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未曾听到有关皇兄的事,扶盈来不及细想消息来源,着急忙慌便问:“皇兄如今还安好吗?”

    能叫人传递消息过来,想来应是没有大碍。只是这些日子朝廷风云变幻,树倒猢狲散,皇兄心中又该如何愤懑呢?

    瑶枝竖起手指,又是左右望了望,再三确认无人偷听,这才掩着唇说道:“便是昨日,太子殿下托人捎了信予奴婢,嘱托奴婢交于公主。”

    她边说话,边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眼睛仍是不断张望着,像是生怕谢明蕴忽然破门而入,撞破房中秘密。

    扶盈却无此顾虑,拿到信封,想也不想便拆开。

    信纸粗粝泛黄,不似皇兄的物品,其上字迹却明明白白是他的。

    “兄长一切安好,今谴一人接应,盼吾妹扶盈速归。”

    虽行笔匆忙,至少知晓皇兄安康的消息。扶盈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差点落下泪来。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暗自整理好心绪,这才回过神来,拉住瑶枝的手,问道:“皇兄既谴人来,那位如今又在何处呢?”

    她左看右看,来的也确实只有瑶枝一人。

    她说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叫瑶枝惊慌不已。瑶枝唯恐话传了出去,连忙劝道:“公主小声些,若叫那谢明蕴知道,我们便不好过了!”

    “为何?”扶盈一头雾水,“谢明蕴若知皇兄无恙,自然也会高兴的。”

    她将谢明蕴看作自己人,方才见人出去还想拦着,不过是一时头疼没来得及。

    扶盈没有避着的心思,然而就算她故意瞒住,谢明蕴也早已知晓。

    “总之,谢明蕴向着皇兄,让他知道也无妨。”扶盈抿了抿唇,不紧不慢说道。

    “这……千真万确吗?”听扶盈解释完,瑶枝有些恍惚。

    原先的敌人突然变成了盟友,任谁也难以接受。

    瑶枝又问过几遍,确认扶盈确实没受人威胁,这才不得不接受了事实。

    才要说话,她双手忽而一紧,似是想到什么,脸色不自然地笑笑:“既如此,奴婢便放心了,改日再来探望公主。”

    她将信又抽走,行过礼后退着出了正房。

    开门刹那,寒风夹着雨丝吹入,落在脸上留下一点冰凉。

    扶盈酒还未醒,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见人渐渐走远了,便扶着木桌起身。

    她站得不稳,幸而谢明蕴及时回来。

    扶盈抬头,确认来人是谁,嘴巴张了张,又将话咽了回去。

    “事还未成,公主先莫声张。”

    瑶枝说得有理,那她便暂时不告知谢明蕴了。

    窗外雨声未歇,虽是心绪不宁,因着宿醉,扶盈仍是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已近黄昏。

    谢明蕴听见里间响动,朝服来不及换下便走过来。

    从皇宫回来,他本有些心绪不佳,见着人,半点愁云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便是太后执意要做媒,他不愿意娶昌乐,他们又能如何?

    美人春睡方醒,撑着身子坐起,眼中还是一片朦胧。

    只怪谢明蕴那身绯红官服过于显眼,扶盈还未清醒,话倒先问出了口:“你到宫中去了?”

    他极少着艳色衣服,也不常显出腰身,故而每次扶盈瞧见这身衣裳,总不由得格外留心。

    “例行召见,并无他事。”

    不过是将废太子之事上报罢了。

    谢明蕴不愿多谈,转而言及其它:“可还晕着?叫人再送一碗醒酒汤来?”

    她酒量这般差,怕是宿醉也要许久才好。

    醒酒汤虽不是正经药汤,味道却也并不好。扶盈连忙摇头,起身证明自己无事。

    夕阳余晖入窗,转眼一日光阴又过。扶盈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并未给谢明蕴备生辰礼。

    时候已过,再补略显匆忙。思忖片刻,她敛眸自顾自点头,决意来年再一并补上。

    然而,扶盈并未料到,那时她已不在谢明蕴身边。

    预着她强撑不适,晚膳仍是上了些清单的饮食。扶盈咬着筷子瞧了一会儿,像是没什么兴趣。

    “阿宛想吃什么?徐伯叫厨房的人现在做。”既已明了谢明蕴态度,徐伯也便无所顾虑了。

    谢明蕴如今位高权重不假,也不愁没有好姻缘搭线,只是他生性孤高,要得他真心喜欢,怕是错过一个再没有第二个了。

    徐伯有意惯着她,却被制止了。

    谢明蕴扶额,莫名头疼。“阿宛酒还未解,应少沾些荤腥。”

    原先正是因先皇无度溺爱,这才养成了扶盈那般无法无天的性子。徐伯表面斥责,如今却也开始对她百依百顺了。

    “我想......”话到一半被迫中止,扶盈低头抿了一口粥,赌气不再看他。

    扶盈公主向来是不看人脸色的,只有叫别人看脸色的份。

    若是不哄着些,怕是待会又要在桌脚刻“正”字。

    谢明蕴好气又好笑,夹了一筷子小菜到她碗中。“过些日子无事了,京城中你要什么,我都亲手替你背回来。”

    他话中带笑,语气却真诚。扶盈半信半疑,勉强将身子转回来。

    总将人闷在府中,自然是不好。谢明蕴并非随口敷衍,奈何总不得清闲。有时皇帝召他入宫,并无正事,却不许他离宫。

    这般情境下,反倒是徐伯陪伴多些。

    没有谢明蕴允许,徐伯也不肯让扶盈随意出府。但只要她开口,能拿来的便都拿来了。

    若非事实无可辩驳,徐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信,那个愿将东西分给仆从的阿宛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他没有儿女,既照顾着谢明蕴长大成人,而今也便顺势将扶盈看作了半个女儿。

    “阿宛,永春楼新出的糕点,快趁热尝尝。”

    尽管谢明蕴再三劝告不要叫她吃太多甜食,徐伯仍是没禁止,一盒一盒地把糕点送过来。

    谢明蕴言语无用,也只好放任。直到某一日他无意捏了捏扶盈手臂,自言自语道:“阿宛似乎胖了些。”

    他本意是欣慰,至少证明扶盈在他身边过得不错。然而话落到扶盈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徐伯再问起,她只推说自己不喜欢永春楼的点心,不肯再吃一口。

    徐伯不解,只当她是嘴刁吃腻了。停了几日,打听得京郊那边新开了点心铺,他便换了条路出门。

    偏生是这一换,无端生出了意外。

    日渐西斜,层云染火,落日时分将近。

    平日徐伯总趁着府中采买的时候带些东西给扶盈,回来得要稍晚一些。可便是再晚,也不该到这时还不见踪影。

    扶盈原在后院看书,久未等到人,不禁也生出了担忧之心,提起裙摆往正门走。

    一辆马车在府门前停下,下来的却不是徐伯。

    “谢明蕴,你可知徐伯去何处了?”扶盈左右张望不见人,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急忙问道。

    这连名带姓的称呼听得岳青额头一跳,他连忙低头,只当无事发生。

    谢明蕴才从宫中回来,闻言微微皱眉,侧首瞥一眼,随从侍卫便纷纷应声。

    他解下披风,替扶盈挡住了风,安慰道:“我已命他们去寻了,别慌。”

    徐伯为人和善,必不会和谁人结仇。若有麻烦,也定是与他有关。既是冲他来,一时半会便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恐怕那些侍从还未有消息,徐伯便已回来了。

    谢明蕴半搂着扶盈进门,按着叫她坐下。饮下一杯水不过半刻钟,看门的小斯便急急忙忙过来通报:“大人,人回来了!”

    徐伯确是回来了,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身边立着个精壮的汉子,皮肤黝黑,衣衫破旧,瞧着憨厚老实。

    徐伯腿受了伤站不稳,搭在那人肩膀上,叹道:“在街上稍稍磕碰了下,多亏这位小哥,不然还不知如何回来。”

    那汉子挠头一笑,咧开嘴开始说话。他口音极重,几乎叫人听不懂,扶盈心不在焉,只觉不知所云,反倒是谢明蕴明白了。

    谢明蕴是南方人,本不应了解,只是从前被贬到北地,被迫听会了一些。而这汉子恰巧是那边的口音。

    等那汉子说完话,徐伯叹了一口气,道:“地主势大,庄稼人便不好过了。”

    土地收成不好,交不上田税,农人的田地便就一块一块被收走了。

    即便见过多次,徐伯仍旧觉于心不忍。他抬头望向谢明蕴,恰好谢明蕴也开口了:“如今失了田地,石贵小哥谋生不易,不若来府中做事,府中恰好缺个身强体壮的劳力。”

    此言一出,正是应了徐伯所想。劝过两句,那位名叫石贵的庄稼汉也便答应了。“老爷们不嫌......就成。”

    谢明蕴淡然一笑,侧身请入,瞥见扶盈似乎不大高兴,又将她往身后带了带。

    京郊的庄稼人吗?恐怕未必如此。既然费尽心机要钻进来,不如他便行个方便。

    吩咐仆从安排好石贵,谢明蕴迈入正房,坐在窗下另一座上,垂眸掩住心事,问道:“阿宛不喜欢那人?”

    而今还留在废太子身边的,恐怕都是些心腹,便是扶盈认得,也并不奇怪。

    她面上向来藏不住事,却又不是心虚胆怯,倒像是忧虑。

    谢明蕴果然未看错,扶盈从沉思中回神,声音闷闷的。

    “若不是我贪嘴,徐伯也不会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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