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原闻言笑容倏地僵住,他垂下眼睫,用右手挠了挠头,声音显得尴尬又沉闷,磕磕巴巴道:“我……具体情形并不知晓,我当时帮王县令整理案卷,不在现场,崔启明押入死牢后,坚守之人乃王县令亲卫,直到死牢走水,崔启明因吸入大量烟雾而昏迷,才闹得沸沸扬扬,我等才知道……”

    “知道什么直说便是,何故吞吞吐吐?”榕溪一拍桌子,震得茶盏晃悠悠左右摇摆。

    惊得林原以为是萧轻舟的语气,一瞬间挺直脊背,立刻回禀。

    “属下才知道其他人等皆逃过此劫,死牢中除了崔启明,无人生还。”

    这回不说在场其他人,连榕溪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关在死牢的没死,看守的却死得一个不剩,那可是王县令的亲卫,都是在亰都经过专业训练的。

    难怪李廷火急火燎派人到来请她去县衙,崔启明算是唯一的目击线索,如今虽昏迷,却还有一丝希望,但短时间醒来便罢,若是一直醒不来,可就要成为一桩非常棘手之事。

    这大概也是萧轻舟改变主意,判崔启明流放边疆的原因。

    榕溪摆摆手让林原下去干活,她自己回到前院专门僻出来的书房,翻开桌面上《医膳大全》,看着泛黄的书页,脑中却思绪翻涌,这种敌暗我明的滋味真是太窝囊。

    对方看似不把毓郡王放在眼里,却只敢在他的地盘上反复试探,并未伤及周围百姓,可见此人对萧轻舟非常熟悉,甚至知晓他的底线是什么?

    这样一来,药膳铺生意太火并不是好事,幸亏今日午后告知榕晴一些事,让她守好药膳铺,只需按照节气食谱来安排每日食谱即可。

    而榕晴整个下午都待在食材间,琢磨榕溪写给她的节气食谱,准备晚市的膳食,客堂交给王大娘,其他杂事都让林原去做。

    可榕溪一直在书房待到天黑,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决定明天一早先去见萧轻舟,探探口风,再去县衙诊一诊昏迷中的崔启明,方便配合萧轻舟走下一步计划。

    临近立冬,天黑得很快,一会儿前还能看见西下的太阳,这会儿都已经黑沉沉,周边的空气都似凝结的冰,寒冷刺骨。

    郡县最北边一处庄园内,一阵阵破碎声从正屋书房中传来,紧接着咒骂声响起:“一群废物,连昏迷之人都带不出来,养你们何用?”

    屋外漆黑一片,只转角处挂着零散几只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四周寂静无声,却回荡着方才的咒骂声。

    书房内,檀木案几前跪着好几个黑衣人,为首之人身姿挺立,额前一缕碎发粘着茶叶,水滴顺着太阳穴往下滚,他对此一声不吭,身后那几人匍匐在地,不敢轻易出声。

    案几后背手站立着一人,身形健硕,身穿黑灰色滚边刺绣长袍,他正面对着墙上一副山河秀丽图,图中标注了很多红色小点,脸色因怒气涨红而并未褪去,眼尾吊稍,显得有些尖酸刻薄。

    “章远,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去将崔启明带到本……我面前。”站立之人到嘴的话打了个滑,停顿了一下道。

    “诺。”为首的黑衣人,也就是章远,不做任何辩解,听命执行,抱拳叩首,起身后示意其他人跟上,却在跨出书房之时,又被叫住,沙哑的声音透着狠戾劲,“毓郡王有何动静?可知他何时启程回毓城?”

    “接到线报,毓郡王听闻死牢走水,今日一早就去了县衙,并改判崔启明流放。”章远收回即将出去的脚,转身半跪在地,低头禀道。

    他沉吟了一刻,又继续道:“王家那位郎君派人去药膳铺请人,听闻是请那位因节气食疗爆火的榕小娘子,而不是榕川柏。”

    “呵呵,崔启明真是没用,上次弄死榕川柏,哪还会有后来之事,更别提那什么无病保健,有病调养的节气食疗,什么狗屁玩意,就凭一个小娘子,真是做梦。”

    说到崔启明,这位贵人气不打一处来,狠拍了一下案几,桌面瞬间裂开几道缝,他尤为不解气,又继续道:“香满楼真是无用,连毫无根基的药膳铺都打不过,秦掌柜死得真是时候,看看这生意差距,啧啧啧。”

    章远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贵人终于发泄完心中的怒火,耳边却仍传来他戾气横生的声音,“去吧,不要再让我失望,否则……”

    见章远等人离开后,贵人离开案几,转身走到一副画前,右手印在一处山石上,“吱呀”一声,案几下方出现一方只容纳一人的密道,他拎起衣摆走了下去。

    另一边的榕溪还在灯火通明的书房中奋笔疾书,编写的正是《二十四节气食谱》,左手边放着《医膳大全》,她准备一同留给榕晴,好趁着还没离开,可以稍加指导,毕竟她随时要跟萧轻舟启程去毓城。

    翌日一早,榕溪按照约定前往县衙,身后跟着林原,出门之时,她便对林原交代,既然跟着她,就要听命于她,切不可自作主张。

    林原记着萧轻舟的话,爽快应下。

    榕晴在食材间如往常般挑选当日食材,而那时榕溪带着林原已来到县衙门口,门卫通传后,直接绕过前院,跟着衙役来到安置崔启明的地方,那是一处非常偏僻的院落,院子周围布满衙役和侍卫。

    榕溪心中一惊,转头瞥了一眼林原,对方心领神会,立刻点头示意,转身朝一位侍卫走去,拱手行礼压着声音问道:“榕小娘子今日应邀而来,此院为何如此加强警戒?”

    “原来是林原啊,好久不见。”那位侍卫闻言转头瞧了一眼林原,好歹在王县令身边呆过一阵子,他很熟悉,又扫了一眼四周,见没人注意这里,才打了声招呼,又压低声音道:“你有所不知,昨晚县衙北苑遭几名刺客偷袭,想要掳走罪犯崔启明。”

    “什么?”林原双眼瞪圆,连忙用手捂住即将出口的惊诧声,转身看了一眼榕溪。

    “没想到吧,可更没想到的是咱们县令提前转移崔启明到这所偏僻的小院,和北苑一南一北,那些刺客扑了个空,又怕引起麻烦,没敢继续寻找,却在北苑放了一把火。”

    “刺客没有抓到对吧?”榕溪轻飘飘一句话,让正在对话的两人同时一惊,齐齐望向她。

    榕溪一见他们的表情,便知猜对了,她眸光淡淡睨了一眼林原,别人也就罢了,萧轻舟身边训练的侍卫,怎么如此大惊小怪,难怪被萧轻舟嫌弃。

    她暗自叹气,真不该轻易答应留下林原,多想无益,她走到那位两人跟前,对着那个侍卫道:“你家大人可在?”

    “在在,在的……”祁槐这才看清楚来人,身材高挑,体态婀娜,五官明艳如花,一时结巴起来。

    榕溪见状也知问不出什么,不如自己派人去找,便转身对林原道:“去县衙书房请王县令。”

    “诺。”

    趁着空闲,榕溪问了一些关于死牢走水之事,发觉知道此事的人甚少,零星知道一星半点用处并不大。

    她此时方才明白萧轻舟为何要将昏迷中的崔启明流放,想要斩草除根,必然要锁定目标,那唯有引蛇出洞,才好一网打尽,果不其然县衙昨晚便进了刺客,且又继续放火,只是关她何事,非要她来县衙一趟。

    她正想着崔启明昏迷这几天是谁照顾的,好派人找来问问,身后却传来一道清泉声,“你来得倒是早,有没有新的发现?”

    榕溪一回头便瞧见萧轻舟迎面走过来,那是一个闲庭信步,她撇了撇嘴角道:“不及郡王早,我这门都进不了,谈何发现?”

    说完她还用手指了指了不远处密密麻麻看守的侍卫,余光却见林原领着王县令匆匆而来,两人赶紧拜见萧轻舟,之后王县令留下来与萧轻舟低声交谈,林原却悄悄来到她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榕娘子,听闻昨晚来的几个刺客都算高手,目的是掳走崔启明,看样子幕后之人估计发急了,像极了狗急跳墙的样子,那便是崔启明对他们来说极其重要,那既然这样,当初一把火为何要留崔启明一命?以至于这么显而易见的圈套,他们依然铤而走险。”

    “他们不是留他一命,而是崔启明命大,死人不会说话,活死人可说不准。”榕溪见王县令领着萧轻舟往偏院走,她嗤笑一声,便紧紧跟上,暗道这幕后之人也知道怕,真是不多见,只是萧轻舟这招引蛇出洞,对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反而更容易成为幕后之人的目标。

    这也是她没啥好脸色对萧轻舟的原因之一。

    萧轻舟久久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跟上,他倏地转头,便见榕溪正低头走路,速度好比龟速,离他甚远,他心里不经琢磨起来,之前的火气难道还没消?但他真不没有要将她推出去的意思。

    榕溪一边往前走,一边想着崔启明与幕后之人的事,太过投入,根本没察觉前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却有些羸弱的人,“砰”一声撞到对方的怀中,硬生生掐断了林原到嘴的提醒声。

    她摸了摸被撞疼的鼻梁,鼻间随即吸入淡淡的橘香药味,才恍然回过神,她蓦地抬头一看,对方的脸近在咫尺,就差那么一点就直接贴面。

    榕溪心中惊了又惊,杏眸微动,淡然迎上萧轻舟漆黑如墨的凤眸,没有丝毫退步的迹象,铆足了劲想要对方松开放在她腰间的手。

    可萧轻舟身体纹丝不动,只剑眉上挑,故作诧异地开口。

    “可有摔着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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