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何文。”
何文和陈北匆匆赶来，看到坐在廊下且一身血腥气的陈骞，何文连忙上前询问，“三哥，你怎么了？”
“你嫂嫂……”陈骞勉强张了张嘴，说出来的话嘶哑生涩，他不想将骆玉珠同那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嫂嫂？嫂嫂没事。”
“你……说什么？”
“我说嫂嫂没事，我……”何文还还没说完，衣服就被人猛然攥紧，陈骞情绪激动道，“没事？她……还活着。”
“三哥，是……”
“她在哪？带我去找他。”
骆玉珠躺在床上，她双眼紧闭，神色苍白，脖颈和脸颊上有受鞭刑的痕红痕，但人还有呼吸。陈骞伸手要去触摸，但看到掌心的血，他又退了回去。
一旁的何文瞧见了，立马让人端来热水还有送身干净衣服进来。
陈北迅速将之前的事情给陈骞讲了一遍，王森联合那位贾大人要抓骆玉珠。他们以骆宾夫妇为诱饵，迫使骆玉珠不得不从，进了石牢。陈南陈北要保护骆家一家老小，闯不进去石牢，没得办法，只能四处求人帮忙，最后还是王阑山出了个主意，偷偷将人给带了出来。
“大人，是我们没保护好夫人。”陈北请罪道。
“三哥，我问了大夫，嫂嫂受了鞭刑，手腕处也伤了。但行刑之人留了力，手腕没有伤及经脉，之后好好养就能恢复。”何文道。
“你们先出去。”陈骞道。
“好。”
何文给人关好门，见陈南陈北要说话，他比了个别说话的动作。三人快步走远了些，陈北才道，“大人身上的血腥气好重。”
何文眉头紧蹙，按理说三哥比他要早到乌拉。这段时间人去了哪里？为何身上有那般重的血腥气？还有三哥刚刚似乎认为嫂嫂已经死了？
“你们两个去府衙探探消息，三哥之前肯定去过了。”
“是。”
陈南陈北领命离开，何文又走了回去，他实在有些担心他三哥。忽然屋内传来极其压抑的痛哭声，何文停下脚步。他知道，那是痛失所爱后又失而复得的痛哭。
自老大当家去世，这么多年，他还从未见过他三哥哭过。骆玉珠于他三哥，是比他自己命还有重要的人。
骆玉珠喝了药睡的很沉，陈骞换了干净衣裳上炕，他小心地避开人的伤口，将人拥在怀里。他实在是太疲累了，需要抱着人睡一觉。
天刚朦朦亮，陈骞醒来。他先伸手去探骆玉珠的鼻息，确定人没事，他才起身穿衣。
院子有些破旧，不过两间屋子。陈骞走到另一间屋子前敲门，很开何文披着衣服汲鞋而出，“三哥。”
“来我屋，有事商量。”
“好，我穿上衣服就过去。”
陈骞的神情很平静，他给何文倒了杯热水，才道：“我杀了王森。”
何文微怔之后道，“杀便杀了，那人是罪有应得。若是石头在，说不得要喝壶酒庆祝庆祝。这么多年，我们也收集了不少王森犯罪的证据。你从前不让我们拿出来，现在我们……”
陈骞摇了摇头，“没用的。”
“为何？”
“我仔细想了想，我该是中了别人的计。”陈骞将昨日的事情讲与何文听，如今回想，许多事皆有破绽。只是昨日石牢的血书还有乱葬岗中那被野狗啃食的尸体，让他的思绪混乱，根本做不得思考。作此计之人，该是对他极为熟悉，至少对他和王森还有小七的过往了解的十分透彻。
“王森被杀，王家决不可能罢休，作此计之人也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今日就回霍勒津。”陈骞说完，转头去瞧床上的骆玉珠。
身下有晃荡感传来，她这是在哪里？脑海中石牢血腥画面还历历在目，骆玉珠心头一惧，随即手就被人握住，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玉珠。”
视线中的人胡茬杂乱，神色倦怠，但一颦一蹙皆是那样熟悉。
“陈骞。”羽睫轻颤，骆玉珠哽咽道。
“我在这儿。”陈骞将人扶抱起来。
被熟悉的气息包围，此刻骆玉珠心中的委屈和惧怕纷纷袭来，她看着人轻泣道，“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对不起，玉珠。”陈骞低头与人额面相贴，他的眼睛泛起了几分湿润，低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骆玉珠的眼泪止不住，昨晚她差一点就成了第二个小七。
王森就是个疯子。
“我爹娘他们怎么样了？”
“岳父岳母大人都很好，他们一切都好，就是担心你。”陈骞道，“玉珠，我们现在回霍勒津，我们回家。”
……
冬日的霍勒津，总是黑的早。街上下了层不薄不厚的雪，踩在脚底发出咯吱的声响。路上行人冷清，一匹快马在长街上疾驰，随即停在了封府门前。林惜翻身下马去敲门，他的脸被寒风吹得有些僵硬，一双眼睛却极亮。很快大门被打开，他抬步走了进去。
屋内封殷坐在桌边正擦拭一柄长剑，见林惜进来，抬首问道：“如何？”
“王森及其下属，一行九人，全部被杀。”林惜道，“王森死状最为惨烈，头首分离，四肢亦被砍下。”
封殷让人坐下，烛火下他的脸被分割成了两半，一面晕黄，一面阴影，“王家的人怎么说？”
“王家人都已经赶了过去，王家老太太和大夫人很伤心。那信也已经送到了他们手上，老太太看过后说会不惜一切代价报仇。”林惜道，他此次从霍勒津回来，亲眼见到王森惨烈的死状以及王家老太太和大夫人凄厉的控诉，想来明日陈骞就会被人找上。
只是……陈惜想了想道：“陈骞会不会不承认？”
“有人证，他赖不掉。”
“陈骞这次立了战功，林海将军恐怕会继续保他。”
“那就要看王家能使多大的力了。”封殷问道，“朝廷的宣抚使还有多久过来？”
“半个月时间该是能到，我听闻那位李大人是赵远将军的亲信。”陈惜试探道，“万森的姑姑很是得赵远将军的喜欢，大人是觉得王家会让他帮忙？”
“且先看他们斗吧。”封殷道，林海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这次事情结束之后他应该就会奏请朝廷让林麒接替他的位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想要让陈骞成为自己儿子未来的左膀右臂。这两年中原纷乱不止，朝廷的威望消退了许多。两月前赵远大将军派兵亲自镇压香溪郡的起义，其雷霆手段让许多蠢蠢欲动的人又退了回去。
此时此刻，林海就算是想保人，恐怕也得权衡利弊一下。
陈惜抬头看向封殷，眼中有惧怕还有几分崇拜，他家大人这次的计谋可谓是天衣无缝。
“击退大羽，大人也立了战功，过不了多久定然是要高升。”陈惜带着笑意恭维道。
封殷脸上却没有笑意，手中长剑被擦拭的锃亮，他看着上面映出的自己，脸色有些发沉。
陈骞和他太像了，只要陈骞还留在霍勒津，他就永远出不了头，永远要被人压一头。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用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才从乌州走到霍勒津，当年的事情他不想也不能再经历一次了。
所以，别怪我！
……
回到霍勒津后，骆玉珠每日卧床养伤。她双手手腕被利刃割伤，好在没有伤及经脉，大夫说只要细心养护就能恢复，这让骆玉珠心中松了口气。不过她双手不能动，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时时需要有人陪在身侧。
陈骞一直陪在她身边。其实除了最开始那几日频繁的惊惧和不安后，骆玉珠心中已经不怕了。她让陈骞回去军营不用一直陪着他，但陈骞却说，战争已经结束，之后都是一些善后工作，这些其他人都可以做。
他从林海将军那儿告了假，变的极其粘人。
骆玉珠白日里睡了许久，午夜从睡梦中醒来，就看到一双正专注凝视着她的眼眸，于黑夜中闪烁着摄人的微光。
她被吓了一大跳，随即反应过来那人是陈骞，“夫君？”
“醒了？”
“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想看看你。”
骆玉珠费力地抬起手，指尖触摸到人冰凉的脸颊，她心疼道，“你躺进来，外面凉。”
陈骞避开骆玉珠的伤手，一手揽住人的腰，一手按着人的背脊将她抱在怀中，又急急低头去亲吻她。他没说话，只是用他灼热的怀抱和亲吻展示着他是多么喜爱和眷恋怀中的人。
“我就在这里，我会永远陪着你，不会离开。”骆玉珠安抚道。她知道她被王森抓走这事，陈骞心中十分自责。
但这不是陈骞的错，小七的事情里陈骞也没有错。
“夫君，”黑暗中骆玉珠凝视着人道，“我幼年时曾看过一本域外游记，书中写有一种动物叫做鬣狗，它们以尾随攻击受伤的动物存活。我当时看的时候很是讨厌它们，可我现在明白我们永远无法消灭生活中那源源不断的鬣狗。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强大，尽快奔跑，不要再受伤，不要让那次鬣狗再次缠上你。”
骆玉珠说完这里朝人笑了笑，“这次的事情是我太疏忽了，明知自己对付不了人，我应该在一开始就躲得远远的。”
陈骞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些，说出来的话有些哑，“脸上的伤还留着印，手都差点废了，还来安慰我。”
骆玉珠将头埋在人胸前，“我不想看到你这样，我心里会难受。我想好了，等我好起来我也要练些功夫傍身。我的夫君是天底下最勇猛聪慧之人，做他的娘子，我也该要厉害一些才行。陈骞，我会尽快追赶上你，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玉珠，你这么好……这么好。”
……
击退大羽王的进攻，朝廷派来宣抚使对边境官员进行封赏。关中内乱不止，前些日子赵远大将军派兵亲自镇压香溪郡的起义，如今派宣抚使来霍勒津，其意思不言而喻。名为封赏，实则是安抚还有监督。
安抚使李信大人是林远大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在同林海将军会面之后，很快就接见了王家人。
烛火下，李信坐在上位。他一会说着他此次来霍勒津的目的，说他不能辜负赵远大将军的重托。一会儿又说起王森的案件，如何如何让他左右为难。
陈骞悉数听着，待人说完他朝身后的陈石看了眼，陈石便将手中托抱着的箱子打开放在桌上。只一眼，李信就笑了起来。
他平生最爱黄白之物。
“李大人，还望给我们指一条生路。”陈骞拱手道。
李信拿起一根金条笑了笑，再抬头时脸上神色都和蔼了许多，他让陈骞等人坐下，“陈大人，这次能击退大羽，你是立了大功的，可是大羽王来犯，也是因你杀了雪娜公主而起，这一来一往算是抵消了。王家的事，你杀人分尸，残暴行径闹得满城沸沸扬扬。这事必须要有一个结果，不仅是对王家人，还有满城百姓，官府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我的意思是，你伏法被抓，然后寻机离开霍勒津，去到一个王家人再也碰不上你的地方。”李信道，“这样我也算是对赵远将军有个交代了，你呢，可以保条命。我可以同你保证，你的家人不会受到牵连，王家人也不会再闹。”
……
持笔久不下落，等到那一滴浓墨落下，陈骞才回过神来。外头院子中传来细小的声音，是石头和何文在说话。将滴了墨汁的纸张放置一旁，陈骞再次提笔，缓缓写下和离书三个大字。
好一会儿，房门打开，陈骞从里头走出来。门外的何文和陈石见了立马停下话头，齐声喊道：“三哥。”
陈骞摆了摆手道：“不用再劝。”
陈石道：“三哥，我们没想劝你。我和六哥商量好了。他留在霍勒津，我跟你一起走。我已经决定了，你不同意我也要跟着。”
“三哥不在这里的日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晓芸和嫂嫂。”何文道。
陈骞看着俩人，神色有些动容。
屋内骆玉珠正在挑选布料纹样，阿青即将生产，她在想到时候该送些什么东西。金银环佩自是不可少，但鞋帽衣物更显亲近用心。她如今手伤，做不来这些精细活，但可以先挑选挑选布料。
“晓芸，你看这块云纹的好不好看？”骆玉珠朝一旁的陈晓芸问道。
陈晓芸坐在炕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全然没有听到骆玉珠的话。今日一早她哥过来看她，说什么她长大了，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晓芸。”骆玉珠又喊了一句。
“嫂嫂……你说什么？我……没听清。”陈晓芸回过神来道。
“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
“没怎么……”陈晓芸努力挤出一丝笑意道，“什么事也没有。”
骆玉珠放下手中的云纹布料，眉头微皱道，“是不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不许欺瞒我。”
俩人对视，陈晓芸心中的焦虑和害怕终于决了提。她不想要瞒下去了，她也瞒不下去了，陈晓芸微红着眼道：“我哥，他杀了王森。”
“什么！”骆玉珠惊呼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他赶去乌拉的那日，他以为你被王森杀了，他就……将人给杀了。”陈晓芸低头道，“现在王家的人说要杀人偿命，我哥让我不要告诉你，可是嫂嫂，我心里头害怕……”
陈骞推门进来，陈晓芸离开，门嘎吱一声阖上，屋内再次变得静穆无声。骆玉珠抬头同人对视，陈骞的目光平静地好似一潭深泉。可骆玉珠却从其中感受到了某种决定，这让她一下子红了眼眶。
“玉珠。”陈骞走到人身旁坐下。
“你是要舍下我们了吗？”骆玉珠问。
陈骞默了默道：“这是保全你们最好的办法。”
“什么叫做保全我们最好的办法？”骆玉珠几近崩溃道。她的声音发抖，用力呼吸一下，才勉强压下眼中汹涌的泪意。
“我杀了人，九个人。”陈骞顿了顿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王家的人来讨说法，林海将军也无力保我。”
“那我们就逃，我们回去黑水寨。”骆玉珠缓缓伸手去握陈骞的手，“不管怎样，我们不要分开。”
那双手纤细白皙，此刻掌心冰凉，手腕处裹缠着白布。在往上，那张漂亮娇嫩的脸颊上还有被鞭子鞭打后的红痕。陈骞伸手去轻抚那道红痕，心间此刻亦被某种情绪充斥着，这让他眼眶有些发热，声音有些嘶哑。
“玉珠，我们和离吧！”
一滴泪自眼眶落下，骆玉珠怔了怔，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们能逃，可其他人怎么办？岳父岳母大人，还有骆琰，你难道要让他们跟着我上山当土匪吗？”陈骞道，“我这一生杀过的人太多，仇人也太多。跟着我你不会有安稳日子过，这一次是王森，下一次或许还有别人，我不能保证下次还会有这样幸运。玉珠，你不能让这些杀孽报在你的身上，你明白吗？”
陈骞从怀中拿出那张和离书，他不敢去看骆玉珠的眼睛，“这些年我攒了些钱，除开这次打点关系，余下的钱财我一分为二，一份留给你，一份给晓芸。林海将军已经答应收你为义女，等你伤愈，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有林海将军护着，霍勒津不会有人欺负你，你和你家人都可以安心生活在这里。和离后，你可以去找更好的人，这个世上还有许多好男儿……”
“那你呢？”骆玉珠看着人道。
“我不会死，但我也不能留在这里了。”
……
马车辚辚不知驶了多久，最终停在了一人烟罕至之地。三人这次过来，是为了见逃狱的陈骞和劫狱的陈石。
风声潇潇，放眼望去，只有满目的空旷寂寥。陈晓芸耐不住问道，“我哥什么时候过来？”
“等一等，马上就来了。”何文安抚道。
骆玉珠没说话，望着天边逐渐西斜的金红色晚霞，骆玉珠一阵恍惚。不过短短几个月，已经物是人非，姐姐和姨娘不知生死，陈骞……她不由苦涩一笑，今日一见，不知是否是此生最后一面。到如今，她倒是真有些后悔了，她和陈骞，不知是陈骞拖累了她，还是她拖累了陈骞。
耳边传来阵阵马蹄，很快俩人骑着马跑了过来。
陈骞和陈石相继翻身下马，陈晓芸第一个迎上去，抱着她哥忍不住哭了出来，陈骞摸了摸她头安抚，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骆玉珠身上。
这几日在外头流浪，俩人身上都有些狼狈。陈骞的脸上又长出了新胡茬，宛若刀锋一般的面容在陈晓芸的呜咽声中逐渐柔和了下来。骆玉珠错开同人的对视，去瞧地上那一抹寒霜。
陈晓芸哭的太伤心，陈骞低声安慰了几句。那声音略微沙哑，想来是这些日子太过于疲惫之故
骆玉珠站在马车旁，始终没说话，她静静听着耳边陈晓芸的哭泣声。她想她这次比从前长进了许久，没有哭。毕竟她同陈骞已经和离，没有关系了。
许久陈晓芸止住了哭声，何文和陈石拉着她去了一旁，给俩人留下交谈的空间。
陈骞朝前走了两步，看着面前的骆玉珠，他心中升起细密的疼痛。不过短短数日，人就消瘦了许多，一张脸更是苍白的厉害。
“手上的伤好些了吗？”他问。
“嗯。”
“外头冷，穿这么些出来容易染上风寒。”陈骞解了身上的大氅给人披上。
带着陈骞体温的温热大氅落在肩上，骆玉珠喉头滚动，将情绪咽下。她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想好要去哪儿了吗？”
“打算去关中看看。”
骆玉珠点了点头，关外既已无容身之处，去关内倒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以陈骞本事，说不得可以闯出一番成就来，“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日了。”
骆玉珠点头，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此地确定不能多呆了。何文今日带他们过来，本也是见他们最后一面。此后山高路远，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往来寒风吹得人衣袂纷飞，骆玉珠敛下眉眼。
从前耳鬓厮磨的俩人，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骆玉珠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人没有话要说，她咬了咬唇道，“我们虽已和离，但好歹夫妻一场。如今时局纷乱，关内战火不歇，战场上刀枪无眼，愿君多多保重。”
“我会的。”陈骞顿了顿道，“你……也要保重自身。”
“我会的。”骆玉珠伸手将肩上的大氅取下还给人，“外头风大，这件大氅你穿上吧，我先进马车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上马车，可动作太急，一时没有踩稳，瞬息间腰间扶上来一只手。眼眶陡然升起潮热，骆玉珠低声道：“多谢。”
手中的温热离去，陈骞看着那阖上的车帘，沉默不言。
刚进马车，鼻间的酸胀就压不住了，骆玉珠抬手去擦眼角的泪水。这次分别，以后她和陈骞便是天各一方的陌路人了。
她靠在车壁上，哭的静默无声。车帘陡然被掀开，骆玉珠抬头，就这样同人对视了。男人深邃的眉眼在触到骆玉珠湿红的眼眶时，里头露出汹涌的情绪来。
“你……”骆玉珠刚说一个字，就被人抱了个满怀。她怔了怔，随即呜咽道，“你做什么？我们已经和离了。”
“玉珠，等我好不好？”陈骞道，“三年，不，最多两年，我一定会回来接你们……”
“混蛋，你王八蛋！”骆玉珠抬首捶打着陈骞道，“是你说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你凭什么可以说话不算数，凭什么事情都你来做决定，什么不得已，什么为了我，你混蛋！”
陈骞握住骆玉珠的手，怕她伤到手腕。他的心中此刻犹如放在火面上煎烤，却只能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我跟你说，我不要你了，我们已经和离了。霍勒津好男儿多的是，等我回去我就去找别人……”
骆玉珠狠狠发泄了一通情绪，眼泪打湿了陈骞的半片肩旁，人才稍稍平复下来。她握着陈骞的手，郑重道：“我会等你，我一定会等你。所以不论何时，你都要记得保全自己，一定要平安回来接我。”
这么多天的辗转反侧，这么多日子的患得患失，此刻陈骞抱着人，听着骆玉珠的话，一颗心才终于得了安定圆满。他怎么可能让骆玉珠去找别人，一想到以后会有另一个人陪在骆玉珠身边，而那个人不是他，他的心就忍不住想要杀人。
“为了你，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直到远方的俩人成了黑点，最后消失在旷野中，骆玉珠和陈晓芸才在何文的劝说下回了马车。车厢中，骆玉珠捏起帕子擦拭眼泪，坐在她身旁的陈晓芸道，“嫂嫂，你还是我嫂嫂是不是？”
“自然，我永远是你嫂嫂。”骆玉珠起身给人擦拭眼泪。
骆玉珠的目光温和平静，这让陈晓芸心中的慌乱褪了些。
三人回到霍勒津的府邸，过了两日，陈北来报说是三必商行的徐冬娘想要找她。骆玉珠整理仪容去见客，厅堂中徐冬娘依旧还是往日干练英气模样，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她是来辞行的。
“一定要走吗？这么多年，商行有你的心血。”
徐冬娘脸上神色微滞，她看着骆玉珠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夫人心中难道丝毫不介意吗？”
自骆玉珠开始代替陈骞管商行的事情，她就知道人已然全部知晓了她的心思，所以她也很自觉，退回到她该在的位置上去。只是她在三必商行，终究是因为陈骞，如今陈骞走了，她也就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如果是因为陈骞，冬娘无须有这样的顾虑。你是个磊落之人，我心里很明白。其实我很早就想与你谈一谈，我想这些不应该成为我们之间的隔阂。如今陈骞已经离开，商行我想继续做下去，我希望你能留下来，我们一起让商行将来能做的更好。”
“何文。”
何文和陈北匆匆赶来，看到坐在廊下且一身血腥气的陈骞，何文连忙上前询问，“三哥，你怎么了？”
“你嫂嫂……”陈骞勉强张了张嘴，说出来的话嘶哑生涩，他不想将骆玉珠同那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嫂嫂？嫂嫂没事。”
“你……说什么？”
“我说嫂嫂没事，我……”何文还还没说完，衣服就被人猛然攥紧，陈骞情绪激动道，“没事？她……还活着。”
“三哥，是……”
“她在哪？带我去找他。”
骆玉珠躺在床上，她双眼紧闭，神色苍白，脖颈和脸颊上有受鞭刑的痕红痕，但人还有呼吸。陈骞伸手要去触摸，但看到掌心的血，他又退了回去。
一旁的何文瞧见了，立马让人端来热水还有送身干净衣服进来。
陈北迅速将之前的事情给陈骞讲了一遍，王森联合那位贾大人要抓骆玉珠。他们以骆宾夫妇为诱饵，迫使骆玉珠不得不从，进了石牢。陈南陈北要保护骆家一家老小，闯不进去石牢，没得办法，只能四处求人帮忙，最后还是王阑山出了个主意，偷偷将人给带了出来。
“大人，是我们没保护好夫人。”陈北请罪道。
“三哥，我问了大夫，嫂嫂受了鞭刑，手腕处也伤了。但行刑之人留了力，手腕没有伤及经脉，之后好好养就能恢复。”何文道。
“你们先出去。”陈骞道。
“好。”
何文给人关好门，见陈南陈北要说话，他比了个别说话的动作。三人快步走远了些，陈北才道，“大人身上的血腥气好重。”
何文眉头紧蹙，按理说三哥比他要早到乌拉。这段时间人去了哪里？为何身上有那般重的血腥气？还有三哥刚刚似乎认为嫂嫂已经死了？
“你们两个去府衙探探消息，三哥之前肯定去过了。”
“是。”
陈南陈北领命离开，何文又走了回去，他实在有些担心他三哥。忽然屋内传来极其压抑的痛哭声，何文停下脚步。他知道，那是痛失所爱后又失而复得的痛哭。
自老大当家去世，这么多年，他还从未见过他三哥哭过。骆玉珠于他三哥，是比他自己命还有重要的人。
骆玉珠喝了药睡的很沉，陈骞换了干净衣裳上炕，他小心地避开人的伤口，将人拥在怀里。他实在是太疲累了，需要抱着人睡一觉。
天刚朦朦亮，陈骞醒来。他先伸手去探骆玉珠的鼻息，确定人没事，他才起身穿衣。
院子有些破旧，不过两间屋子。陈骞走到另一间屋子前敲门，很开何文披着衣服汲鞋而出，“三哥。”
“来我屋，有事商量。”
“好，我穿上衣服就过去。”
陈骞的神情很平静，他给何文倒了杯热水，才道：“我杀了王森。”
何文微怔之后道，“杀便杀了，那人是罪有应得。若是石头在，说不得要喝壶酒庆祝庆祝。这么多年，我们也收集了不少王森犯罪的证据。你从前不让我们拿出来，现在我们……”
陈骞摇了摇头，“没用的。”
“为何？”
“我仔细想了想，我该是中了别人的计。”陈骞将昨日的事情讲与何文听，如今回想，许多事皆有破绽。只是昨日石牢的血书还有乱葬岗中那被野狗啃食的尸体，让他的思绪混乱，根本做不得思考。作此计之人，该是对他极为熟悉，至少对他和王森还有小七的过往了解的十分透彻。
“王森被杀，王家决不可能罢休，作此计之人也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今日就回霍勒津。”陈骞说完，转头去瞧床上的骆玉珠。
身下有晃荡感传来，她这是在哪里？脑海中石牢血腥画面还历历在目，骆玉珠心头一惧，随即手就被人握住，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玉珠。”
视线中的人胡茬杂乱，神色倦怠，但一颦一蹙皆是那样熟悉。
“陈骞。”羽睫轻颤，骆玉珠哽咽道。
“我在这儿。”陈骞将人扶抱起来。
被熟悉的气息包围，此刻骆玉珠心中的委屈和惧怕纷纷袭来，她看着人轻泣道，“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对不起，玉珠。”陈骞低头与人额面相贴，他的眼睛泛起了几分湿润，低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骆玉珠的眼泪止不住，昨晚她差一点就成了第二个小七。
王森就是个疯子。
“我爹娘他们怎么样了？”
“岳父岳母大人都很好，他们一切都好，就是担心你。”陈骞道，“玉珠，我们现在回霍勒津，我们回家。”
……
冬日的霍勒津，总是黑的早。街上下了层不薄不厚的雪，踩在脚底发出咯吱的声响。路上行人冷清，一匹快马在长街上疾驰，随即停在了封府门前。林惜翻身下马去敲门，他的脸被寒风吹得有些僵硬，一双眼睛却极亮。很快大门被打开，他抬步走了进去。
屋内封殷坐在桌边正擦拭一柄长剑，见林惜进来，抬首问道：“如何？”
“王森及其下属，一行九人，全部被杀。”林惜道，“王森死状最为惨烈，头首分离，四肢亦被砍下。”
封殷让人坐下，烛火下他的脸被分割成了两半，一面晕黄，一面阴影，“王家的人怎么说？”
“王家人都已经赶了过去，王家老太太和大夫人很伤心。那信也已经送到了他们手上，老太太看过后说会不惜一切代价报仇。”林惜道，他此次从霍勒津回来，亲眼见到王森惨烈的死状以及王家老太太和大夫人凄厉的控诉，想来明日陈骞就会被人找上。
只是……陈惜想了想道：“陈骞会不会不承认？”
“有人证，他赖不掉。”
“陈骞这次立了战功，林海将军恐怕会继续保他。”
“那就要看王家能使多大的力了。”封殷问道，“朝廷的宣抚使还有多久过来？”
“半个月时间该是能到，我听闻那位李大人是赵远将军的亲信。”陈惜试探道，“万森的姑姑很是得赵远将军的喜欢，大人是觉得王家会让他帮忙？”
“且先看他们斗吧。”封殷道，林海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这次事情结束之后他应该就会奏请朝廷让林麒接替他的位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想要让陈骞成为自己儿子未来的左膀右臂。这两年中原纷乱不止，朝廷的威望消退了许多。两月前赵远大将军派兵亲自镇压香溪郡的起义，其雷霆手段让许多蠢蠢欲动的人又退了回去。
此时此刻，林海就算是想保人，恐怕也得权衡利弊一下。
陈惜抬头看向封殷，眼中有惧怕还有几分崇拜，他家大人这次的计谋可谓是天衣无缝。
“击退大羽，大人也立了战功，过不了多久定然是要高升。”陈惜带着笑意恭维道。
封殷脸上却没有笑意，手中长剑被擦拭的锃亮，他看着上面映出的自己，脸色有些发沉。
陈骞和他太像了，只要陈骞还留在霍勒津，他就永远出不了头，永远要被人压一头。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用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才从乌州走到霍勒津，当年的事情他不想也不能再经历一次了。
所以，别怪我！
……
回到霍勒津后，骆玉珠每日卧床养伤。她双手手腕被利刃割伤，好在没有伤及经脉，大夫说只要细心养护就能恢复，这让骆玉珠心中松了口气。不过她双手不能动，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时时需要有人陪在身侧。
陈骞一直陪在她身边。其实除了最开始那几日频繁的惊惧和不安后，骆玉珠心中已经不怕了。她让陈骞回去军营不用一直陪着他，但陈骞却说，战争已经结束，之后都是一些善后工作，这些其他人都可以做。
他从林海将军那儿告了假，变的极其粘人。
骆玉珠白日里睡了许久，午夜从睡梦中醒来，就看到一双正专注凝视着她的眼眸，于黑夜中闪烁着摄人的微光。
她被吓了一大跳，随即反应过来那人是陈骞，“夫君？”
“醒了？”
“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想看看你。”
骆玉珠费力地抬起手，指尖触摸到人冰凉的脸颊，她心疼道，“你躺进来，外面凉。”
陈骞避开骆玉珠的伤手，一手揽住人的腰，一手按着人的背脊将她抱在怀中，又急急低头去亲吻她。他没说话，只是用他灼热的怀抱和亲吻展示着他是多么喜爱和眷恋怀中的人。
“我就在这里，我会永远陪着你，不会离开。”骆玉珠安抚道。她知道她被王森抓走这事，陈骞心中十分自责。
但这不是陈骞的错，小七的事情里陈骞也没有错。
“夫君，”黑暗中骆玉珠凝视着人道，“我幼年时曾看过一本域外游记，书中写有一种动物叫做鬣狗，它们以尾随攻击受伤的动物存活。我当时看的时候很是讨厌它们，可我现在明白我们永远无法消灭生活中那源源不断的鬣狗。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强大，尽快奔跑，不要再受伤，不要让那次鬣狗再次缠上你。”
骆玉珠说完这里朝人笑了笑，“这次的事情是我太疏忽了，明知自己对付不了人，我应该在一开始就躲得远远的。”
陈骞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些，说出来的话有些哑，“脸上的伤还留着印，手都差点废了，还来安慰我。”
骆玉珠将头埋在人胸前，“我不想看到你这样，我心里会难受。我想好了，等我好起来我也要练些功夫傍身。我的夫君是天底下最勇猛聪慧之人，做他的娘子，我也该要厉害一些才行。陈骞，我会尽快追赶上你，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玉珠，你这么好……这么好。”
……
击退大羽王的进攻，朝廷派来宣抚使对边境官员进行封赏。关中内乱不止，前些日子赵远大将军派兵亲自镇压香溪郡的起义，如今派宣抚使来霍勒津，其意思不言而喻。名为封赏，实则是安抚还有监督。
安抚使李信大人是林远大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在同林海将军会面之后，很快就接见了王家人。
烛火下，李信坐在上位。他一会说着他此次来霍勒津的目的，说他不能辜负赵远大将军的重托。一会儿又说起王森的案件，如何如何让他左右为难。
陈骞悉数听着，待人说完他朝身后的陈石看了眼，陈石便将手中托抱着的箱子打开放在桌上。只一眼，李信就笑了起来。
他平生最爱黄白之物。
“李大人，还望给我们指一条生路。”陈骞拱手道。
李信拿起一根金条笑了笑，再抬头时脸上神色都和蔼了许多，他让陈骞等人坐下，“陈大人，这次能击退大羽，你是立了大功的，可是大羽王来犯，也是因你杀了雪娜公主而起，这一来一往算是抵消了。王家的事，你杀人分尸，残暴行径闹得满城沸沸扬扬。这事必须要有一个结果，不仅是对王家人，还有满城百姓，官府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我的意思是，你伏法被抓，然后寻机离开霍勒津，去到一个王家人再也碰不上你的地方。”李信道，“这样我也算是对赵远将军有个交代了，你呢，可以保条命。我可以同你保证，你的家人不会受到牵连，王家人也不会再闹。”
……
持笔久不下落，等到那一滴浓墨落下，陈骞才回过神来。外头院子中传来细小的声音，是石头和何文在说话。将滴了墨汁的纸张放置一旁，陈骞再次提笔，缓缓写下和离书三个大字。
好一会儿，房门打开，陈骞从里头走出来。门外的何文和陈石见了立马停下话头，齐声喊道：“三哥。”
陈骞摆了摆手道：“不用再劝。”
陈石道：“三哥，我们没想劝你。我和六哥商量好了。他留在霍勒津，我跟你一起走。我已经决定了，你不同意我也要跟着。”
“三哥不在这里的日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晓芸和嫂嫂。”何文道。
陈骞看着俩人，神色有些动容。
屋内骆玉珠正在挑选布料纹样，阿青即将生产，她在想到时候该送些什么东西。金银环佩自是不可少，但鞋帽衣物更显亲近用心。她如今手伤，做不来这些精细活，但可以先挑选挑选布料。
“晓芸，你看这块云纹的好不好看？”骆玉珠朝一旁的陈晓芸问道。
陈晓芸坐在炕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全然没有听到骆玉珠的话。今日一早她哥过来看她，说什么她长大了，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晓芸。”骆玉珠又喊了一句。
“嫂嫂……你说什么？我……没听清。”陈晓芸回过神来道。
“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
“没怎么……”陈晓芸努力挤出一丝笑意道，“什么事也没有。”
骆玉珠放下手中的云纹布料，眉头微皱道，“是不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不许欺瞒我。”
俩人对视，陈晓芸心中的焦虑和害怕终于决了提。她不想要瞒下去了，她也瞒不下去了，陈晓芸微红着眼道：“我哥，他杀了王森。”
“什么！”骆玉珠惊呼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他赶去乌拉的那日，他以为你被王森杀了，他就……将人给杀了。”陈晓芸低头道，“现在王家的人说要杀人偿命，我哥让我不要告诉你，可是嫂嫂，我心里头害怕……”
陈骞推门进来，陈晓芸离开，门嘎吱一声阖上，屋内再次变得静穆无声。骆玉珠抬头同人对视，陈骞的目光平静地好似一潭深泉。可骆玉珠却从其中感受到了某种决定，这让她一下子红了眼眶。
“玉珠。”陈骞走到人身旁坐下。
“你是要舍下我们了吗？”骆玉珠问。
陈骞默了默道：“这是保全你们最好的办法。”
“什么叫做保全我们最好的办法？”骆玉珠几近崩溃道。她的声音发抖，用力呼吸一下，才勉强压下眼中汹涌的泪意。
“我杀了人，九个人。”陈骞顿了顿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王家的人来讨说法，林海将军也无力保我。”
“那我们就逃，我们回去黑水寨。”骆玉珠缓缓伸手去握陈骞的手，“不管怎样，我们不要分开。”
那双手纤细白皙，此刻掌心冰凉，手腕处裹缠着白布。在往上，那张漂亮娇嫩的脸颊上还有被鞭子鞭打后的红痕。陈骞伸手去轻抚那道红痕，心间此刻亦被某种情绪充斥着，这让他眼眶有些发热，声音有些嘶哑。
“玉珠，我们和离吧！”
一滴泪自眼眶落下，骆玉珠怔了怔，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们能逃，可其他人怎么办？岳父岳母大人，还有骆琰，你难道要让他们跟着我上山当土匪吗？”陈骞道，“我这一生杀过的人太多，仇人也太多。跟着我你不会有安稳日子过，这一次是王森，下一次或许还有别人，我不能保证下次还会有这样幸运。玉珠，你不能让这些杀孽报在你的身上，你明白吗？”
陈骞从怀中拿出那张和离书，他不敢去看骆玉珠的眼睛，“这些年我攒了些钱，除开这次打点关系，余下的钱财我一分为二，一份留给你，一份给晓芸。林海将军已经答应收你为义女，等你伤愈，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有林海将军护着，霍勒津不会有人欺负你，你和你家人都可以安心生活在这里。和离后，你可以去找更好的人，这个世上还有许多好男儿……”
“那你呢？”骆玉珠看着人道。
“我不会死，但我也不能留在这里了。”
……
马车辚辚不知驶了多久，最终停在了一人烟罕至之地。三人这次过来，是为了见逃狱的陈骞和劫狱的陈石。
风声潇潇，放眼望去，只有满目的空旷寂寥。陈晓芸耐不住问道，“我哥什么时候过来？”
“等一等，马上就来了。”何文安抚道。
骆玉珠没说话，望着天边逐渐西斜的金红色晚霞，骆玉珠一阵恍惚。不过短短几个月，已经物是人非，姐姐和姨娘不知生死，陈骞……她不由苦涩一笑，今日一见，不知是否是此生最后一面。到如今，她倒是真有些后悔了，她和陈骞，不知是陈骞拖累了她，还是她拖累了陈骞。
耳边传来阵阵马蹄，很快俩人骑着马跑了过来。
陈骞和陈石相继翻身下马，陈晓芸第一个迎上去，抱着她哥忍不住哭了出来，陈骞摸了摸她头安抚，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骆玉珠身上。
这几日在外头流浪，俩人身上都有些狼狈。陈骞的脸上又长出了新胡茬，宛若刀锋一般的面容在陈晓芸的呜咽声中逐渐柔和了下来。骆玉珠错开同人的对视，去瞧地上那一抹寒霜。
陈晓芸哭的太伤心，陈骞低声安慰了几句。那声音略微沙哑，想来是这些日子太过于疲惫之故
骆玉珠站在马车旁，始终没说话，她静静听着耳边陈晓芸的哭泣声。她想她这次比从前长进了许久，没有哭。毕竟她同陈骞已经和离，没有关系了。
许久陈晓芸止住了哭声，何文和陈石拉着她去了一旁，给俩人留下交谈的空间。
陈骞朝前走了两步，看着面前的骆玉珠，他心中升起细密的疼痛。不过短短数日，人就消瘦了许多，一张脸更是苍白的厉害。
“手上的伤好些了吗？”他问。
“嗯。”
“外头冷，穿这么些出来容易染上风寒。”陈骞解了身上的大氅给人披上。
带着陈骞体温的温热大氅落在肩上，骆玉珠喉头滚动，将情绪咽下。她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想好要去哪儿了吗？”
“打算去关中看看。”
骆玉珠点了点头，关外既已无容身之处，去关内倒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以陈骞本事，说不得可以闯出一番成就来，“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日了。”
骆玉珠点头，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此地确定不能多呆了。何文今日带他们过来，本也是见他们最后一面。此后山高路远，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往来寒风吹得人衣袂纷飞，骆玉珠敛下眉眼。
从前耳鬓厮磨的俩人，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骆玉珠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人没有话要说，她咬了咬唇道，“我们虽已和离，但好歹夫妻一场。如今时局纷乱，关内战火不歇，战场上刀枪无眼，愿君多多保重。”
“我会的。”陈骞顿了顿道，“你……也要保重自身。”
“我会的。”骆玉珠伸手将肩上的大氅取下还给人，“外头风大，这件大氅你穿上吧，我先进马车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上马车，可动作太急，一时没有踩稳，瞬息间腰间扶上来一只手。眼眶陡然升起潮热，骆玉珠低声道：“多谢。”
手中的温热离去，陈骞看着那阖上的车帘，沉默不言。
刚进马车，鼻间的酸胀就压不住了，骆玉珠抬手去擦眼角的泪水。这次分别，以后她和陈骞便是天各一方的陌路人了。
她靠在车壁上，哭的静默无声。车帘陡然被掀开，骆玉珠抬头，就这样同人对视了。男人深邃的眉眼在触到骆玉珠湿红的眼眶时，里头露出汹涌的情绪来。
“你……”骆玉珠刚说一个字，就被人抱了个满怀。她怔了怔，随即呜咽道，“你做什么？我们已经和离了。”
“玉珠，等我好不好？”陈骞道，“三年，不，最多两年，我一定会回来接你们……”
“混蛋，你王八蛋！”骆玉珠抬首捶打着陈骞道，“是你说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你凭什么可以说话不算数，凭什么事情都你来做决定，什么不得已，什么为了我，你混蛋！”
陈骞握住骆玉珠的手，怕她伤到手腕。他的心中此刻犹如放在火面上煎烤，却只能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我跟你说，我不要你了，我们已经和离了。霍勒津好男儿多的是，等我回去我就去找别人……”
骆玉珠狠狠发泄了一通情绪，眼泪打湿了陈骞的半片肩旁，人才稍稍平复下来。她握着陈骞的手，郑重道：“我会等你，我一定会等你。所以不论何时，你都要记得保全自己，一定要平安回来接我。”
这么多天的辗转反侧，这么多日子的患得患失，此刻陈骞抱着人，听着骆玉珠的话，一颗心才终于得了安定圆满。他怎么可能让骆玉珠去找别人，一想到以后会有另一个人陪在骆玉珠身边，而那个人不是他，他的心就忍不住想要杀人。
“为了你，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直到远方的俩人成了黑点，最后消失在旷野中，骆玉珠和陈晓芸才在何文的劝说下回了马车。车厢中，骆玉珠捏起帕子擦拭眼泪，坐在她身旁的陈晓芸道，“嫂嫂，你还是我嫂嫂是不是？”
“自然，我永远是你嫂嫂。”骆玉珠起身给人擦拭眼泪。
骆玉珠的目光温和平静，这让陈晓芸心中的慌乱褪了些。
三人回到霍勒津的府邸，过了两日，陈北来报说是三必商行的徐冬娘想要找她。骆玉珠整理仪容去见客，厅堂中徐冬娘依旧还是往日干练英气模样，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她是来辞行的。
“一定要走吗？这么多年，商行有你的心血。”
徐冬娘脸上神色微滞，她看着骆玉珠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夫人心中难道丝毫不介意吗？”
自骆玉珠开始代替陈骞管商行的事情，她就知道人已然全部知晓了她的心思，所以她也很自觉，退回到她该在的位置上去。只是她在三必商行，终究是因为陈骞，如今陈骞走了，她也就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如果是因为陈骞，冬娘无须有这样的顾虑。你是个磊落之人，我心里很明白。其实我很早就想与你谈一谈，我想这些不应该成为我们之间的隔阂。如今陈骞已经离开，商行我想继续做下去，我希望你能留下来，我们一起让商行将来能做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