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不是在某些时刻,会突然发现自己的恶?

    发觉自己的想法并不光明,也不怎么磊落。

    对弱者缺乏同情,对强者嗤之以鼻,对亲近的人缺乏耐心,对陌生的人怀有敌意。

    那些阴暗角落里的心思,不可言、不能说,是攀附在心口上的毒虫,爬动带起难以遏制的痒意。

    就比如此刻,她在怀抱中为薄情的母亲哭泣。晏知时的内心深处,却不合时宜地升起一丝隐秘的愉悦情绪。

    任苒像是野生的山狸,被社会切琢出与旁人无异的外观,但内里实则缺少驯化的过程,整个人自私、野性又警惕。

    她用天性中的直觉排斥着别人的靠近,温顺乖巧的外表下,是随时可能伸过来伤人的利爪。

    与她相处的乐趣在于,你很难猜透她的想法和行为,若即若离,没有规则;

    但是她对你足够特别时,又给出一种,我只对你好,只为你驯服的假象。

    没人能拒绝这种特别,哪怕明明是砒·霜,尝在口中却是蜜糖。

    在冬夜里的这刻,她仿佛一只回退了时光的幼雏。

    简唤尘初始见过的最真实的那面,他终于也触碰到了。

    晏知时抚着任苒的背,闻着女孩肌肤淡淡的香味,感受着胸前共鸣的震动。

    他可耻地放纵了这种愉悦的蔓延和滋生,环抱她的手臂更用力了一些。

    四周嘈杂,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挨在任苒的耳畔:“还有我在。”

    她是原罪。

    是伊甸园里,代表着欺骗与诱惑的毒蛇,引他吃下知善恶树上的禁果。

    她带来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恶劣情绪,酸甜的嫉妒、不甘的贪婪、压抑的愤怒,还有,难以启齿的欲。

    他们本已经划清界限,是去岁冬天,任苒主动求和,才有接下来的事。

    所以,她得为这些不堪负责。

    戚少桐晚上送完同事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多钟。

    晏波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新闻,她在玄关解开围巾和外套挂到门口的衣架上,问道:“你晚上吃的什么?”

    晏波答:“晚上忙得晚,吃的食堂。”

    戚少桐想起席间的话,笑吟吟地说:“听说你们单位食堂很不错,我都还没尝过。”

    “是还不错,不过还是比不上戚老师的手艺。”晏波笑着。

    “没个正经的,”戚少桐佯嗔瞪了他一眼,又问,“知时还在学习?你热牛奶进去没有?”

    “没弄呢。他也刚回来,跟你前后脚的事儿。”

    戚少桐惊讶:“这么晚?他不是很早就走了?”

    没等晏波答话,戚少桐已经换好了拖鞋,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牛奶,开火热在了锅上。

    戚少桐端了热牛奶敲门进入的时候,晏知时并没有在学习。

    他换了睡衣,拿着一本书,戴了眼镜,靠在床上翻看。

    “今天休息得挺早。”她说。

    “嗯,题目白天都写得差不多了。”

    “看得什么?”

    “从您书架上找的一本,《善恶的彼岸》。”

    “尼采的?”

    “对。”

    她便没有再追问,将杯子递过去,晏知时伸手来接的瞬间,戚少桐突觉异常,一把扣住晏知时的手指。

    他的食指侧面,一道深深宽月牙形状的青红色淤痕躺在那里,形态可怖。

    戚少桐询问地看着他,而晏知时握紧杯壁,缓缓将手退回来,说了句:“忘记在哪碰的了。”

    戚少桐没有戳破。

    晚间,戚少桐在床上辗转难眠,怎么都睡不着,摇醒了睡梦中的晏波。

    他迷迷糊糊地问:“怎么?”

    “小苒这孩子有问题,我不想叫知时再跟她一起。”

    她半支起身子:“你找找人,给换个学校?省实验,八中的,都行。”

    晏波含混地说:“附中不错。他刚刚从S市转过来,才适应了这边的环境。这时候还折腾什么?”

    “小苒对知时的态度很不对头。出门得上门接,回去得专门送。怎么像对跟班似的,招之则来挥之即去?”

    晏波紧了紧被子:“这事儿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现在漂亮小姑娘都娇气,何况是她家那种经济条件养出来的?”

    “那男孩子是出气筒吗?咱们家比他们家差哪了?那是我生的,我心疼还不行?”

    晏波听着她的话音,是真的生气了,于是按亮了床头灯,转头看她的眼圈红红的,是真心疼了。

    “怎么了这就哭了?”

    戚少桐说:“我之前挺心疼她家里情况的。她爸那个烂脾性,她妈也不管她。知时回燕山,我让他们一起玩,家里有好的,我也总带她一份。”

    “我对小苒不差吧?她不能总是有气冲着咱家孩子来,对不对?”

    “对对对,戚老师指示得都对,”晏波急忙哄着她, “我去跟他说。明天就去说。”

    “大半夜的,别难受了啊,戚老师。”

    第二天,戚少桐没起床,晏波送晏知时去学校。

    他在附近的早点摊停下车,父子二人挑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来点了餐。

    早点摊老板家的小猫养得溜光水滑,三花色的毛柔顺得不得了,挨着晏波的皮鞋上蹭。

    他嘴里嘬嘬嘬地逗着猫玩,然后又想起来:“哎呀,下午回家前得好好擦一下,别让你妈瞧见了。”

    店主端来热气腾腾的小笼汤包,又送来两碗粥,晏知时的右手垂在桌子下面,左手拿着软勺喝着。

    晏波拿着筷子,夹了汤包,问他:“像不像之前你外婆养的那一只?小苒可喜欢了是不是?”

    晏知时垂眸往桌下看了,说了句:“不太像。”

    花色不像,体型也不像。只是都很亲人。

    小猫对上晏知时的目光,又喵喵叫着,过来蹭他校服的裤子,晏知时没躲开。

    晏波说:“你小时候也不喜欢猫啊狗的,嫌不干净,现在倒是还行。看来是让小苒给改好了。”

    晏知时低头吃饭,没说话了。

    青春期孩子的思想工作不好做。晏波艰难思考着,要怎么把话题带到任苒那里又不显得做作。

    旁边的晏知时主动开口问:“我能不能求您件事?”

    晏波的思绪被打断,惊讶道:“求我什么?”

    他说:“如果,任苒妈妈找您帮忙,能不能别答应她?”

    晏波一脸疑问:“她为什么会找我帮忙?”

    “……”

    晏知时说:“任苒妈妈现在的男朋友,是话剧院导演。女儿在您旁边的村镇银行上班,听说学历不好,实习转不了正,可能会找我妈这边想想办法。”

    晏波了然道:“现在银行员工正式编制很难弄,在哪都一样,中商只会比其他行更难。”

    “我们那也有员工快十年还是劳务派遣。这个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也不会为了一点人情,背弃我的原则。”

    晏知时心里有了底,说了句:“谢谢爸。”

    晏波也趁机出言敲打他,缓声道:“知道你心里向着小苒,但是朋友间相处,还是得平等一些。不然你妈瞧见了难受。”

    晏知时大约知道他说的什么。

    应声说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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