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恒青13岁时背着书包去了一所堪称破破烂烂的中学读书。

    他去的时侯正巧,教室里一堆人在乱哄哄地拉桌子搬椅子排位置,忙碌中很少有人注意到他这位站姿乖巧的清爽男孩。

    人群中游走着一位女士,滴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正着手调动着学生们工作。很显然,她是现场的指挥官。指挥官的眼睛扫到了讲台边的文恒青身上,抽空迈着步子走到他面前,简单说了几句。

    “转学过来的?”

    文恒青点点头。

    “待会儿等他们摆好桌子了随便找个位置坐下,不用紧张的啊,以后大家都是同学了。”

    “好的老师。”文恒青再次点头。

    “嗯好。”女士没什么废话,转身继续指点江山去了。

    文恒青转头去看吵嚷嚷的移动的人和桌椅们。一眼看去,大伙都是有说有笑的,让这混乱的教室显得莫名和谐。

    他抓着书包带,冷静地端详着这略显质朴的一方小天地。从被各种笔画过的墙壁到受伤的桌面和椅子腿,文恒青的眼神诉说着惊异。他的目光落到了天花板和吊着的几把巨大深绿色风扇上,还处于新奇带来的轻微的震撼之中。忽然风扇下方传来一阵甜美可爱的声音,文恒青的目光随即下落。

    “曾曾,你坐我旁边~嘿,师傅,你离我近一点。”这声音听着居然还有点绵长,清甜得很招人喜欢。

    那是个看起来很高兴的女孩子,正忙忙碌碌地满脸笑容。比较出众的是她的身高,被周围一帮娇小的女孩子衬得很突出。还有那扎马尾看着也十分蓬松,在她背过身时挡不住欢笑声。

    文恒青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忍不住想道:“开学这么高兴的吗?”

    这帮活力十足的少年少女们干起活来差强人意,坐到位置上时都和熟悉的人离得近。文恒青在这里没有熟悉的人,随便挑了个与讲台距离最短的位置就近坐下。

    这个班主任是个没啥废话的班主任,所有人在位置上看着她等待她的发言时她只说了短短几句。

    “那位置就这么先坐着了,过两天我再给你们重新安排。内宿生外宿生今晚都正常上晚自习,明天正式开始上课。”

    几句话说完,她大手一挥,“嗯,大家都散了吧。”

    话音一落,众人欢呼,一窝蜂就散了,留下的只有两个个子偏高的女生和坐在位置上给教科书写名字的文恒青。

    他今天上午才领到书,本想趁着班主任讲话的时候施展他那感人的书法,谁曾想刚秀完一个,班主任的话就说完了。还有那些将来的同学们,就在他抬头的瞬间,跑出了残影。

    文恒青震惊,觉得这笔好像不适合继续动了,他该趁早收拾东西走人。

    文恒青捞起书包就准备跑路,在经过剩下的班主任等三个人时无意间回了一下头,刚好跟那个开学还很高兴的女生对视了一瞬。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文恒青没在意,只是发现那个女孩子好像身高不比他低,打算回去多吃点钙。

    班主任问两个女生谁当班长,和文恒青对视的那个女孩子闭着眼睛摇了两下头,所以班主任很干错利落地选择了说随便的那个女生。

    ****

    破旧的教学楼只有三层,文恒青来到这里读的是初二。他从二楼往下走,混凝土浇筑成的楼梯和扶手在某些地方竟然反着光。阶梯上叠着灰尘和白墙灰,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垃圾。文恒青扶着扶手,跳下最后两级阶梯,落在了外边的过道上。霎时间凉风扑面,青草气息扑鼻而来,分外清爽。

    文恒青的头发丝飞扬,他的眼睛在这阵有趣的风里忽然亮了起来,然后嘴角上扬,微笑着走向前方。那沐浴全身的清凉让他在这一小段路忧扰皆隐,仿佛忘记了许多事。

    行走间不远处枝叶沙沙,绿色小池子里橙色的小锦鲤浮出水面,悠游在波光潋滟间。池子附近还有几棵嫩树,浅绿色的叶子薄而娇气,好像一戳就会无声破裂了。几个女孩子手拉手边走边笑,时不时笑闹一番,通往小卖部的路程愉快得不像话。

    文恒青惊奇地发现,这座看起来穷且小的校园竟然不像第一次见到的那样黄昏沉沉的。

    他边走边想,回过头时已经踩在了直达校门的校道上。两边种着长得很高的像椰子树一样的树,但上面没长椰子,只垂着老掉了的穗子,要把头抬到最高才能看得见。

    离门口很近的地方有个小屋子,陆陆续续有学生在那进进出出。进去的兴高采烈,出来的手里无一例外都揣着包装火辣的零食,有的甚至还拿个黑色塑料袋兜着,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是装了多少包。

    文恒青有点傻眼了,他没见过那些东西,这是第一次。他不知道那些东西吃起来什么样的。

    他走出了那个从外看也不显眼的门口,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是错是对。

    这所朴素的初中就在马路旁,一出校门就能看见汽车鸣笛飞驰,大货车犹如大军压境。最友好的是电驴,路过时既不吵闹,也不放气。载着买菜的人,或是去逛街的朋友家人,像小船在陆地上疾驶而过,带起了风,不留痕迹。

    马路对面还有学校的左边有卖菜的地方,地上摊着各种颜色的蔬菜,新鲜的和没那么新鲜的都有。

    文恒青跑着过马路,在一家小店买了两杯冰冻糖水,一共才两块钱。他提溜着一个红色塑料袋,又跑着过了一次马路。他来时料想很快就可以出来,所以把小电车随意锁在了附近的一家药店前。此刻他把冰冰的糖水挂车上,插上钥匙。

    咔嚓一转,一骑绝尘。

    大约十分钟后,文恒青的白色小电驴停在了一扇镂空漆花铁门前。他脚撑着地,掏出钥匙开门。门轮子往里滚声如闷雷,小院里那栋楼上的窗户倏地开了。

    “小青青!”

    一根白皙细秀的手臂伸了出来 ,犹如微风中的秀丽花枝,朝他热情欢呼。

    文恒青抬起头,发现楼上的女子还穿着睡衣。他朝她微微一笑,把电驴子开进门去,在车上关了铁门,然后在某个阴凉处把车停好。期间窗边的女子一直把手臂靠在窗台上,姿势惬意地看着他动作。

    他把冰冻糖水从钥匙孔旁的挂钩上拎了起来,对着那女子说:“妈妈,我给你买了糖水。”

    “哇哦,乖宝贝!”说完她就飞奔下去了。

    文恒青刚走到门前,那门就像中邪了一样“唰”地自己打开了。里面冒出了一张美丽动人的脸庞,乌发绸缎一般披在身后。这张含笑的脸白嫩无暇,和他看起来像是姐弟。

    青枝率先拿过文恒青手中的糖水,拆开吸管用力一插,然后猛吸一大口。沁凉冰爽的感觉直冲四肢百骸,青枝双眼更亮了。

    她满意的摸了摸文恒青的发顶,“嗯,做的好,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想到了什么,又问:“小青青,你说,你不叫醒我是不是因为想自己开车?”

    文恒青也吸了一口冰凉的糖水:“我总不能让熊猫送我去上学。”

    青枝哈哈大笑,抬手摸了摸宝贝儿子蓬松的头发,忍不住在内心感叹这洗发水真是好用。

    文恒青:“妈妈我饿了,你做饭了吗。”

    “那当然,我刚刚在等你回来一起吃呢。”

    “那你怎么在楼上?”

    “等你吃饭啊。”

    “……”

    两人坐在一张方桌前边吃边聊,饭和菜都还是温热的。

    “新学校怎么样?”青枝吃了一口弹软香甜的番茄炒蛋拌饭,迫不及待地问。

    “额…很特别。”

    “特别怎样?”

    “特别破。”

    “里面的人怎么样?看起来好相处吗?”

    文恒青只在那待了不到一小时,连人脸都没认真看过几张。

    他浅浅回忆了下,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了风扇底下笑得很开心的女生,声音很甜很可爱。还有从小卖部结伴回宿舍的人们,像一串串银铃在风里走过,沿途一片叮铃铃。

    “应该好相处吧,都很开朗的样子。”

    文恒青说完,又吃了一口饭。

    “妈妈这个饭好甜啊,Q/Q弹弹的真不错。”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跟某个蹲菜市场卖米的叔叔买的。我是说你该叫叔叔,我看他生意不是很好但看着老实就买了。没想到啊,发现了蒙尘的明珠。”

    文恒青看了眼自家母亲,觉得这词用得真妙。

    青枝说她们既要省粮食,也要省垃圾,这次他们恰好光盘。

    文恒青在洗碗筷,青枝给橘子剥皮。

    “小青青,你喜欢洗碗吗?”

    文恒青:“没你喜欢。”

    “你喜欢做饭吗?”

    “我喜欢吃饭。”

    文恒青洗好碗筷了,青枝把剥了皮的橘子几瓣几瓣一起放进嘴里。

    青枝又问:“那妈妈不在你吃什么?”

    文恒青也认真地问:“对呀,妈妈,我吃什么?”

    青枝思考了一下后说:“我把银阿姨给你空运过来吧,正好她也没来过这里,可以体验体验。”

    “可以,只要她同意。”

    “对了,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之前居然没想到。买菜的时候听到的,这边的学校管理不太行,会有人打架。”

    文恒青想了想自己一天天练的东西;“嗯……我应该能打得过别人?”

    “不是这样,是一堆人打一个,还用棍子的那种。你小心点哦,别跟不好的人靠太近。有不好的预感记得及时找爸爸,绝对不能让别人碰你一根毛。”青枝拍了拍文恒青的肩膀。

    “为什么是爸爸不是你?”

    “因为爸爸有本事,动作快如闪电。”

    “那你有什么?”

    “我有两个让人省心的宝贝。”青枝一脸蜜汁笑容摸了摸文恒青的发顶。

    文恒青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吃橘子,自己手上的那瓣是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青枝看着他欲言又止又无话可说的样子,忍不住捶起桌子哈哈大笑。

    她好容易停了下来,眼中笑意未止,对文恒青说:“对了,在新学校你可以试着跟女孩子多玩耍玩耍,别人在你这个时候估计女朋友都有过好几个了,你还没跟哪个女孩子说话超过十句哈哈哈哈……”

    文恒青感到费解:“妈妈,你难道想看到我早恋?”

    青枝一脸高深:“不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在合适的年纪交到一个很好的女朋友。”

    “我还不渴望这些东西。”

    青枝闭眼摇头,继续道:“到时候你肯定一天天的满面春风恨不得再多活几千年。”

    文恒青:“……”

    无稽之谈。

    晚自习七点钟才开始,在空闲的时间里,文恒青修身养性,半身躺在沙发上双脚着地打游戏,手机里不断传来他杀了人的军情呈报和举军欢呼。一旁的青枝眼睛在书后剜了他一下,文恒青浑然不觉。青枝眼珠转了回来,眼不见心不烦,继续看书。

    下午两点的时候,文恒青终于打了个哈欠。一旁敲键盘的青枝眼疾手快,一把夺了他手里的科技,赶他到楼上睡午觉。

    楼上传来关门的声音,青枝自己也迷糊了,电脑一合,窗帘一拉,倒头就要躺死在沙发上。好在晕乎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让小青青那臭小子拍到自己的丑照,又闭着眼睛爬上了楼,沾床就睡。

    母子俩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起床的,青枝勒令文恒青刚起床不准打游戏。但外头太阳大,热的慌,又苦于屋子里没有健身房,所以不肯看书和电视的文恒青当了两个多小时青枝散打和瑜伽的陪练生。

    文恒青满头大汗,发梢挂水,再次发现打游戏是多么地简单。青枝看着自家的帅儿子,笑他是一身汗味的臭小子,打发他赶紧去洗澡。

    文恒青在莲蓬头下淋浴,眼神忽然有一时的空洞。他拨弄发丝的手停了下来,有一瞬间的无力让它垂了下去。那双迷茫的眼睛失焦了,往下淋的水兜头盖脑把头发冲得形状顺滑,泡沫从头顶沿着身体一路往下流失。

    文恒青此刻看起来像个一动不动的傻子。

    他陷入了恼人的烦躁。

    我究竟要干什么啊。

    他觉得好没意思,自己好飘渺。他不在意那个破破烂烂的学校,也不在乎刚搬来不久的房子。他不难过,但是也不快乐。他没有目标,爱好也不多,不知道怎样才能像中午见到的几个女生一样无忧无虑地笑出来,虽然他似乎也不存在任何的忧虑。

    他经常洗这样的糊涂澡,那些往下冲的水一直没有带走他眼里那层淡淡的不知为何而来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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