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踏进尾声,料峭的寒意只增不减,如刀般的冷风为北城送来冬日的信笺,纷纷扬扬的雪落在屋顶,洒向地面,玻璃窗前蒙上了水汽,苍穹间,铺天盖地的,是白茫茫的冷。

    “我靠,下雪了。”后排对英语课向来都敬谢不敏的体育委员打着哈欠往窗外瞄了眼后,忽地惊喜出声。

    他的大嗓门,瞬间引起了课堂躁动,所有人都整齐划一翘首以盼地往外面瞧去。英语老师柳眉被气得够呛,写完板书将粉笔往讲台桌上一扔,直接点了体委的名,“来,朗读下第二段课文。”

    惊喜变惊吓,体委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读课文而已,比用什么定语从句宾语从句造句简单多了,磕磕绊绊结束,坐下后,他问同桌:“我刚刚嗓门很大吗?”

    “是的。”他同桌抬起手推了推眼镜,几秒后,在鸦雀无声中,又道:“你问这话的时候声音也不小。”

    体委抬眸,果然,大家不看雪都在看他,就连向来严肃刻板的英语老师也跟风揶揄了他两句,哄堂大笑了家人们,他绝望又烦躁地把书本立起来,开始装死。

    俞知夏也被逗笑了,她眉眼弯弯,刚收回往后看的视线便瞧见徐晏舟侧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两天的徐晏舟心情有点不好,她自个儿每个月也有那么几天暴躁的时候呢,所以也能理解。

    理解且好奇。

    趁着班里现在还沉浸在说笑打闹的氛围内,俞知夏抬眸看了眼讲台上的老师,半晌,微微朝徐晏舟的方向倾斜,警惕地掩唇,“你怎么了?”

    骤然贴近,徐晏舟垂眸,他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眸,为自己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保持了沉默。

    也就是在这刹那间的犹豫,课堂的主动权又被柳眉给扯了回去,“雪呢,下课再看,现在给你们放段与课文的相关的电影片段,窗帘拉下来啊。”

    话落,教室里又爆发出阵阵喧嚣。

    窦仪琳回头,频频向窗户管理员俞知夏使眼色,俞知夏倏地回神,站起身,去拉墙边操控升降窗帘的链子。

    教室里的暖气很足,所有同学几乎都脱下外套将其挂在椅背上,俞知夏也不例外,她里面就穿了件较为宽松的渐变色套头针织毛衣,手臂抬起时,袖子就受重力作用往胳膊肘方向滑落,偏偏,她还无所知。

    徐晏舟侧着脑袋撑腮看着俞知夏的背影,须臾,他目光微顿,黢黑的瞳孔倒映着女生那细白的胳膊,还有衬得她皮肤越发白的红绳手链。

    窗帘拉到最底,教室里彻底昏暗下来,投影布上的画面也逐渐变得清晰。

    俞知夏坐回到位置上,瞄了眼课本上的内容。徐晏舟匆匆别开眼,有点心不在焉,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手腕上的那条手链,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小珠子,他以为她胆子小,结果没想到,在她的安全界限内,她会如此肆意妄为。

    是了,从她暗戳戳地向他展示情侣手链时,他就应该想到会是这样的。

    徐晏舟喉结微动,困扰他影响他整整两天的那所谓的对演员外貌气质上的称赞的声音瞬间在他耳畔消散。

    脱离了捻酸的浮躁,他的心率在悄然加快,待播放的电影片段将要结束,才稍微恢复了平静,而这会儿,离下课也就还有两三分钟了。

    徐晏舟眼底蕴着淡淡的笑,俞知夏侧眸间捕捉到他的潇洒不羁的轻挑眉梢的小动作时脸上闪过诧然。

    她眨眼。

    他也眨眼。

    两人面面相觑,讲台上,柳眉关掉投影,开始布置课后作业,俞知夏赶紧回头,低眉握着笔在书上写写划划。

    下课铃倏地响彻校园的每个角落,雪落无声,同学们却激动地直往外跑,没多久,又带着遗憾和被冻着的喷嚏悻悻而回。

    “落地就化了,没意思。”

    “别叹气啊,明天应该可以出去打雪仗。”

    听着隔壁同学的对话,俞知夏敛下眼,对玩雪这件事儿显然也有些意动。

    “俞知夏。”徐晏舟伸手敲敲桌子。

    俞知夏茫然抬头。

    想到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然暴露,徐晏舟牵了下唇角,他就是突然想喊她,喊了之后又险些被相顾无言的局面给尬住。

    “要给你接水吗?”几秒后,他指了指俞知夏放在窗台的保温杯问。

    就蛮突然的,而且徐晏舟躲闪着她的凝视,这让俞知夏很是不明所以,她摇头。

    静谧间。

    徐晏舟岿然不动。

    俞知夏不解:“你不是要去打水吗?”

    “昂。”徐晏舟懒懒地应了声,结果还是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过了会儿,他又掀起眼瞟向她,“那电视你看了吗?”

    这话题转的生硬且突然,俞知夏懵了懵,“什么?”

    徐晏舟咂舌啧了下,他有点放不下面子但又实在很想知道答案,纠结间,还是放弃,“算了,没什么。”

    “?”

    “你怎么古古怪怪的。”俞知夏睨眼。

    再次安静。直到体委追着他同桌满教室跑,才将他们间陡然的沉默打破。

    俞知夏合上书本,双手捧脸百无聊赖地看着过道里的闹剧,半晌,幽怨道:“哪还有时间看电视啊,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是吗?”

    “是啊。”俞知夏颔首。

    徐晏舟眸色深黑,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上扬,“挺好的。”

    “?”

    课前两分钟,气不过的俞知夏愤然发了条朋友圈。

    -繁重的课业压的我透不过气,我丧心病狂的同桌却说挺好的[死亡微笑]。

    也许是元旦降至,又是瑞雪丰年,晚上,寂静的学校内,隐约能听到江畔烟花绽放的声响,呜咽着划破长空。

    快放学时,陈妄之勾着唇想象着夜空里的绚烂,“批发点烟花棒进来倒卖我应该能赚到人生中的第二桶金了吧?”

    “嚯,你什么时候瞒着我把第一桶金赚了啊,是不是兄弟啊,发财都不带我。”荆嘉棋大剌剌地给了陈妄之两拳。

    陈妄之吃痛闷哼,随即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爹妈爷奶阿公阿婆给的压岁钱,你要吗?要的话得叫我爸爸。”

    能屈能伸的荆嘉棋咧嘴笑起来,“爸爸。”

    闻言,喜得好大儿的陈妄之心满意足:“欸,儿砸,记得下载国家反诈中心APP哦。”

    两男生在打起来的边缘疯狂试探。

    发完朋友圈后确实被后续课业折磨到头秃的俞知夏尽量屏蔽后排的动静,在试卷上算出最后大题的答案,她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紧接着便马不停蹄地揉起了泛酸的右手手腕。谁能想到今天的作业会这么多啊,熬死了她的脑细胞不说,她现在都快饿虚脱了。

    肚子咕地叫起。

    徐晏舟侧眸,若有所思地望向她。

    俞知夏摸了下后颈,接触到他打量的目光,微窘,片晌,色厉内荏地横他两眼,“看什么看。”

    她摸出手机。

    看到了她哥在她朋友圈下回复:你同桌盲目信你,我看你都还有时间在微信里蹦跶,哪里喘不过气了。

    摸鱼半分钟,被抓到了就是永恒的罪孽,俞知夏咬咬牙,更气了。

    “要不要去吃烤地瓜?”徐晏舟突然开口,“应该还有炒板栗。”

    他是懂得怎么收买人心的,这么冷的天,要是能咬上几口滚烫的烤红薯,那得多幸福,俞知夏无法抗拒地倒戈了,“吃。”

    话音刚落,徐晏舟便低低的哂笑了声。

    笑意裹着暖气的热浪直直地往俞知夏的耳畔钻,俞知夏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被蛊惑地微微颤了下,耳根也被烙了下,急剧升温。

    积雪渐厚,街上行人寥寥,俞知夏挨在徐晏舟的伞下,和他踏着松软的积雪往前走着,脚下踩出了富有节奏感的窸窣声,身后是两串清晰可见的并行的足印,隔着手套和纸袋捧着热腾腾的地瓜,俞知夏叫嚣了整晚的胃总算得到了慰藉。

    路灯悄然拉长了他们的身影。

    俞知夏垂眸,心神微动:“我能拍张照吗?”

    这问题,把徐晏舟砸地有点不知所措,他失笑:“这是你的自由,我还能拦着?”

    俞知夏仰脸,笨拙地去兜里掏手机,手套限制了她的发挥,她哼哧哼哧了半天,最后还是徐晏舟看不下去,拽出她在羽绒服口袋里摸索的手,直接替她将手机拿了出来,还顺带着摁亮了屏幕,举起来对向她的脸,解锁步骤也完成了。

    “谢了。”她被他流畅的动作唬地屏住了呼吸,无端的紧张在抓着她的心脏,她低着眉,声若蚊蝇,手指不自觉地捏紧纸袋。

    不算特别热闹的小吃街,更是听不见如浪的声潮,余下的只是寂静间悄悄生根发芽的怦然。

    回家的路上,俞知夏发了初雪这天的第二条朋友圈。

    -看在糖炒板栗和烤红薯的份上,就不追究同桌“言论过失”的责任了。

    不过几秒,徐晏舟就给她点了赞。

    还有她那好像没有时差不需要睡觉的老哥的忽然的警惕,俞知冬放大那张配图,明知故问地评论道:你同桌男的女的?

    照片里,被模糊的背景,是俞知夏和徐晏舟的影子,一高一矮,靠的还蛮近。

    俞知夏瞪起眼,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徐晏舟偷瞄到她的惶恐,垂眸看了眼手机屏幕,了然。

    须臾,评论里跳出来新的消息,点进去,俞知夏瞬间就认出了是徐晏舟的头像,她缓慢地眨巴了两下眼,脑袋嗡嗡作响。

    -知冬哥,她同桌是我。

    -

    隔壁屋内,傅渺渺眯起眼,久远的记忆若隐若现地盘旋在她脑海,符合徐晏舟描述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邱宿。

    模糊的记忆让傅渺渺不是很确定这个答案,不过以她对俞知夏的了解,她大概不会当着徐晏舟的面夸别的男生帅吧。

    翘首期盼徐晏舟和俞知夏吵起来的节目组导演看着镜头内相拥的两人,差点没背过气去,“行行行,他俩这么玩是吧?”

    傅渺渺莞尔,她拍拍导演的肩,“我都让你别想太多了。”

    导演噎住。

    傅渺渺见他吃瘪,笑得更欢了,“别忘了我们节目成立的初衷,招商的时候不还打着响应国家政策的名号吗?你现在老想着让他们夫妻俩吵架是怎么回事?”

    初衷啊。

    初衷当然是收视率,导演迟疑两秒,颓败地叹气,嘉宾还是找小明星来得好,他们可以为话题为知名度为流量配合着剧本演。

    没走剧本的徐晏舟和俞知夏直接放弃了晚饭任务,劳累奔波了一天,两人实在是抽不出力气去搭建灶台摘莲藕。

    意见相同,便不会有多余的埋怨争吵,吹够了晚风,又找不到别的娱乐活动,没多久,夫妻俩就回了房间,瘫坐着将摆烂进行到底。

    “我还是很好奇。”俞知夏觉得自己没办法过去,就哪有人话说到一半忽然就不说的。

    徐晏舟默然。

    他能承认到这儿已经不错了,要是告诉她对方是个明星,她肯定会觉得他这醋吃得莫名其妙,甚至,往后余生,还会时不时地拽出这件事来笑他。

    想到这种可能性,徐晏舟扬了扬下巴,牺牲自己转移话题,“说起来,我好像还留有几张扎半丸子头的照片。”

    俞知夏真的很好猜,果不其然,愣了几秒后,她黢黑的眼眸闪过兴奋,“真的?”

    “嗯。”

    “在哪儿?”

    “以前的手机里。”

    “手机没坏吧?”闻言,俞知夏皱了皱眉。

    她的担忧落在徐晏舟的眼里,让徐晏舟忍俊不禁,他捏捏她的手,“没坏,等拍摄结束,回去了就给你看。”

    俞知夏撇嘴。

    半晌,闷闷道:“那惨了,我会感觉这几天度秒如年的。”

    山村里静悄悄的,偶尔几声犬吠会打破这份宁静。

    半夜。

    被饿醒的俞知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也不止是饿,她稍稍的还有点认床,徐晏舟无意识地将她揽在怀里,她听着他的心跳,时不时地伸出手勾勒着他的眉眼、喉结还有锁骨。

    “偷偷摸摸,干嘛呢?”低沉沙哑的嗓音倏然萦绕在俞知夏的耳畔。

    俞知夏微微抬头,就见徐晏舟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睨着她,她撅嘴反驳:“胡说,我明明光明正大的。”

    徐晏舟沉寂片刻,哼笑:“光明正大干嘛,后半个问题不回了?”

    感觉被抬杠了的俞知夏闭嘴。

    少顷。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要不要吃宵夜?”话落,面面相觑,又齐齐弯起眼“噗嗤”地笑出声。

    摄像机早就被毛巾遮挡。

    这回真的是要偷偷摸摸的了,徐晏舟挑眉,“你是不是早就藏好吃的了?”

    窸窸窣窣间,俞知夏义正言辞,“哪儿的话。”

    “我是怕我们饿。”她说。

    徐晏舟颔首,“藏了什么?”

    “网购的紫薯啊方便面之类的。”俞知夏絮絮叨叨,“出门在外,能简单就简单点。”

    顿了顿,想到这里的环境,她眯起眼,“你有打火机的吧?”

    “怎么?”

    “我怕要钻木取火。”

    徐晏舟站到床边,向俞知夏伸出手,“这不是荒野求生。”

    节目组狗的很,刚到塔莲村,就检查了遍他们的行李箱,除了日常要换洗的衣物,其他零食之类的一律得上交。

    但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他们有外援严特助,夫妻俩弯腰摸到偏厅,很快就从堆积的旧柴下找出了备用粮。

    俞知夏看了眼她爱吃的螺蛳粉,眨眼。

    这压根就不是她买的,她昂头,也学着徐晏舟故作深沉地沉吟。

    徐晏舟低眉,见状,伸出手捏了下她鼓起的脸颊。

    万籁俱寂下,只听见他说:“我怕你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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