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刚进五月,已是炎夏。

    但凡是个晴天,无不是酷热难当,湿而灼的热浪迎面扑来恨不能让人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间,却也不风凉。

    闷,热,再加上蚊虫叮咬,每日入睡犹如受刑一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但这一晚,瓜洲渡往南一座无名的山里却不这样。

    因着白日里刚下过一场雨,再加上地形较高,山里树木葱郁,这天夜里尤其的凉爽。

    盘踞于此的一伙人,日常活跃在这一带的运河上,专门做一些抢劫船只、勒索钱财的勾当,是方圆百里鼎鼎有名、无人敢惹的劫匪。

    官府倒也出兵剿过几次,却不知何故,次次无功而返,无奈之下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逍遥。

    天气凉爽,人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到了晚间用饭,三杯黄汤下肚,此间大当家的越发兴起,叫厨房加菜添酒,嚷嚷着不醉不归。

    底下兄弟忙不迭的凑趣儿,喝酒吃肉,划拳行令,喧哗热闹。

    一时间,山野林间充斥着他们粗犷豪放的笑声。

    与此同时,放浪形骸、纵情色的一众匪徒绝想不到,约摸五六丈外陡峭的山坡上,几双眼睛正默默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们个个身穿甲胄,腰配利刃,借着夜色与山势掩盖身形。

    忽然,为首之人学了一声鸟叫。

    片刻之后,一名打扮相同的人悄无声息的出现,那人靠近他们低声道:“大人!”

    他侧身问道:“山下防守如何?”

    “回大人,方才他们刚换过班,正是防守薄弱之时。”

    “按原计划,动手!”

    为首之人打了个手势,众人立即跟随其后撤退,敏捷的身形转眼消失在夜幕中。

    而山寨宽阔的院子内,众匪徒们酒兴正酣,劝酒、行令喧哗不止。

    负责把守在各个山路要塞的匪徒刚从酒桌上下来,各个喝的醉眼迷离。

    有的仍嫌不尽兴,提着酒坛与同伴一口一口的喝着,浑然不知危险悄然降临。

    随着一声鸟鸣,纷纷栽倒在山路两旁的灌木丛中,温热的鲜血混合着酒液慢慢洇湿土层。

    一柱香后,大军无声无息的靠近山寨大门。

    瞭望台上当值的人发觉异样,一句“什么人”还未说出口,早被人一箭封喉,直直的从高台上摔下。

    “上!”

    待大部队集结,为首的那位大人拔剑一指,大部队蜂拥而上。

    只有他自背着手驻守原地,静静盯着山寨洞开的大门。

    片刻之后,喊杀声、惊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约摸又过了一柱香,一名黑衣人从山寨出来,拱手道:“大人,除了三名主犯,其余人皆已戮尽!”

    他点了点头,迈着四方步缓缓踱进山门。

    一个是做了周密谋算,一个毫无防备。

    这是一场胜券在握的奇袭,一场没有悬念的单方面的屠戮。

    熊熊燃烧的火盆下,他身上的甲胄泛起冷光。

    不远处被反剪双手,踩中脊背的大当家艰难的仰起头,待看清他头顶之人的脸后,沾着尘土的胡须剧烈抖动。

    不知是悲哀还是无奈,一时五味杂陈,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乔总兵?哈哈哈哈哈哈一个湖州总兵,跑到扬州地界来剿匪?”

    不等人回答,他变换语气阴恻恻的道:“乔总兵最好别放老子出来,不然太原乔氏有一人苟活就算我杨邳对不起今晚死在你手里的兄弟!”

    发动今晚奇袭的人,的确就是湖州总兵乔家二爷。

    都以为秘密进京了的乔总兵却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剿匪现场,他听完山寨大当家杨邳的威胁不禁冷笑两声,随后一脚踩在他脸上,语气温和的道:“那是当然,落到本官手里你还想跑?”

    “听说就是你屡次想劫我们公主殿下?”

    说完朝他下颌重重踢了一脚,他立即咳出一口血来,借着火光看那血水里还躺着一颗牙齿。

    乔总兵蹲下,掰着他的脸笑道:“在你没跑掉之前我劝杨大当家的还是好好想一想该怎么交代你背后之人的身份,否则……你知道我军中什么最多吗?”

    “野狗!本官署衙不远,也有一座山,比你这座略小些,山中总有饿急了的野狗流窜……”

    杨邳心底忽然升起一阵恶寒,霎时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盯着乔总兵脸上的笑意,不禁想问到底谁是匪啊?

    ******

    京城的五月底同样炎热,大清早的太阳升的老高,热辣辣的炙烤着大地。

    日头底下讨生活的百姓,稍微动一动便是一头的热汗。

    有条件的往茶楼里一躲,先喝完凉茶再说。

    唯有朝阳门码头上的苦力,扛着从船上卸下来的一筐筐瓜果不敢有丝毫的停歇。

    这些都是从南边运来的,不仅有瓜果梨桃,还有荔枝、杨梅这样寻常人吃不起的稀罕物。

    这稀罕物刚卸了船,立即被几个人围住。

    商贩看到人群中的一人,心里一惊,忙迎上去打了个千儿道:“哎哟哟,您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想要什么说一声,小人立即送到府里去!”

    闻言那人身边的几个纷纷侧目,立即认出了此人是福王府负责采买的郑管事,连忙堆起笑脸让到了一旁。

    王爷想要的东西,谁敢抢?

    不多时,几个长工挑了几筐荔枝、几筐杨梅到了福王府。

    福王府正院刚撤了早饭,福王松散着衣襟躺在了内室的贵妃塌上。

    摆了两个冰盆仍觉得热,命侍女在一旁打扇。

    冲珠帘内哄小世子睡觉的福王妃唉声叹气道:“这个天儿,什么时候睡个头啊!还好今个不用去白云观跪着,否则老子非热死那不可!”

    一语刚了,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福王妃低声道:“你小声些!小世子都睡着了给你吵醒了!”

    听到哭声,奶娘忙进去哄。

    福王悻悻的闭了嘴,忽然有人高声禀报,再次惊醒小世子。

    王妃气的骂道:“出去!”

    福王慌忙走了出去,一见外面来人便骂道:“快闭嘴吧,谁叫你这么喊的?你不知道小世子在睡觉吗?”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郑管事一边抽自己耳光,一边告罪。

    福王走到游廊下坐定,朝跟来的郑管事没好气的道:“行了!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咋咋呼呼的?”

    郑管事嘿嘿一笑,拍了几下手,几个小厮抬上了几个筐。

    “您一直想要的好东西,奴才在码头蹲了好几天才蹲到的。您看。”

    说着打开了其中一个筐盖,一颗颗水灵灵、红艳艳的杨梅出现在眼前。

    “嗬,”福王喜道:“杨梅!”

    “还有呢。”

    郑管事又打开了一筐,是荔枝。

    郑管事解释道:“最近天热,不好往京城运。运的时候一船,到了京城就剩这几筐了,这还是用了冰块的,不然连这几筐也没有。”

    这筐并非是实的,而是一层果子一层冰。这一筐也就两层果子。

    福王走过去捻了一个荔枝,破开红皮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

    入口冰凉清甜,肉厚多汁。

    福王连赞了几声不错,忙招呼侍女洗干净给王妃送了几盘。

    想了想又嘱咐小厮道:“给客人送去两盘。”

    客人指的是神医李凌与乔羽。

    随即又收拾了两篮子命人拎着,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出了大门往隔壁越王府走去,行至门口发现一辆马车停在背阴处。

    福王多看了两眼,大摇大摆的走近越王府。

    门房来迎时,他问道:“五哥在?”

    门房道:“也是刚到的,跟您前后脚。”

    福王点了点头,也不要人引,熟门熟路的往越王常待的八风堂走。

    行至花厅廊下,守在门外的小厮正要行礼,福王一伸手给止住。他回身接过小厮手里的篮子,示意他们留下,自己径直进屋。

    走近去发现堂内空无一人,隔了一道纱帘的内室却传来交谈声。

    “此次能顺利移宫,虽然已是可喜可贺,但眼下正值紧要关头,万不可疏忽大意!”

    福王慢下脚步,透过纱帘看到康王端坐在交椅上,脚边摆了一个冰盆。

    居主座的越王闻言点头,“依我看,咱们是时候走下一步了!”

    见康王面露犹豫,越王道:“五哥,此时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才得到消息,杨邳……全军覆没了!”

    “什么?!”

    康王惊愕不已。

    越王起身踱了几步,又道:“先是赵程一干人等莫名其妙的死绝了,再是刘章兄妹下落不明,九成九也去见了阎王。现在,连杨邳也被人端了,咱们在南边布置的放线几乎全线瘫痪!”

    “倒是小看了十七那小妮子!”

    “不过,京城这边形式一片大好。九门巡捕五营三营是咱们的人。若到时形势利于我们,相信这个左右摇摆的九门提督立时便会朝我们倾倒,那小小一个白云观,岂不是已然收入囊中?”

    “但还是奉劝五哥一句,这节骨眼上,您不能再心存仁慈了。须知夺权之路存不得半点骨肉亲情!”

    迎着越王道目光,康王终于点了点头。

    “那晚些时候我去通知他动手……”

    “砰”的一声,两个篮子落地倾倒,圆滚滚的荔枝,红艳艳的杨梅咕噜噜的撒了一地。

    越王一撩帘子,看到的是满脸呆滞双眼通红的福王。

    那一句“小小一个白云观,岂不是已然收入囊中”,即便福王再傻,也明白这两位想做什么。

    他虽然一向站在这两位兄长身旁与端王和靖王作对,但从未想过弑君杀父啊!

    而且他们还提及了小十七……

    他们说:“须知夺权之路存不得半点骨肉亲情!”

    他看着这两位拥有着骨肉亲情的兄长熟悉的脸,竟恍然生出一种陌生感。他真的认得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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