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许多事物,许多人,都是一期一会。

    (建议搭配bgm食用,钢琴版的我好想你,阅读体验大幅提升)

    樱井千里是家入硝子的第一个朋友。

    “朋友。”

    十分陌生,又十分怪异的词。

    即使在她们真的成为了朋友之后,家入硝子仍对这个词嗤之以鼻。

    不过是概括人与人之间没有意义的交往的……虚伪的词。

    就像她从小到大在学校里,街头上看到的一样,一面亲密嬉笑着,一面背后讥讽。

    那些女孩推搡着她进入厕所的隔间,高高扬起下巴,怜悯似的拖长音:“如果成为我们的朋友,硝子以后再也不会被这么对待了哦。”

    接着便是尖利的笑声。

    染了金发的女孩看着她冷淡的表情,伸手狠狠掰过她的下巴:“怎么,硝子又要装成一副与众不同的傲慢模样吗?”

    “哈!谁不知道她是个怪胎!整天对着墙角说话。”

    女孩扯住她的脸,硬生生提起一个笑容。

    家入硝子的眼睛只是漠然地看着她们,犹如看着一个死物。

    “我不会救她们的。”她想。

    外婆总说咒术师的责任是帮助普通人,可是……那又怎样。

    就算咒灵把她们撕成碎片也与我无关。

    有时候,她甚至想为什么自己的术式是反转术式,这样救人的术式,她一点也不想要。

    后来,外婆病重,有个自称是咒术师的人找到了她们。

    他答应为她付国中的学费和外婆的医药费,作为交换,她毕业后必须去咒术高专就读。

    她答应了,这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不是吗?

    那个人教予她咒术的基本知识,还把一只式神留在她身边防止学校的人欺负她。

    “以后,硝子就当我是……”他顿了顿,笑了起来:“朋友吧。”

    家入硝子随意点点头,心中却嗤了一声。

    利益交换而已。

    反正以后也要去那个什么咒术高专,她不想再待在学校里看那些人的嘴脸,就经常溜出学校,漫无目的地在东京街头走着。

    她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打电玩……一切不良会的东西。

    但那之于她不过是消遣罢了。

    她就像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在东京街头每一天都会遇到无数人,无数看不清面目,没有声音的人。

    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游戏,灰白色的天幕,静默的人流,还有仿佛已然死去的自己。

    但……一切都在2005年发生了改变。

    她毕业了,外婆也去世了,接下来就是按照约定入学咒术高专。

    说不清是在哪一天,也许天气还冷,也许樱花初绽,她遇到了那个有着黑发粉眸的少女。

    在她对咒术的好奇下,她们的交流逐渐增加,有时也像平常女孩子一样逛街聊天。

    生活好像突然闯进了一个人来,她会和自己分享日常,会一起约定出游,会别扭地关心自己在新环境适不适应……

    而自己呢,也会在吃到美味的食物时记得告诉她,被五条和夏油烦到会想和她吐槽,偶尔能离开学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硝子……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某一天,她在挂电话前,忐忑又犹豫地开口。

    家入硝子一怔。

    “朋友”这个词像一粒石子投入到自己的心湖。

    她握着手机,界面上还显示着通话,数字一秒一秒跳动。

    是……朋友?这样的情感叫做友谊吗?

    过往的经历让她内心抗拒这个词,但她又想不出什么确切的词语。

    你说是就是吧。我想。

    “好。”话音缓缓落下。

    “太好了!”女孩惊喜的声音传来,接着又萎靡下去:“那个……其实硝子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以前一直是一个人来着……”

    “你也是我第一个朋友。”家入硝子的嘴角不知何时染上了笑意。

    那时候窗外的蝴蝶成群,纷纷展翅,如撒在空中的纸屑,铺满了她的视野。

    什么时候遇见她已经不清楚了,但此后的每一个季节,每一次花开,每一次花落,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她进入了咒术高专。

    她们又更多的时间能待在一起,只是,她与五条夏油是一样的,总要离开学校去执行任务。

    那时候,就又剩下我一个人了,一个人在医务室里,拿着手术刀看着面容枯败的病人。

    静谧无声,只有福尔马林的味道在弥漫。

    “硝子!”

    那道声音穿破寂静。

    “快来!”

    她向自己伸出了手。

    医务室的门彻底敞开,无数道金色的光透了进来,阳光干燥又令人安心的味道挤满了室内。

    她看见了另外两个幼稚又傲慢的同伴。

    “夜蛾老师不在——”白发蓝眼的少年喊道。

    “一起出去玩吧。”留着一缕刘海的少年眯着眼睛笑着说。

    那里的光芒好像越来越亮,亮得快要她睁不开眼睛。

    手术刀“当啷”一声掉在托盘里。

    “嗯,知道了!”

    她应道。

    然后她向那边迈开腿,好像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穿越了漆黑又漫长的隧道,终于看见了光明。

    樱井千里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此生唯一的挚友。

    她把作为旁观者的自己拉进了彩色的夏天。

    然而,那个夏天却要用一生去回忆。

    十年后,蓄起长发的家入硝子摘下口罩,偶尔能从厚重的福尔马林与消毒液味中问到一丝夏日清风的味道。

    当她回首望向门口,只看到雪白的纱帘被风吹得来回飘荡。恍惚间仿佛时光虚度,十年匆匆而去,她的记忆却还停留在那一年无比灿烂热烈的夏日。

    说着你是我第一个朋友的粉眸女孩,总是给人添麻烦的、信奉“大义”的笨蛋,尚且戴着圆片墨镜、无忧无虑的五条悟……

    从此之后不曾有春风秋雨,白昼黑夜,只有那个被称为“夏”的词语,已经融入她生命的情绪,在燃烧。

    她该怨吗?她该恨吗?

    怨不公的命运,恨扭曲的咒术界。

    命运在十年前夺走了自己的挚友,现在又将夏油也夺走。

    圣诞节那一天,她刚救治完伤员回到高专不久,五条携着寒风而来,他的眼睛没有缠着绷带,苍蓝的眼睛隔着灰蒙蒙的空气望着她,堪称平静地告诉了她夏油杰的死讯,就像十年前失去了墨镜的他告诉自己千里的死讯一样。

    她握惯了手术刀的手,一瞬间颤抖得抓不稳杯子。

    清脆的碎裂声在苍白的医务室响起,窗外涌进了无数米粒大的雪,落在她口罩上,印下了露珠般的水迹。

    ……

    这么多年的相处,她早就能猜到五条隐瞒了什么,于是她问:“他的遗体呢?”

    五条悟沉默了一下,说他了用术式,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雪白的纱帘在两人之间飘荡,像盖在遗体上的白布,又像灵堂里的白幡。

    “千里死的时候,我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家入硝子一步步走近了这个收敛起全部情绪,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男人,盯着他的眼睛,她紧紧攥着拳,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但是,五条,你不能让我连夏油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这一次,五条悟没有再阻拦她。

    她连沾着血的白大褂都没有来得及换下,匆匆走出门外。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

    “硝子,杰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

    五条悟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家入硝子蓦地顿住脚步,衣袖下的手紧紧捏着衣摆,她克制住话音的颤抖,像平时一样镇定自若地说:“……什么?”

    “他说……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她瞳孔一缩,呼吸刹那间停住,胸腔好像被挤压到极限而干瘪的瓶子,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再汲取一丝氧气。

    “哈……这家伙……”

    如果有镜子的话,她脸上的表情一定比哭还难看吧。

    ……

    他们改掉了报告,偷偷在一个隐蔽的墓园安葬了夏油杰。

    他下葬的时候,染血的脸上甚至还含着浅淡而温柔的笑,就像十年前他常常笑着的样子。

    她伸手想去触碰他,却被满身干涸的血刺痛了眼睛。

    作为医生的自己,也会害怕血啊。她自嘲地想。

    家入硝子在那冰冷的墓前站了许久,风雪灌满了单薄的白大褂。

    五条悟已经因为新的任务悄然离开了。

    从前也是这样,他在极快的时间内收敛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又像没事人一样照常出任务。她知道五条并不是没有感情,千里死去的那天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待了很久很久。

    他从不把脆弱流露在外,又或许……这份脆弱只展现给了一个人。

    可是啊,家入硝子想,我和五条不一样,他总是在往前走,无论发生了什么他的心也支持着他坚定地走向前方,但我喜欢沉溺在过去里。

    因为我爱的人们都在我的身后,我的过去看着我。

    她望向灰白的天空,枯败冷硬的冬季就像屹立在这里的墓碑。

    大雪无声。

    ……

    ……

    冬去春来。

    又是一年新学期。

    她倚在窗边,伊地知和五条悟的话遥远而模糊,作为宿傩容器的少年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

    玻璃映出了她疲倦的面容和垂落的长发。

    她的手放在口袋里,冰冷的铁器在手心也渐渐染上了温度。

    ……每一次望着这面窗户,看到自己的影子,她都会觉得,好像逝去朋友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这十年,匆匆而过。

    最不愿意与朋友分离的樱井千里孤身坠落在海底,最温柔的夏油说这个世界无法让他笑出来,最桀骜不驯的五条每天在为祓除咒灵奔走,为学生与高层周旋。

    这十年,犹如飞鸿踏雪,却彻底地、以崩坏的方式改变了一切。

    再怎么想抓住的时光,想留下的人,都一去不回。

    再后来,外界传来了五条悟被封印的消息……以及夜蛾老师的死讯。

    她不敢想象接下来她还会等到什么,还能等到什么。

    她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却救不了自己的朋友。

    家入硝子垂眸望向杯中几片漂浮的茶叶,犹如死去的、浮起白肚子的鱼。

    睫毛的阴影扫在她的眼角,连泪痣也黯淡了几分。

    天空再次飘起了雪,顺着寒风吹进了室内。

    一粒雪落在了她的泪痣上,她伸出食指,轻轻地触碰到那粒雪。

    雪花便在她指尖变成了温热的水滴。

    她想,人与人的相遇,本就是——

    一期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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