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已有过先例,怎么这回就不行?骤然被拒绝,扶盈很是不平,不由质问道:“有何不行?”

    她本也不是非要出去,可谢明蕴拒绝得这样干脆,此事便不能善罢甘休了。

    “没有什么。”停顿片刻,谢明蕴的回答依旧是否定。

    他似乎是累极了,眼睛频繁地眨动了几下,连素日整洁的衣衫也有些乱了,只有眼神仍温和地劝慰着她。

    也不知那璘王到底给谢明蕴指派了什么活计,能把人累成这样。

    算了,瞧着也怪可怜的,不烦他了。

    扶盈撇撇嘴,不再多话,转身回了里间。

    熏香袅袅,茶炉微热,寒气被隔绝在外,连同熙攘人声也被一并隔开了。

    兴许是昨夜同谢明蕴说的那番话,今早扶盈起来便瞧见桌上放了一碟点心。

    雪白的云片糕混了点点红豆,还用红色印泥印了些吉祥话,瞧着倒确实喜庆。

    过不了几日就是除夕,雪却在春来前停了。庭院中落雪被扫开,却又落了朵朵白梅。

    吃够两三片,扶盈闲极无聊,带着剩下的点心到处分发。

    谢明蕴不好奢华,府中仆役甚少,大多数都认得扶盈,也便不拦着她在府中随意走。

    至于在他们心中,扶盈究竟算个什么身份,那便不得而知了。

    闲逛几日,终是无趣。

    先前从府里逃跑时,扶盈便摸清了其中院落布局,走来走去,也不过在几处风景较好的去处待着。

    谢明蕴依然每日难见人影,回来的时候也越发晚了,有时扶盈已睡下,迷迷糊糊地听见徐伯在说话。

    “政事虽要紧,大人也该好好休息才是。”

    “......我有分寸,徐伯放心。”

    尽管话是这样说,他却并未有所改变。早出晚归不说,连除夕那日也不打算回来了。

    徐伯面上失望之色难掩,只勉强扯出一点笑意:“我知晓了,辛苦卫小将军来一趟。这些天多有劳累,望小将军与大人都保重身体。”

    “徐伯也是。”卫朔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转身便要上马离开,忽而被人拽住,冷不防绊了一下。

    “你站住,不许走!”扶盈记得他,也记得他如何讽刺挖苦自己,说话的态度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卫朔促狭一笑,转身环手于胸,嬉皮笑脸故意讨她嫌:“怎么?有事找我?我可不会帮你。”

    扶盈果然被气得不清,稍稍冷静下来,又气鼓鼓地问道:“谢明蕴在何处?他在做什么?”

    整日都累得不成样子,旁敲侧击过几次也没问出来,她倒要看看是怎样一回事。

    “好啊,”高马尾的青年转了转手腕,挑衅刺人的目光直直盯着她,“我带你去找他。”

    自知晓扶盈公主的过往,他便看不惯她过得这样舒坦。在屋里好好呆着也便罢了,既然要自讨苦吃,那可怨不得他。

    “夜雪!”见着满身尘土的小白马,扶盈还来不及心疼,一阵力道从腰上传来,她便整个人被抛到了马上。“你做什么?!”

    身后忽然变得拥挤,卫朔也上了马,笑语在耳边响起:“若是怕了,便莫要跟来。”

    他说这种话,无非是更激起了扶盈逆反心理。就是被他松开缰绳的动作吓了一跳,也愣是咬着牙没吭声。

    她出行向来是要坐马车的,便是从前养过马,也不过是充作宠物,不曾亲自扬鞭。可恨卫朔故意要她难受,一路颠簸更甚平常。

    雪停之后,天气回暖,融化的雪水混着地面泥土,马蹄踏过,溅起一阵泥泞。待到停下时,扶盈裙摆已脏了一片。

    卫朔一点没有护着她的意思,好几次扶盈都以为自己要摔下马。她不肯出声服软,只好自己勉强维持着平衡。

    一心只顾着小命要紧,此时抬头一瞧才发觉,不知何时已出了京城。

    谢明蕴不是跟着那个璘王做事吗?怎么会来这里?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恼怒之下,扶盈不管不顾反身推他,身子不由向一边倾斜过去。

    被她一推,卫朔也差点没稳住。好在他在校场几年未曾偷懒,眼疾手快将人捞回来。

    他虽不喜欢扶盈,到底留她有用,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好交代。

    “公主要是想摔死自己,大可换个干净的地,别在我眼前。”

    低声威胁完,他长腿一迈,先跳下了马,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发觉扶盈仍在上头一动不动。

    前头就是安置灾民的地方,满地狼藉,拥挤不堪,自然不能骑马过去。

    卫朔“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嘲讽,发觉扶盈左顾右盼,这才醒悟过来,伸手抱她下马。

    原来不是怕衣裳弄脏了,只是不会下马而已。

    他脸色稍稍缓和一些,便瞧见扶盈拎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寻着干净的落脚处。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将马拴好,也不管扶盈是否跟上,卫朔便转身要走。

    “你受苦了,夜雪......都是那混蛋,害你现在这样狼狈......”

    自己都一身脏了,还有闲心管外物,真是不可理喻。

    “可怜你受这些风雨,我却无能为力......”

    卫朔狠心未停下,走了几步,终于认命地回来。“行了公主,过阵子闲了我自然会带追影清洗干净,您就收收善心,别磨蹭了。”

    他自小在军营中长大,又对扶盈抱有偏见,能好声好气说出这番话来,已算是低头。

    可惜扶盈并不领情,“你说好好待夜雪,可曾实现了吗?”

    “这......”卫朔被问得一阵心虚,支吾半晌说不出一句。

    他何尝不想骑着骏马自由驰骋,只是如今任务在身,便是大材小用,也只得忍忍了。

    融雪满地,泥泞沾衣,冷风贴着墙根吹过,便愈发吹得人浑身发寒。

    攥着衣袖替小白马擦净些,扶盈终于放下手,颇带着怨怼地望着他:“带我去见谢明蕴。”

    等见到谢明蕴,她一定要同他告状,再把夜雪要来好生照顾着。

    以为此事翻篇,卫朔莫名松了一口气。

    方才也是一时冲动,给自己带了个大麻烦,幸好谢明蕴应当就在此处,赶紧把人送走,省得再出岔子。

    混了雪水的泥地并不好走,每走一步都觉沉重。卫朔走得快,听见后面的脚步声逐渐吃力,不自觉放慢了步子。

    往地势稍高些的地方走,脚下泥泞稍浅了些,一些矮小的木屋也出现了。

    那些都是军士临时筑起的居所,不甚牢固宽敞,只是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了。

    此次雪灾来得突然,何况璘王入上京不久,朝政还不安稳。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不易。

    扶盈原还不知这是何处,直到看见那些衣衫褴褛、抱团取暖的流民,这才若有所悟。

    回京途中,她是见过雪灾的。那时谢明蕴说他会亲自处理,原来没有骗她。

    思及此处,扶盈面上微微发热,愧疚之心难掩。

    上京总是过于繁华,以至于让人忘却了,厚重城墙之外,还有无数黎民百姓。

    她过得舒坦,甚至觉着无聊,却没有记起还有人处在水深火热中。

    这一点,她自省确是比不上谢明蕴。

    周遭都是穷苦人家,吃饱穿暖都难。唯有扶盈一人身着绫罗绸缎,行走其中实在突兀非常。

    便是未同他们对视上,她也足够脸红了。

    扶盈低着头,目光只落在地面,视野中却忽然闯入一个小小的脑袋,撞得她趔趄几步。

    还未来得及思索发生何事,立即便又有一名妇人冲上来,不顾地上坑洼,着急慌忙地跪下求饶:“贵人,贵人对不住!小孩不懂事,冲撞了贵人,望您大人大量,莫要计较!”

    “娘......”方才撞到她的那个男孩被妇人护在怀里,睁着大眼睛,一手咬在嘴里,一手还伸着指向扶盈。

    他瞧着也不过三四岁光景,因缺衣少穿,实在瘦得可怜,脸上脏兮兮一片,手上也满是污泥。

    被他这么一闹,扶盈一身衣裳算是彻底毁了。卫朔抱着臂幸灾乐祸,瞧见扶盈要往前走,又急忙抢道:“无事。大姐您放心,不过是小孩子玩闹,自然不会怪罪他。”

    他可是听过这位公主嚣张跋扈、肆意妄为的“美名”,若是不拦着,谁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妇人得了话,如蒙大赦,赶紧抱起男孩,说了几句千恩万谢的话便走了。扶盈还来不及开口,瞪了卫朔一眼,提起裙摆便追过去。

    越是人多之处,泥地便被踩得越烂。本就不好走的路,扶盈更是走得晃晃悠悠。

    那对母子已消失在人群之中了,这样混乱的场地,要再找到他们实属不易。卫朔也就不拦她,皮笑肉不笑地跟着走。

    到此的灾民大多已无家可归,入目一片灰蒙黯淡,人人皆是同一副哀戚疲乏的面孔,一眼望去别无不同。

    即便走了许久,也仿佛是在原地打转。

    从上京城内出发时,时候便不算太早。耽搁至如今,也到了该分发救济粮的时辰,四周灾民纷纷骚动起来,一齐向着一处涌去。

    经了前几日的管束,今日秩序算是好些了。但毕竟人多,总是容易出岔子。

    卫朔不明白扶盈去凑什么热闹,想把人拽回来,谁知却被她躲开了,

    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卫朔眉头一挑。

    被她给找到了,还真是睚眦必报。

    总算又见到人,扶盈面上露出笑容。她扯下系于腰间的玉佩,抬步便想给那个男孩送过去。

    能给他们点什么,她心里也好受些。

    越过喧闹人群,扶盈好不容易走近些,才要递出东西,忽觉手上一空。

    转过头去要看究竟是谁胆大包天,谢明蕴的脸便猝不及防出现在视线中。

    “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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