侍中之职,又加太傅之衔,这两人,就目前来看,和李徽仪是同一阵营的。

    大魏不成文的规矩,外朝是受制于内朝的,朝堂上的形式瞬息万变,有个别本缀在琅琊王氏之后的小氏族,已然悄悄改了方向,虽然王琮之官职未变,也没有出什么事,但所有人都看得清,他眼下是式微的境况。

    更何况,赵谓分封到山东,现在明面上看是锦上添花,实际上不知哪一日就成了他王琮之的杀身之祸,他顺水推舟让他分封到关中,才是目前暂避锋芒的最好选择。

    只要他人还活着,那就永远有可能成为自己的棋子。

    至于不担心他会被柳京所策反的原因很简单,柳京,没有那个手段,也没有那个魄力,太后都不担心的事情,自己又何必杞人忧天?

    李徽仪这般问他,无非是想故意在众臣面前削一下他的面子罢了。

    王琮之低声叹了下,依言出列,未曾抬眼看上首坐着的幼帝,“既然祠部拟好了章程,陛下也已知晓,尚书台没有按着不批的道理。”

    李徽仪等的无非就是这句,王琮之话音刚落,她便启唇:“既然王使君都点了头,这件事吾与陛下就放心地交予祠部去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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