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有意思的小玩意。”一枚通体镂空的铜制香囊被人拿起,放在手心,香囊之内的金盂上纹刻着细密的文字,金盂中散发着幽幽灵气的冰晶状石块并不随着这番动作掉落,反而因为其精巧的构造稳稳悬于金盂之中。

    这是近来修真界新兴的小玩意,名为锁灵囊。由沈国提供的高纯度灵石为芯,再辅以能工巧匠打造的外壳制作而成。

    高纯度灵石也被称作极品灵石,仅有沈国才有矿脉,不仅蕴含的灵力极为纯净对修士无危害,而且还能自发吸引周围的灵气聚拢,再加上外观精美又利于携带。所以锁灵囊一经问世,便被各大门派的修士或散修抢购一空,售卖锁灵囊的琉璃阁更是赚得盆满钵满。

    聚灵阵,虽然是弱化版的,但是能让自己变强,谁不喜欢?

    没有人回应那个人,准确地说,是被层层锁链束缚住四肢的女人。

    女人仅用一根青翠的竹枝挽住乌黑的长发,她悬在山巅之上,身后却是浓重而漆黑的雾气,那是比黑夜还要深沉的颜色,浮动之间似乎是想叫嚣着冲向女人所在的山峰,而后又被一道青光阻挡。而也正是雾气之中延伸出来的锁链困住了她,阻止她做出任何大动作。

    女人全然不理会身后暗藏的危险,只是兴味地拨弄着锁灵囊,青色的眼睛中划过流光。

    很快,锁灵囊中的极品灵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金盂外的文字散发出微光,显现出纷乱繁多如万花筒的画面。

    画面中分为了无数个小块,每一块中都有一个人,而最为显眼的,当属最中央云纹白衣的天一宗弟子。这些弟子的画面排列在一起,在五颜六色的画面中,这抹白色显得格外打眼。

    这样的事,同样出现在修真界各地。只要手上有锁灵囊的,都见到了这幅光景。

    女人捏着锁灵囊,小心翼翼地为锁灵囊注入了一点灵力,留意着不让过多的灵力损坏了金盂上的阵法,才继续端详起画面之中的景象。

    很快,她视线一凝,看向了左下角。

    锁灵境内,没有修士们想象的鸟语花香,也没有灵气逼人的宝物,只有如同被顽皮的小孩子抓起来又随手抛下的干枯泥土,裸露在外的黑色岩石以及随处可见的巨大豁口,像是被利器切开后又被反复捶打,连枯黄的草都只剩几段茎杆。树也干秃得只剩一节枝干,实在让满怀期待进入锁灵境准备大肆搜刮的修士大失所望。

    被传送进锁灵境以后,沉昭着实晕了好一会,缓了许久,她才站起身,看向四周。

    与易灵宝和阿许分散是意料之中的事,沉昭站起身,扶稳头上的帷帽,正要往前走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你要去哪里?”

    沉昭悚然回头,看见穿着粉裙的小笙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笙露出一个微笑,像是遇见了什么闺中密友似的,亲亲热热地说:“你终于来啦。”

    沉昭后退一步,皱眉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小笙歪了歪头,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一丝困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她抓住沉昭的手,晃了晃,道:“我可以在任何地方,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我。”

    沉昭静默片刻,道:“你和剑君什么关系。”

    “啊呀,好无情的称呼。”听到这句话,小笙惊讶道:“你不应当叫她……”

    在小笙脱口而出那个字眼之前,沉昭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然后抱着她迅速侧身躲开身后突然袭来的灵力。

    “怎么还带了个小崽子?”粗重的嗓音响起,沉昭松开小笙,转身时手上已经握住了九寸心。

    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扛着大刀,站在沉昭三尺开外,戏谑地打量着沉昭,道:“沉昭,真是好久不见。”

    沉昭握紧刀柄,没有说话。

    “那日若不是你突然开口,我都快想不起你还活着了。”男人冷笑起来,道:“还多真是亏了爱多管闲事的你啊。”他自顾自道:“也是,毕竟你师父也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到最后,反叫他被亲手管的闲事送了命!”

    他原本以为沉昭会大声反驳他,毕竟她被无药城管事下令抓住的时候,向来不怎么在外人面前说话的她竟然破天荒地挣扎哭喊道:“有一个想要杀我的疯子杀了师父。”

    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哟,可是谁会信呢?

    药宗是谁?不说他那出神入化的炼丹本事,单说他的修为,那也是一等一的高。

    这偌大一个无药城,有谁能悄无声息潜入药宗的住所还杀了他呢?

    只有她与药宗住在一起,也只有她能够进药宗的身。

    铁证如山!

    见沉昭迟迟不说话,他恍然大悟般,道:“你不认识我,对吗?”

    他露出阴森恼怒的笑容,道:“是啊沉昭,你是谁啊,你是高高在上的药宗弟子,哪里会认识我这么个无名无姓的小人物呢。”

    男人缓慢地抽出自己的刀,那把刀上泛着一层薄红的光,像是饮尽了人血。

    沉昭向前一步,挡住男人直直逼来的煞气,九寸心出鞘一寸,露出黑色的刀身,她轻声道:“你是奉了客卿的命令杀我的吗?”

    男人提刀砍来,周身的杀伐之气四下散开,哈哈大笑道:“还需要他指使?我杀你这弑师的不忠不义之辈,天经地义。”

    强劲的风掀开沉昭的帷帽,沉昭在与男人对视的一瞬间听见属于他心中如山海般倾轧而至的欲求,她面色阴沉了一瞬,闪身拎着小笙的后颈躲开,然后迅速抽刀侧劈向男人腰侧,男人反应极快,竖劈的动作势头不变,顺势砍向沉昭的右肩。

    沉昭已经能够感觉到灵力刺进皮肤的冰冷感觉,电光石火间,她已经开始思考后果,她的战斗到底不如手上沾了人命的男人娴熟,给了这样大的一个破绽。若是拼着右手受伤的代价也要重伤他,他可能还有从无药城那里拿到的丹药作为底牌,可是惯用手受伤的她,若是不使用浊气,便是再无还手之力了。

    但是眼下进入秘境的不止一人,短时间内构建的梦境如果被其他人闯入,梦境混乱后再教男人苏醒,到时候也只起到了拖延时间的作用。

    她五指成爪,捏出一团混沌的灵力迎向男人的刀,灵光对碰,撞得刀身偏开,沉昭也趁这机会脚尖轻点,往后退了几步。

    细小的血从她的指尖垂落下来,滴在地上,溅起一小片扬起的尘土。

    男人啐了一口,目光嘲弄,看着沉昭道:“也不知道走了什么天大的运气,叫你也能踏上仙途,不过,也就这样了。”他重新举刀,再次向沉昭冲来:“下辈子记住了,什么泼天的富贵,也得你有命享受才行。”

    沉昭听着他繁多的欲望,在他仇视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原来你嫉恨师父收我为徒。”她摇头,流血的左手已经紧握成拳,道:“无药城开设的书堂谁都可以去,师父每天都会抽出半个时辰讲学,若是你日日前往,学到的不会比我少。”

    “你这弑师之人还有脸喊师父。”男人冷笑连连,手下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迅猛如猎食的蟒蛇。

    沉昭抬刀挡下他这一招,又在他的力道下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才直视男人的眼睛:“你看重的不是师父教给我的药理,你看重的是药宗弟子这个身份。”

    双手都有血流下来,沉昭面色苍白如雪,在男人被拆穿真实想法以后恼羞成怒的目光中点点头,露出一个在此情此景下极其违和的微笑:“我明白了。”

    男人不明白沉昭为什么还能笑出来,他刚想说话,眼前的沉昭身影突然虚化成了四五个,男人一哂,他已经是金丹圆满的实力,并且已经隐隐摸到了元婴的门槛,若不是为了参加公主祭刻意压低了修炼速度,他现在不是元婴也是半步元婴。

    不管沉昭走了什么样的运气才在短短几年之内踏上仙途并且成为了金丹修士,他的底蕴都不是沉昭这等境界不稳的人可以比拟的,耍再多的小动作,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螳臂当车。

    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他往前走了一步。下一步,他已经站在了仅留一人能通行的窄道上。

    他背对着山墙,那一步若是踏下去,迎接他的,将是粉身碎骨,如同山底下那些将土地晕染成深红色的血迹。

    “做什么呢施博,走啊!”身旁的同伴不满地催促,汗臭味熏染着他的五感,施博看着山底,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衫。他在此刻想起来,他在离开自己长大的村子的路上。

    为什么呢?

    他恍惚地往停在原地,不顾同伴焦急的催促。

    啊,想起来了,因为有位仙人的爱妻去世了,需要他们村子世代守护的灵草作为药引来复活仙人那位妻子。

    而灵草事小,以灵草为阵眼镇压的大妖却因为阵眼消失而出世。

    村子里的人被逼无奈,只能趁大妖虐杀数个村民吸食到足够的血肉灵气进入沉眠以后连夜离开。

    而那个仙人,云一样地来,风一样地走,便引来了一个村子的灾难。

    而他,只能卑微到尘土里,只能仰望着那些仙人。

    “这是什么招式?”坐在桌边吃着边冉送过来的香甜瓜果的陈殊惊声高呼,只见画面中原来还一脸杀气的男人目光涣散,在原地走了几步以后,一头栽倒在地上,脸被粗粝的石头擦除了血都毫无反应。

    边冉探头看了一眼,见怪不怪道:“估计是某些能够攻击神魂的珍奇术法。”

    陈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是还是本着怀疑的态度道:“我怎么没听过呢。”

    边冉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能够影响神魂的,肯定不多嘛,得到了也不可能大肆宣扬出来让别人知道你底细,众所周知的拥有能够影响到别人神魂术法的,也就几个妖族了。”

    “这不是术法。”应青锋轻声道。

    四大城主坐在一起,中间正是此次公主祭的画面。

    只是与其他人能看到的众多人物画面分割的样式不同,几位城主面前只有沉昭为主角的画面,而也是看见施博昏倒过去以后,应青锋才断然开口。见其他三位城主不说话,她忧心忡忡道:“从那蠢货与昭殿下交手开始,除去昭殿下出手打开蠢货那次,其余时间殿下身上毫无灵力波动,术法必须由灵力催动,那不是术法,难不成是邪术?修习邪术虽说事半功倍,一旦反噬,对修习者带来的影响不堪设想啊。”

    沈昀坐在一旁盘腿调息,下垂的眼睫隐隐闪烁着翠色的光,他道:“应城主不必忧心,姐姐自有她自己的底牌。”

    锁灵境内,成功为男人制造出能够困住他的幻境以后,沉昭才松开手,九寸心化作流光遁入丹田,从双手伤口流出的血有部分已经干涸,站在一旁的小笙走过来,踢了施博一脚,才对怔怔的沉昭道:“很迷人吧,这种力量。”

    沉昭看向小笙。

    小笙黑色的眼珠像是不祥的黑玉,她轻飘飘地道:“人总是这样,强大的人,要么承受对应的痛苦,要么将这痛苦加诸于旁人身上。”

    沉昭默不作声,掏出手帕擦干净手上的血才有了新的动作——她走到施博身旁,拿出一瓶药,拔开药塞,撒在了他口鼻之间。

    “不杀了他吗?”小笙道:“他可是想杀了你。”

    沉昭摇摇头,说:“何必。”

    不管是渴求地位和荣誉还是渴求力量和敬畏,说到底,施博渴求的都只是那些为他带来的特权罢了。

    这场梦已经定下了他的结局,他会在攀爬着走向最高点的路上跌下,然后循环往复。

    在足有冥灵三个春秋的梦境中,他的心性会被彻底摧毁。他所追求的永远不能被他掌握在手中,他所珍视的会在得到后不断失去,直到死亡,直到下一个轮回。

    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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