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荒山,林木幽深。

    这片荒林平日里鲜少有人踏足,因着头顶茂密重叠的树荫,林内光线昏暗,怪石幽草宛如魑魅魍魉,杀机悄然埋伏其中。

    少年一双黑眸阴鹜宛如地狱中索命的恶鬼,他早晨出门时还干净整洁的喜服,此时已有些脏污,那道殷红的鲜血将喜服艳丽的红染的更加诡异。

    薛阑举剑朝草丛中射来的一支暗箭劈去,那箭登时变得四分五裂,啪一下落在了地上。

    他脸色冷如寒冰,眼底像是压抑着滔天怒火,薛阑阴鹜的朝周围逡巡一圈,毫不犹豫的往前走去。

    林中渐渐弥漫起一片薄雾,那雾气并不足以遮挡视线,若有若无,像一张透明极薄的轻纱,薛阑见到这怪景忍不住眉头轻蹙,心中的焦灼也不由得加重了些。

    今日本是他和岑月大喜的日子,岑月却被人绑走,下落不明。想到这,薛阑目光越发森冷。

    忽然,他脚步一顿。

    只见前方薄雾中冒出好几个人影,他们齐刷刷抬起头看向薛阑,像等候多时一般。

    下一秒,那几个人奋力朝他冲了过来。

    他攒了一肚子火,正愁无处发泄,薛阑冷冷一笑,手中的剑一挑,狠辣的抹了最前方那个人的脖子。

    男人面色青灰,他身子摇晃了几下,最终倒在地上。

    薛阑冷漠的瞥了一眼,接着泄愤般的将其余人也一剑斩杀。这些人的衣服上沾着脏土鲜血,脸色也和常人不同,泛着死人一般的青灰,不等他多加思考,薄雾中又冲出一批人。

    令他意外的是,这里面竟然还有不足十岁的孩子。

    那孩子小脸煞白,面目狰狞的朝他冲了过来,薛阑一脚将其踢飞,其余人就没有孩子这么幸运了,纷纷被一剑抹了脖子。

    小孩的身子撞到树干,而后重重摔倒了地上,薛阑收剑回鞘,打算拷问一下这孩子岑月的下落,岂料小孩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再次朝薛阑冲去。

    薛阑见状,不客气的将剑刃架在小孩脖子上,可惜那孩子仍旧没有什么要停下来的意思,就像不知道害怕似的。他眼神呆滞空洞,不管不顾疯了一般的攻击着薛阑。

    薛阑不再犹豫,一剑解决了他。

    没等他喘口气,又是一群人冲了过来。

    他们就像被控制一般,除非杀死,否则无论怎样都会卷土重来。薛阑下手一次比一次狠,他惊奇的发现有个男人脸上缺失了一块,就像被什么东西啃掉一样,看上去极为可怖。

    回想他们种种诡异的举动,他此刻才惊觉这些人分明都是被控制的死人。

    不远处,又是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

    薛阑眯起双眸,不禁好奇背后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林内尸横遍野,百余具尸体七横八竖的躺在地上,到处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息,薛阑已经杀红了眼,他脚下血流成河,连枝头的几片树叶上也沾染着几滴血迹。

    这里彷佛不是一片无人问津的山林,而是弥漫着死气的修罗场。

    薛阑喘着气,森冷的看向前方,他整个人已疲惫不堪,但想到尚不知处境的岑月,眼底那抹疲惫又很快褪去。

    薄雾中又响起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又轻又慢,不似先前的凌乱嘈杂,这次似乎只有一个人。

    薛阑握紧剑柄,冷冷的看向前方,随时准备置对方于死地,随着脚步声的接近,那道身形逐渐从薄雾中显现出来。少年缓缓举起长剑,待他看清那张脸时,瞳孔骤缩。

    哐当——

    那把剑落在了地上。

    少年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嘴里喃喃道:“师父......”

    岑月一路往山下跑去,她生怕慢了一步,紧张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飞出来似的。

    迷雾幻境带有致幻效果,薛阑若是长时间待在那种环境中,很容易被玄悯控制情绪。想到那件至今让她难以接受的事,岑月的心猛地揪紧。

    如果是那件事,也不难明白薛阑为何会如此崩溃,以至于玄悯三言两语便夺去了他的性命。

    她眼底满是担忧,不禁加快了寻找薛阑的步伐。

    *

    “师傅?”

    少年盯着面前那张苍老慈祥的面孔,再次呢喃的叫了一声。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师傅了,那张面孔还是像记忆中的那般,总是含着淡淡的笑意,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阿霁。”对面的老人看着他,从口袋掏出两个黄澄澄的橘子笑着递给他,“来,吃橘子。”

    “我特意给你留的,快收起来,免得玄策他们看见又说我偏心。”

    薛阑周身的杀气渐渐散去,漆黑如墨的眼神也平复下来,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接过老人递过来的橘子。

    “记得你小时候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下山走了,可把师傅吓坏了,还好最后把你追了回来。当时我给了你两个橘子,心里想着着小孩给点吃的哄着,就不会再走了吧。”

    薛阑听着他的话,冷峻的神色竟有一丝说不出的柔和。那两个橘子他没舍得吃,过了很久都放的发霉了,最后只能依依不舍的扔掉。

    怀度乐呵呵道:“以后师傅的橘子都给你,你可别再动不动就跑了。”

    薛阑眸色一颤,似乎是想起来什么,那个时候他离开,是以为师傅要丢了他。

    他心里这么想着,竟也不知不觉说了出来。

    怀度训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爱胡思乱想。师傅怎么会不要你?”

    “既然不会丢下我,”薛阑抬起眼注视着老人,他语气听上去带着几分幽怨和难过,“那为何还要离开?”

    怀度神色一怔。

    薛阑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喃喃道:“你走了以后,我又是一个人了。”

    怀度笑了笑,安慰道:“不会了,师傅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是吗?”

    怀度朝他伸出手: “当然了,师傅就是专门来接你的.....”

    只可惜,那只手还未碰到薛阑,凛冽剑光自眼前一闪而过。

    怀度愕然瞪大双眼,他胸前被插了一把长剑,汩汩鲜血接连不断的冒出,很快他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缓缓倒在了地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假扮成我师傅?”薛阑厌恶的看着地上的人,他眼神阴冷,目光在触到那张熟悉和蔼的脸时,眸底却有一瞬的失神和怀念。

    地上的人挣扎了几下就彻底咽气了。

    “阿霁。”身后又有人叫了他一声。

    薛阑身子一僵,转过身发现怀度正朝他挥手。

    “再坚持一下,到我这来。”

    薛阑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老人宠溺的摸着他的头:“不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那是....那是他隐疾刚发作时时,虚弱的连走路都很困难,师傅每天都要抽空带他去山下走一圈。

    他抓着剑柄的手紧了紧,似乎能感受头顶那粗糙又温热的手心。明知道这是假的,明知道师傅已经不在了,可是他还忍不住贪恋的想要汲取更多温暖。

    最终,薛阑定了定心神,将面前的人处理掉。他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仔细看的话,手心却是微微发抖。

    “今天是你的生辰,师傅给你做了长寿面。”

    “从今以后你就叫阿霁吧。云霄雨霁,彩彻区明,师傅希望你以后的人生不再困厄苦楚,往后每一日都能如朗朗晴日,顺遂安康。”

    “只要有师傅在,你就不会有事。”

    恍惚间,薛阑看到周围出现了无数个熟悉的身影,他看到师傅彻夜不眠的守在自己床前,脸上满是担忧不安的表情,看到师傅为了他去山里采药,一脚踩空摔下了山坡,看到给他煮长寿面,带他看星星的师傅,看到为了追回他,跑的满头大汗的师傅。

    每一个脸上都带着亲切温和的笑,那笑容彷佛如漩涡一般,让他忍不住沉溺其中。薛阑回忆着那段短暂而又温馨的日子,一时间竟然有些舍不得动手。

    “阿霁,和我走吧,难道你不想师傅吗?”

    薛阑怔怔的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还犹豫什么呢?你不是说师傅是唯一的亲人?亲人就是应该在一起的。”

    “阿霁,师傅想你了。”

    薛阑面色复杂,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可是我还要去找人.....”

    “谁啊?”

    薛阑垂下眼眸,道:“一个我喜欢的人。”

    “竟然都有喜欢的姑娘了。你过来,我们一块去找她。”对面的人又迫不及待的伸出了手,语气轻柔而蛊惑,“来吧,阿霁,我们一起去找她。难道你不想把她介绍给师傅认识吗?”

    “想....”薛阑往前走了一步,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师傅,你肯定也会喜欢她的。”

    想到岑月,他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少女的面容。

    岑月....他还没找到岑月.....

    薛阑眼中蓦地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停住脚步,犹豫了一秒,将剑刃对准了对面的人。

    噗呲一声,幻影消散。

    薛阑警惕的望着四周,生怕下一秒师傅又从哪个地方冒出来。他若有所思的盯着周围大片雾气,难不成方才的一切都和它有关?

    想到差点动摇的自己,薛阑眸色一冷,正当他思索之时,耳边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原以为又是师傅,当他做好准备回头看时,却不由得一愣。

    和尚身形修长,披着一件简单的袈裟,他长眉凤眼,慈悲的面容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

    薛阑眯了眯眼,这张脸他似乎在哪见过。

    “是你。”薛阑看玄悯的眼神彷佛只是在看一个死物,“今天这一切是你搞的鬼?”

    玄悯并未否认,脸上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谁派你来的?”薛阑冷声问道。

    他和这和尚除了见过一面,并未任何交集,若说和尚背后没有人指示,薛阑是万万不信的,整件事发展到现在,他隐约猜出背后那人的目标恐怕不是岑月,倒像是冲自己来的。

    果不其然,玄悯漫不经心道;“谁派我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命。”

    薛阑:“是那个女人吧?”

    除了那个女人,薛阑再也想不到究竟是谁肯在他身上耗费这么大的精力,况且那个女人曾经出现在白马寺,不难让人联想,这两人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见玄悯不答,薛阑扯了扯唇角:“果然是。”

    玄悯并不在意他猜出了答案,平静无波的眼神如一片黑洞,似乎能将人吸进去。

    “你不好奇我是如何知道你师傅的吗?”

    薛阑冷冷盯着他。

    玄悯轻声一笑,大发慈悲的告诉他:“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们有缘,真要算起来,你还应该叫我一声师叔呢。”

    薛阑微怔,师傅是说过他曾经有一个师弟,没想到竟然就是这个人。

    “本来想把你碎尸万段的,”薛阑的声音在林中幽幽响起,“看在师傅的面子上,我会给你留全尸。”

    玄悯眼底隐有不满:“你未免有些太嚣张了。”

    薛阑讥讽道:“师傅一辈子积善存仁,言行正派,唯一的污点便是有你这样的师弟,真是为师傅打抱不平啊。”

    玄悯眼中几分危险的意味:“看来师兄在你心中的地位很高啊,只可惜......”

    “可惜什么?”

    玄悯眼中带着明晃晃的嘲讽,笑而不语。

    下一秒,一道长剑裹挟劲风而来,直劈向他的面门,薛阑早就按耐不住了,他眸底翻涌着滔天怒意,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她在哪里?”

    玄悯急速后退,堪堪躲过一击。没等他喘口气,长剑再次扫了过来,玄悯面色一冷,几乎有些应不暇接。

    眼看几招都被他躲了过去,薛阑直接没了耐心。

    “不说是吗?”

    他缓缓落到地上,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阴森之气,风将他的黑发吹散在空中,染血的红衣也随风舞动,发出猎猎声响,少年昳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怪异的笑,如地狱爬出的嗜血罗刹。

    “那你就去死吧。”

    玄悯看着忽然刮起的这阵风,玉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地面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大地裂开好几道缝隙,桀桀的声响从地底传来,如雷贯耳的回荡在这片茂密的林中。

    远处,岑月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她心里一惊,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后,飞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快点,她心中默念,再快一点。

    几秒后,那桀桀的响声忽然消失了,整座荒林又恢复了死寂的沉静,彷佛那声音从未出现过一样。

    薛阑跪倒在地,痛的几乎痉挛,他感觉胸口彷佛有什么东西躁动起来,似乎还在里面钻来钻去。

    他的手指嵌入泥土之中,手心收紧,紧紧攥着那把土,力气大的手心都被掐出了丝丝血迹。薛阑忍不住伏到在地,即使他有意忍着,嘴里还是溢出了些许痛苦的闷哼。

    玄悯站在不远处静静欣赏着他狼狈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跟他斗,还嫩了一点。

    过了许久,他才停下对蛊虫的控制。

    薛阑身子几乎虚脱,他缓了几秒,看向玄悯的眼中杀意再现。

    玄悯薄唇蠕动,似乎在小声念叨着什么,胸口的疼痛再次发作。直到此刻,薛阑似乎才意识到什么。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连漆黑深邃的瞳孔都微微颤抖。

    “你,为什么......”

    玄悯终于露出得意的笑,他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薛阑:“还不明白?我能控制你体内的蛊啊。”

    薛阑面色苍白,他听见自己问:“什么蛊?”

    “此蛊名双生蛊,必须下在有至亲血缘关系的两人身上。虽叫双生,实际却是以命换命,很讽刺吧。”玄悯勾了勾唇角,“如今你体内的母蛊已成,祈公子就靠它救命了。”

    “这蛊须用主人的精血养成,这些年它将你的身体拖垮了不少,你能撑下来我确实是有些意外。”他一步步走向薛阑,“其实这对你来说何尝不是种解脱呢?噬心之痛的滋味很不好受吧?马上,你就不用再受这种折磨了。”

    薛阑强撑着站起身,他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此刻更是毫无血色,像一张透明的薄纸,彷佛随时都能消散似的。

    “我体内为什么会有蛊?”薛少年出奇的平静,就像是暴风雨毁灭前的宁静,他缓缓抬起眼皮,声音竟然听不出一丝情绪。“你给我下的?”

    玄悯微微一笑:“我见你不过才短短两次,怎么可能会是我?”

    良久,薛阑才再次开口,他看向和尚的眼中带着一抹紧张,就像是期待得到肯定答案的小孩一样:“是那个女人吗?”

    玄悯看着这少年眼底无处可藏的慌乱,哼笑着扯了扯唇角。

    刹那间,薛阑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玄悯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他饶有兴趣的欣赏着薛阑的脸色,甚至还挑逗道:“怎么不继续问了?”

    看薛阑不答,他继续道:“其实你很清楚是谁了,只是不敢承认对吗?”

    玄悯好看的脸上挂着一抹极为残忍的笑:“你不想说,那就我来说.......”

    “闭嘴!”

    薛阑暴呵一声,举剑朝他刺去,那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玄悯没想到蛊虫发作之后他竟还有力气拿起长剑,薛阑来势汹汹,每一下都带着发泄般的恨意,他根本不给玄悯任何开口的机会,一旦发现他要控制蛊虫,下一剑就会刺的更凶更猛。

    薛阑到底体力不支,他眼前一黑,最后连剑都拿不住。

    玄悯冷冷扫了他一眼,他就知道薛阑不过是强弩之弓,硬撑罢了。他看着因躲闪不及刚被刺伤的几处伤口,眉宇夹杂着几分怒火:“疯子。”

    “怎么?嫌我破坏师兄在你心中圣洁的形象了?”玄悯明显很清楚比起蛊虫发作,怎么才能让薛阑更加不好受,“还是你接受不了师兄对你的好都是有目的的?”

    薛阑瞳色漆黑,眼中汇聚着无限杀意,那眼神恨不得将玄悯碎尸万段。

    玄悯薄唇相讥:“若不是当年我得知你流落望月楼,让师兄去找你,你怕是早就冻死在路上。说起来,我对你还有恩呢,你怎么只认着师兄的恩情?我那个师兄惯会做好人,瞧把你感动的死心塌地的。”

    听着他言语间对怀度的讥讽,薛阑最终还是没忍住,冷声道:“你也配和师傅比?”

    见他还如此维护怀度,玄悯淡淡一笑:“你就不想知道师兄为何会答应帮我种蛊吗?”

    薛阑没吭声。

    “很简单,因为我用雁度寺和尚的性命威胁师兄。一边是你,一边是全寺上下几百条性命。”玄悯欣慰道,“孰轻孰重,师兄还是很有分寸的。”

    少年神色一怔,彷佛有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插入心间,他痛的撕心裂肺,几乎喘不过气。

    良久,他恶狠狠吐出一句: “你撒谎。”

    师傅为了他一把年纪,还要拄着拐杖上山采药。他疼痛难忍,师傅为了让他好受一些,时常翻看医术至深夜。在他最无助,最难过的时候,也是师傅握着他的手,让他不要好好活下去。

    师傅为他做长寿面,带他看月亮看星星,教他读书明理,难道过往种种都是假的?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怎么会有人数年如一日,掏心掏肺的对他好?这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装出来的。

    更何况师傅为他起名阿霁,希望他以后的人生朗如晴日,顺遂安康。一个如此祝福他的人,怎么可能转头就把他推入暗无天日的深渊之中?

    这绝对不可能。

    “你还想诬陷师傅?”

    玄悯听他的话,蓦地笑了:“我何必去玷污一个死人的清誉?”

    看薛阑一脸不信的样子,玄悯继续道:“你还不知道吧。蛊虫刚入体时,发作极不稳定,你当时年纪小,很有可能挺不过去。其实死了你也不用再受罪了。但我养一只蛊虫可是要耗费好几年的心血,你若是死了,我的蛊虫也活不了。”

    “你说当时师兄拼了命的要救你,是因为心疼你对你心怀愧疚,还是因为我的威胁?你死了,祈公子的救命药就没了,夫人知道了肯定是要拿雁度寺出气的。”

    薛阑只觉得浑身血液冰冷,他彷佛坠入冰窟之中,连吸进去的空气都带着刺骨寒意。

    玄悯的话如蛇信子一般,还紧紧缠绕周围。

    “出家人不是以慈悲为怀?可惜啊,师兄的慈悲没用在你身上,他本可以给你一个解脱,让你去死的。”和尚啧了两声,“可结果呢?师兄还是任由你活着受罪。”

    “说实话,这些年过的其实比死了还难受吧?”

    “可笑你还把他当作救世主一样,薛阑,你如果没遇到他,应该就不会受这些苦了,所以你最该恨的应该是师兄。”

    玄悯充满讽刺的声音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他到最后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能看到和尚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毫不留情嘲笑他的愚蠢。

    薛阑浑浑噩噩的想,师傅...竟然一直在利用他。

    他当时劝自己活着是真心为了他,还是怕祈安失去自己这个“药罐子”。

    薛阑眼色沉沉,师傅确实对他很好,好到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庙里的小和尚都在背后偷偷说师傅偏心。他曾为拥有这种明晃晃的偏爱感到惶恐庆幸,现在想来不过是师傅对自己愧疚罢了。

    少年瞳仁漆黑,眼角红的却彷佛要滴血一般。

    他现在才想起师傅临终前的那段话,还有玄策死前那个幸灾乐祸,充满同情的眼神。

    “我死后应当是要下无间地狱,赎罪去了.......”

    “你真以为他有你想的那么好吗?”

    原来昨日种种,皆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和利用,这么多年,他竟然像傻子一样被骗的团团转。

    “云霄雨霁,彩彻区明。师傅希望你的人生不再有困厄苦楚,往后每一日如朗朗晴天,顺遂安康。”

    老人浑厚的声音和笑脸还回荡在他脑海之中。

    他无法相信竟是他最信任最亲切的人,亲手将他推入了此后漫长难捱的困顿苦厄之中。

    薛阑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他支撑不住的跪到在地上,泪水逐渐模糊了他的眼眶。

    少年无力的垂下头去,那双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泛着沉郁的死气。

    他吸了口气,心中喃喃道,师傅,你为什么要骗我?

    谢婉从他生下来便毫不犹豫的丢弃,余氏待他非打即骂,翠姨对他亦是有利可图,他从一开始就没抱什么希望。

    如今竟连师傅都他也不是真心的......

    薛阑双眸赤红,胸中的怨气和怒火几乎让他整个人失去理智,恍惚间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余氏扯走被攥住的衣角,盛气凌人道: “你本来就是捡来的,要不是当初别人求着我养,你早就饿死了,这么多年我已经仁至义尽,既然你占了我儿子的位置,那我绝对不能再养你了。”

    不,薛阑彷佛看到了当初那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里害怕的蜷缩成一团的小孩,他摇了摇头,不要把我丢在这......

    耳边蓦地又响了翠姨尖锐的嗓音。

    “有些人一出生,便是绫罗锦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而有些人贱命一条,生来就是要被蹂躏玩弄的,你觉得自己有那个好命吗?”

    “一个下贱玩物罢了,若不是有人施舍,早就死在路边了。”

    “不过是没人要的玩意。”

    “既然你活不了几年,趁早死了利落,不然还要拖累师傅和你一起受罪。”

    “短命鬼。”

    “阿霁。”

    “.....当时我已嫁入侯府,实在没有办法去找你....我会尽力补偿你的.....”

    无数声音入潮水般齐刷刷涌入脑海,他的脑袋彷佛要炸了一般,双眸也泛起诡异的血色。

    他的神智越发模糊,悲痛的怒火填满了他的身躯,让他几乎陷入绝望的深渊,薛阑盯着幻影中谢婉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想问,为何弃他如蔽缕,还要将他推上绝路?

    可惜那道身影逐渐远去,所有的声音都慢慢消弭,彷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薛阑唇角泛起一抹带着苦涩的笑,原来他的一生竟是为他人做注,多么可悲,可笑......

    早知如此,他宁可死在当年的雪地里,不,如果能重来一次,他宁愿从来没有活着,这样就不会被人一次次抛弃,也不会经历那些困厄苦楚。

    或许只有死了,他才能彻底解脱。

    薛阑感觉一股疲惫席卷全身,他浑浑噩噩的举起长剑,剑光映照出他决绝空洞的眼神,彷佛灵魂出窍一般。

    他木讷的想。明明这世间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背叛和欺骗,为何他还心中还有一丝不舍和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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