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昼夜更替,夏凉入秋。

    待到秋深转寒,便该冬至落雪了。

    明昼倚在栏边,闲闲地拨弄着茶盏,微合凤眸,似在沉思。

    掠来秋风凉意的手掌突兀覆上她的双眼。

    神里绫人半环住她的腰,带有暖息的嗓音在耳边轻挠:“在看什么?”

    睫羽如蝶翼轻颤,没有落下。

    明昼低笑:“一个傻子,一个疯子,一个可怜人。”

    “别看了。”

    唯有沉默。

    “……别看。”

    神里绫人叹了一声。

    擦过掌心的睫羽很软,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

    他提起来时碰上的八重宫司:“她问蒙德篇什么时候能完稿。”

    怀里的人合着眼,一动不动。

    浅金长发缱绻枕上他的肩,绯红的发带绕过手臂,艳丽得醒目。

    明昼的语调很平静:“我如今写不出【自由】。”

    虚笼茶盏的掌心被热汽蒸腾,是烫人的暖意。

    神里绫人握住她带着神之眼的手腕:“别生气。”

    “我不生气。”

    明昼平淡地道。

    他知道她不生气。

    神里绫人笑问:“要不要吃些点心?”

    明昼挑眉:“你不是打发托马去离岛了么?”

    神里绫人纠正:“是绫华让托马去离岛接应那位旅行者的。”

    她挣了下手腕,没挣开。

    只听见他若无其事地揭过刚才的话题,顺着自己开的口继续道:“我下厨。”

    “……”

    漫开了无言的沉默。

    神里绫人微笑着,用力攥紧了明昼的手腕。

    方方正正的神之眼硌手,在掌心划下几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明昼终是哂笑道:“您跟胡桃那孩子改天交流下厨艺吧,家主大人。”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但话里话外的揶揄调侃一听便知。

    神里绫人但笑不语。

    怀中人却转了身,发丝凌乱撩过手心,一阵不轻不重的痒。

    凑近的凤眸清晰映出他的面容,是旖旎纠缠的距离。

    这般骄纵人的举动。

    仿佛他再近前一些,也不足挂齿。

    明昼低了嗓:“一起呗,就当……”

    尾音刻意地哑声压低,眼尾轻佻地扬起。

    眉眼多情,眸光潋滟。

    像某种露骨的暗示。

    神里绫人没有动。

    他有一瞬想着,她比以前更为恶劣了。

    柔婉的嗓轻笑着落下最后几个字——

    “为我践行。”

    神里绫人抬眸直视她的目光:“为了岩神?”

    岩王帝君魂归高天的消息,已传到了稻妻。

    明昼摇头:“不,我想家了。”

    回应这句话的,是神里绫人一声毫不掩饰的笑。

    明昼闭了闭眼。

    啧,这男人……

    肯定是故意的。

    ……真让人火大!

    21.

    用以践行的午饭吃完,下午便不告而别。

    明昼向来走得潇洒,仿佛一切于她都无牵无挂,不必再多加留恋。

    正逢南十字船队于离岛短暂停留。

    明昼短暂地与传闻中拯救了蒙德、璃月的大英雄打了个照面。

    金发灿然的少年,是她素来钟爱的模样。

    温和、随性,有点小幽默,有点恶趣味。

    不以贫贱为爱憎,不因强弱分喜恶。

    ——是个好孩子呢。

    空与派蒙自然认识明昼。

    不谈街头巷陌的议论纷纷,光凭她月前寄信抖出的不敬之言,便足够知情人目瞪口呆。

    上任天权星的风流名儿在璃月无人不知。

    因她一席话而招惹来的无端敌视,让钟离颇费了一点心思才压下去。

    待到道别登船时,明昼已跟旅行者和派蒙说好,待日后请他们去琉璃亭吃饭。

    轻易被收买的派蒙高高兴兴地摇手送别,直到人已远去。

    南十字船队在离岛仅停留了短短几日,便又启航。

    只不过,目的地并非璃月,而是海祇岛。

    明昼是第一次乘坐死兆星号,但对南十字船队的人并不陌生。

    航行是件枯燥的事情。

    南十字船队纵然纪律严明,经验丰富,也于事无补。

    明昼在船上晃了两圈,最后在北斗的推搡下,无奈坐到了少年武士的身边。

    见枫原万叶侧眸望来,她含笑摆手:“我来听风。”

    少年失笑点了头。

    海风很凉,带着湿冷的潮气,送来呼啸翻涌的浪涛滚滚。

    水天交接的一条线远远地划在天边,泾渭分明。

    乌沉沉的天,和幽幽泛着紫的海,一样波澜诡谲。

    倏然,少年清冷的声传来:“你在难过。”

    是鲜少听到的、带有冒犯意味的笃定口吻。

    明昼瞥他:“……很明显?”

    闷闷不乐的声调,显出几分郁气。

    一个两个的……

    怎么都这样。

    枫原万叶迟疑着,最终摇头:“你掩饰得很好,至少北斗姐应该没看出来。”

    明昼勾了勾唇,闲闲地调侃道:“她要是看出来,肯定一早勒令我下船。”

    枫原万叶笑了声,嗓音很温和,柔软得令人心动:“因为你有留下的理由啊。”

    “我只是觉得……”

    支离破碎的话语,编织出难得的脆弱。

    “我该走了。”

    举足轻重的棋子已经入了棋盘,进了弈者的视野。

    盛大空前的戏剧逐渐拉开帷幕。

    这里是【稻妻】。

    弈者已然就位。

    不相干的人,也该离开了。

    22.

    死兆星号停泊在了海祇岛的僻静处,等着局势的发酵。

    珊瑚宫的那位现人神巫女说,来之不易的强援,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在不安稳的稻妻,作为反抗军的大本营,海祇岛还算稳定。

    极少有流浪武士能在这里兴风作浪。

    就这样一连泊了几日,有个熟面孔搭着珊瑚宫心海的线上了船。

    青年高瘦俊秀,穿着蓝褂长衫,风雅地摇着扇,翩翩有礼地递上礼物。

    明昼彼时正在高处听风,随手拆了花束,毫不留情地扔了里面塞的卡片:“有话直说。”

    参鹜讪笑着捡起那张卡片,撕了个粉碎:“就是凝光大人筹备重建群玉阁……”

    瞧着金棕凤眸投来的平淡视线,后面的话声气逐渐低了下去。

    明昼摆弄着这一捧湖光铃兰:“凝光公布这件事了?”

    参鹜移开视线:“还没。”

    “你连湖光铃兰都能弄到手,凝光还未宣布的事,有什么好急的。”

    明昼垂下眼,将花束放到身边:“甜头吃了一次,还想故技重施?”

    参鹜倏然笑了:“毕竟呐,您的眼光,还是一如当年呢。”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珠钿舫。

    当时天权星的权柄安然更替,明昼落了一身轻,愈发爱往花船上跑。

    她男女通吃,出手阔绰,更何况轻佻风流,长相明艳,在倌儿里人气颇高。

    珠钿舫是寻欢作乐的地儿,也是谈生意的好去处。

    乱花渐欲迷人眼,风度翩翩入了视线的青年一袭白衣洒然,流苏坠珠玉,折扇摇翩跹。

    明昼饶有兴致地对上他投来的眸光,勾起唇:“我想起一句诗。”

    青年拱手淡笑:“愿闻其详。”

    她稍稍坐直了身,纤指悄按琴弦,止了耳畔的丝竹之音。

    在一片蓦然的宁静中,明昼玩味地低笑。

    ——“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明昼给了参鹜先机,告诉他凝光欲造群玉阁,需鸣霞浮生石、仙家符箓和千奇核心三样难得的瑰宝。

    后来,听闻群玉阁所用的浮生石,正是参鹜进献的。

    凝光那时一并说起,参鹜生性刁滑,手段老辣,三教九流无所不沾染,是个为了摩拉肯不择手段的家伙。

    明昼沉默了半晌,才道:“原来如此。”

    回到当下。

    参鹜悠悠合了扇,微笑道:“神里家那位有名的家主,想必很合您的口味。”

    明昼没有说话。

    她轻轻抚着湖光铃兰苍色的花瓣,想起她写入轻小说里的灵感。

    时至今日,在枫丹依然有着这样的传统——撷下一支铃兰,赠予远行之人,愿彼此的前路如净水安谧,也愿珍重之人能够循着这清冷的微光,再度回到自己身边。

    “你和他……”

    明昼突兀抬头瞥参鹜一眼。

    青年温和地与她对视,苍青的眸蕴着莫名的神采。

    明昼怔了瞬,随后嗤笑一声,摇头:“一点也不像。”

    参鹜委屈地叹气:“我以为我装得不错。”

    回应他的是被抛还的花束。

    明昼撩眼:“越俎代庖,多管闲事。”

    “不收?行叭。”

    参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湖光铃兰的花语是【等待】与【永恒的承诺】。”

    睫羽轻颤,凤眸微敛。

    犀利的话飘然掠过耳边——

    “明昼大人,在您一直挣扎着想要逃离的‘轮回’里,不是依旧有久别重逢仍觉欢喜的‘存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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