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伯府,吴姜怜坐在榻上,一旁丫鬟觑着她的脸,说:“奴婢刚去夫人房中,听老爷和夫人正说朝中大臣提议选秀的奏折都被皇上驳回了。”

    吴姜怜手里揪着一方绣帕,心中有几分委屈,极不甘心,父母为她筹谋,便是不能做中宫皇后,暂屈居妃嫔之位,来日方长,可是皇帝封了口。

    上房,南乡伯和夫人说话,南乡伯夫人手里摆弄几张庚帖,说:“怜儿的亲事,妾身挑了三家,信国公府世子,宁郡王嫡次子,德庆侯府世子。”

    这三家是当朝权贵,炙手可热,信国公府是太皇太后的娘家,皇上敬重太皇太后,对太皇太后母族加官进爵,宁郡王是皇叔,为皇上倚重,德庆侯府世子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嫡子,大长公主是皇帝的姑母,皇帝对这位姑母颇为敬重,德庆侯有从龙之功。

    南乡伯看看,摇摇头,语调低沉,“这几家都不合适。”

    拿起被南乡伯夫人淘汰的一张庚帖,说:“就这个吧。”

    南乡伯夫人看一眼,这个庚帖是黄祭酒的嫡三子,南乡伯夫人考量自己女儿配祭酒的公子似乎门第低了些,伯府现在是皇亲国戚,人往高处走,不甚满意,问;“老爷因何选中黄祭酒的公子?”

    女儿才貌双全,不能入宫为妃,嫁入郡王府或者当权外戚之家不算高攀。

    南乡伯已经没了皇帝刚登基初时的飘忽,沉稳内敛许多,看看屋里的人,南乡伯夫人知道老爷有要紧的话说,对屋里侍候的丫鬟仆妇说:“你们都下去吧。”

    待屋里人走净了,南乡伯这才缓缓地道:“前些日子皇上单独把我留下,聊家常说了一些体己话,皇上的意思只要我们伯府安分守己,可确保一世荣华富贵。”

    皇上的话南乡伯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南乡伯自忖无过人的才能,伯府有今日,全赖皇上顾念甥舅情分,他想让自己女儿为后,暗中使了不少力,鼓动朝臣奏本请皇帝选秀充实后宫,皇上英明睿智,什么看不出来。

    皇帝后宫空虚,都想分一杯羹,因此惹龙颜不悦,南乡伯惊出一身冷汗,自古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伯府以后少招摇,以免带来祸患。

    南乡伯夫人沉默,南乡伯看夫人气馁,便安慰道:“我着人打听了,黄祭酒家风严谨,府里子弟不纳妾,四十岁无子方可纳妾,怜儿嫁过去夫妻二人,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南乡伯夫人听了,退而求其次,黄公子倒是个合适的人选,遂同意与黄家联姻。

    吴姜怜的婚事订了下来,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南乡伯夫人教女一向严厉,吴姜怜对母亲委婉表达对婚事的不满,南乡伯夫人反劝道:“你父亲和黄祭酒同朝为官,黄祭酒为人正派,听说家中夫人贤惠,夫君省心,你嫁到这样的婆家吃不了亏。”

    京城适龄的公子,吴姜怜摸透了底细,见过黄公子一次,黄公子中人之姿,谦逊有礼,但是人古板无趣,吴姜怜不喜欢,情窦初开的少女喜欢风流俊俏的少年郎,黄公子在京城一干贵公子里没有出奇之处,籍籍无名。

    她从小便喜欢表哥,平生夙愿做表哥的妻子,心里落差太大,一时难以接受。

    心不甘情不愿,说:“母亲,我乃伯府嫡长女,祭酒是从四品,门第太低了。”

    自来都是高嫁低娶,南乡伯夫人不能同女儿说皇上的意思,道:“只要姑爷人品好,专心学问,知道上进,你还怕将来没个好前程,你的亲事已经定了,安心待嫁,莫做它想。”

    父母命难违,背人处吴姜怜伤春悲秋,对未来的夫婿没任何期待。

    此后南乡伯在朝中安分守时,从不强出头,他本来平庸,国家大事拿不出什么章程,随大流,对同僚们谦恭,约束伯府子弟,奉公守法,低调做人。

    汪氏的女儿阿秀跟着母亲住进乾清宫,受母亲汪氏影响,她深知皇上不喜脂粉味太重,淡妆素颜,衣裙不花哨,阿秀性格开朗活泼,宫人们都喜欢她。

    阿秀极有眼色,又伶俐,她来后就是秋碧和半月两个贴身大宫女都靠后,阿秀同母亲汪氏一样细心,讨好薛金福,哄皇后开心,讲乡下趣事,活灵活现。

    薛金福看着表面单纯的阿秀,怎么都跟十几年后的极有心机手段的禧嫔联系不上。

    可见人是会变的,皇宫是个大染缸,以禧嫔的出身,位列嫔位,全赖她娘侍候皇上有功,可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天长日久,嫔位无法满足她,野心和胃口越来越大。

    门外宫女通报,“皇上来了。”

    阿秀打起珠帘,一袭明黄龙袍的萧凤臣迈步进来,光华耀目,屋里顿觉明亮起来,问:“刚才说什么,这么热闹 ,老远就听见笑声。”

    汪氏憨厚,笑着说:“小女不懂规矩,说乡野之事,没的污了皇后的耳朵。”

    阿秀杏眼含春,俏皮地娇笑,“民女为了逗皇后娘娘开心多吃半碗饭,搜肠刮肚,耗费心神,皇上要奖赏民女。”

    汪氏瞪了她一眼,“没规矩。”

    萧凤臣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淡淡的神色,对贴身太监说:“把进贡的水果赏些给嬷嬷和阿秀姑娘。”

    阿秀欢喜,汪嬷嬷恭敬地敛身,“奴婢谢皇上赏。”

    萧凤臣看向薛金福,清冷的眸晕染温柔的色泽,“今日天好,朕陪皇后出去走走。”

    汪嬷嬷说:“皇后坐了半日也该出去走走。”

    半月取来斗篷,给薛金福坡上,帝后二人在御花园闲步,御花园里树叶由碧绿变得深翠,萧凤臣称帝后难得有半日闲,立秋后有些许的凉意,萧凤臣把斗篷给薛金福裹了裹,说:“襄阳王上请安的折子,提到你母亲,夫妻甚是相得。”

    唇角扬起一抹笑容,“襄阳王遣散了府里的姬妾,可真是一物降一物。”

    襄阳王乃出了名的好色,府里姬妾成群。

    薛金福侧过脸仰头看他,明眸中闪着促狭,“皇上觉得委屈皇叔了。”

    萧凤臣爱怜地捏了一下她日渐丰满的面颊,细腻柔滑,手感极好,“我说什么了,你就编排我。”

    薛金福低眉浅笑,转瞬扬起小脸,黑瞳忽闪忽闪地,“前两日南乡伯夫人进宫来说,姜怜表妹不日就要出嫁了。”

    她故意叹一声,“吴家表妹对皇上可是一往情深啊,皇上辜负了她。”

    萧凤臣瞪了她一眼,“你们女人就爱没事找事,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

    薛金福撇撇嘴。

    河南水患,皇上和大臣们商议赈灾之事,萧凤臣回乾清宫时薛金福已经睡了,怀孕嗜睡,萧凤臣怕惊动她,自己在外间罗汉榻上歇了。

    半夜口渴,唤人,进来的是端着灯盏的阿秀,阿秀穿着单薄的衣裙,一股淡淡的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孔。

    萧凤臣蹙眉,寒着脸道:“怎么是你?”

    小梁子这个奴才越发不尽心了。

    “奴婢路过,听见皇上唤人就进来了。”

    阿秀低眉顺目,从茶焐子里取出茶壶,倒了一盅温热的茶水,捧给萧凤臣,萧凤臣接过茶水,呷了一口,蹙眉道:“茶水冷了。”

    阿秀怯怯地,“阿秀该死,阿秀给皇上换热茶。”

    萧凤臣沉着脸道: “叫小梁子进来。”

    阿秀羞赧,讪讪地走出去,唤了小梁子侍候,小梁子碎步躬身进来,“奴才该死,奴才这就给皇上换热茶。

    萧凤臣踹了他一脚,板着脸,“狗奴才,跑那里去了?朕看你这差事是不想当了。”

    小梁子赶紧跪下,“奴才适才腹中疼痛,蹲茅房。”

    “再敢放外人进来,朕剥了你的皮。”

    小梁子抹着额头的冷汗,提着茶壶出来,训斥两个值夜的太监,“随便放人进去,咱家看你们是皮子紧了。”

    值夜的两个太监对皇上奶娘高看一眼,把阿秀当自己人,皇上唤人,没拦着她进去侍候。

    萧凤臣每日下早朝都陪薛金福吃早膳,帝后隔着金龙长条桌对坐,桌上摆满三十几道粥,各式点心,汤锅,菜肴,两旁侍立宫女太监。

    薛金福夹了一个玉米面和黄豆面做的小窝头,里面加了糖桂花和奶,薛金福很爱吃,抬腕时衣袖滑下,露出一小截手臂,腕上的碧玉镯水头极好,衬着玉雪般的藕臂,萧凤臣恨不得捏一把。

    秋碧把一小碗热牛乳放在薛金福面前,萧凤臣看着牛乳,浮想联翩,薛金福玉肌雪肤如这奶白的牛乳一般,不禁手心微微发热。

    一直不碰薛金福,忍得辛苦,汪嬷嬷接过宫女端着托盘里的盖盅,放在萧凤臣跟前,轻声说:“这是给皇上喝的。”

    下火的汤,怕皇上憋出病了。

    薛金福偷瞄着那盅汤,暗自窃笑,萧凤臣恨不得抓她过来,揉捏一番,薛金福身子金贵,不敢造次,端起汤盅,一口气喝下。

    用完早膳,宫女们捡了桌子,留下秋碧和半月在帝后跟前侍候,其余宫女太监下去用饭。

    萧凤臣留下乳母汪氏,说:“奶娘的心事朕知晓,朕一直留意给阿秀寻一门好亲事,有个新科举子,朕看着不错,奶娘若同意,朕派人去说亲。”

    举人在乡下也是百姓见过的高不可攀的大官,不仗着她奶了皇上,女儿只能嫁给村里的后生,一辈子土里刨食,奶娘汪氏高兴,忙叩头谢恩,“全凭皇上做主。”

    提着一铜壶热水进来的阿秀正巧听见,俏脸的血色慢慢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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