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黑夜,是月色都无法晕染的浓。

    山上唯一的光亮却是人眼无法看见的存在。

    “恭仁,我发现你这小光芒在黑夜中很管用。”清渺道。

    这下好了,达恭仁在前面引着路,他们连火把都不用带了。

    达恭仁二指捏着笔头,一副憋闷的神情:“为什么我晚上还没有休息的时间?”

    “因为玄门晚上也有课业。”鹤放语气不善,神情更是差。

    上完灵草学后,夫子给所有人布置了任务——去后山寻灵涎。

    灵涎是灵笋孕育几十年而成。一个灵笋也就那么两滴灵涎,位于芯部,有驻魂之功效。

    挖灵笋对于新入玄门的弟子们来说很艰难。

    首先要了解它隐匿的地方,其次挖的时候一定要快准狠,否则它这个小精怪定会从土壤中溜走。

    但简而言之,他们要做的就是晚上去后山——挖笋。

    听完夫子的要求,鹤放负手伫立于山顶,仰头望天,一言不发。

    清渺看着他的背影,对身边的达恭仁悄声道:“你说……天帝会不会一直在打喷嚏?”

    “不知道。只是觉得将军在心里应该骂得挺脏的。”

    “不让驴子拉磨,驴子还不高兴了。”

    清渺摸着下巴,思索道:“这表情是不是就是今日夫子讲过的诗人的那种壮志难酬,悲愤不已?”

    “应该是。”达恭仁给她比了一个大拇指,“你可真是融会贯通。”

    鹤放提溜着锄头,在林间晃荡着,也没有要找灵笋的意思。

    反倒是清渺眼疾手快挖到一个,将外层剥掉,用小瓷瓶接住了两滴灵涎。

    挖一个也就能向夫子交差了。她对事情的态度一向如此,从来没有一马当先的欲望。

    “人间就是这样过日子的,你也不必觉得太过浪费时间和能力。就当是天帝给你放了个假”清渺安慰他,“挖笋可比写千字文章容易多了。”

    “千字文?万字都不够记录本将军的功绩。”

    啧,宽慰几句还翘起尾巴来了。

    “是的,你最厉害了鹤放将军。消灭魔界指日可待。”

    说着,她咧开嘴,露出一个自认为无比真诚的笑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糙毛鹤要顺毛捋。

    鹤放瞥她一眼,那语调语气纯粹就是糊弄他。

    他哼了一声,撇撇嘴,而后眉头舒展,随手就是一锄头下去。看似不经意的一下还真逮住了灵笋。

    “休息就是挖笋,我真是对陛下的恩典感!激!涕!零!”

    鹤放将笋一层一层剥开,拿出瓷瓶,存贮其中的灵涎。

    “就这样吧,我也不和那些孩童们争抢什么。”

    鹤放话音刚落,却见他眼底有道凌厉的光闪过,倏而身形一转,挡在清渺身前。

    几道闪着银光的符篆被祭出。

    动作快到她都没看清他是从哪里掏出的符篆。

    符篆炸开,银光点点。

    顿时传来几声鬼喊鬼叫。

    “嗷——我的屁股!”

    “我的脸!”

    “我细腻滑润的屁股。”

    “我吹弹可破的脸蛋。”

    “我……”

    “停!”鹤放呵斥一声,阻止了面前关于屁股和脸蛋的争论。

    清渺从他身后探出头。

    从树后蹿出来的两人并不真切,身体透明,轮廓都不清晰。白色的衣衫上是血色浸染。

    一个胸口有个大洞,一个脖颈处是被利剑贯穿。

    他们并没有腿,飘荡在林间。

    只是这个穿戴,应该不是普通的小鬼,而是鹤放军中的天兵。

    鹤放转头安慰道:“别怕,他们不是坏人。”

    说完,他一顿,改口道:“……不是坏鬼。”

    “对啊,小妹妹,你看咱这长相也不像坏鬼啊。”一只鬼指着自己,笑眯眯道。

    清渺:“……”

    其实是不像的,话一说完就像了。

    加上那个笑容,分明就像拐卖幼童妇女的人贩子。

    “灼异,虚演你们两个怎么到这里来了?”鹤放道,“你们能从忘川出来?”

    “可以出来一会儿。”灼异道,“好不容易能见到将军,就被你拿符篆炸,你看我屁股。”

    说着便转过身。

    确实……屁股那里好像是比其他地方更透明些。

    “还有我的脸蛋儿。”虚演附和道。

    “行了,行了,谁要看你屁股。”鹤放嫌弃地摆摆手,“我是说你们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阴曹地府都传遍了。将军被天帝陛下踹到人间历劫啊。”

    “谁说的!谁乱造谣?”鹤放急道,“不是踹,是让!让我到人间……休息一段时间。”

    嘁……之前还不想休息呢,现在倒是当成借口了。

    那二鬼没听他的解释,相视一眼。

    “没成想将军真的在人间……挖笋。”

    说完,二鬼仰头齐声大笑。

    “将军,我们真的没有想夺你的笋。哈哈哈哈哈——”

    他们笑的前仰后合,丝毫不顾及鹤放的面子。

    “啧……多损呐。”达恭仁感慨道。

    果然,有什么样的上级,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都不看自己领导的脸色。

    好不容易捋顺毛的糙毛鹤,又炸毛了。

    鹤放冷冷地盯着他们良久,也不言语,从袖中捏出两张符篆。

    灼异和虚演瞬间收起笑容,换上严肃的神情。

    “将军,我们是真地担心你。”

    “日思夜想,牵肠挂肚,魂牵……”

    “滚。”

    “将军是我更想你。”灼异不在意鹤放让他圆润地离开的警告,忙道,“我说要来人间看看将军,这人都嫌麻烦不想来。”

    “你可少在将军面前搬弄是非,你平日就在忘川那打麻将,何曾提过将军?也就是听到将军下凡历劫,非要来看热闹。”

    也不知道这两位天兵多大年纪了,好像说什么都要争个高低。刚才是争论屁股和脸蛋,现在又非要争个宠。

    “你们两个一起,滚回忘川。”鹤放咬牙切齿道。

    “谁在那边?”脚步声渐起,几个学子向着他们站着的地方寻来。

    打头那人提着灯笼,散发着幽暗的光。

    后面跟着一群穿着白衣的学子们。

    “啧,怎么看起来比我们两个鬼出场还阴森。”灼异小声道。

    米芸福从人群中钻出来,看到清渺,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清渺你在这里啊,我刚才还找你呢?不过你们怎么连个火把都没有拿着。”

    “……火把灭掉了。”

    清渺随口解释。毕竟他们能看见达恭仁的光芒,而旁人却不能。

    “刚才这里有使用符篆的痕迹,是你们吗?”持灯那人扬起头,看着鹤放,语气十分轻蔑。

    清渺想起,那人是好像叫王现已,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反正出身不俗,刚到山上的第一日,就在学堂中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

    鹤放随口道:“刚才看到两只鬼,用符篆吓跑了。”

    闻言,王现已哂笑一声:“你初入山河堂就能看见鬼?你怎么不说你之前上过北清宗呢?骗鬼呢?”

    “我艹?这么嚣张?他这是骂人还是骂鬼?”灼异道。

    虚演默默比了一个大拇指:“真是比咱们两个还损。怪不得将军才挖到一个笋呢,整座山的笋八成都被他挖走了。”

    他们两只鬼飘到王现已面前,露出十分钦佩的眼神。

    毕竟除了文曲星君,其他人也不敢这么呛声他们家将军。

    “小心。”鹤放也不知该对谁无语,“你面前有两只智障鬼。”

    闻言,王现已身后的几名学子倒是一颤。

    “我刚才确实感觉有一阵阴风。”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感觉到。”

    是啊,刚才确实是灼异和虚演两人有点兴奋,飘得太快,带起一阵阴风。

    王现已不忿地“嘁”了一声:“危言耸听。”

    鹤放本就心情不好,也懒得跟计较:“是我危言耸听,也没有鬼,我刚才就是炸符篆玩呢。大家都散了吧。”

    “芸福,我们也去挖笋吧。”清渺趁机道。

    米芸福点点头。

    清渺俯身拿起锄头,抗在肩上。

    “不如我们比比吧。”

    清渺:???

    比?比什么?

    “你不是自命不凡嘛?不如我们比比。”王现已挑衅地看着鹤放,“就比谁挖的灵笋多。”

    ……这人还真是不知死活。

    闻言,两只鬼倒是先激动了。

    “嗷——比挖笋,哈哈哈哈哈。”

    “真是令鬼大开眼界。”虚演道,“这辈子……哦,不对,上辈子只见过有人和将军比拼厮杀妖魔,死后居然还能长见识,比挖笋。”

    这两只鬼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走吧。”清渺用胳膊肘戳了一下鹤放。

    干嘛平白无故给自己找气受。

    王现已上前一步:“清渺姑娘如此拦着,是担心鹤放公子呢?还是看不起在下呢?”

    啧,这人怎么都不看出来她的良苦用心呢。

    清渺眨了眨眼,一脸忧色道:

    “……我担心你输得太惨,自己看不起自己。”

    一阵阴风吹过。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空气的凝滞。

    王现已的面色由白转青再变红。

    更让他生气的是清渺看着他的神情没有丝毫轻视、挑衅、看不起,而是真的担心。

    这才是真正的侮辱。

    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的侮辱!

    “一击致命,万箭穿心。”虚演道。

    “啧啧,小仙子看起来蛮乖巧的,说话竟然这么毒。”灼异瞥了一眼鹤放,压低声音道,“我觉得将军是远远不敌的。”

    鹤放倒是并没有在意这两鬼的评价,嘴角噙着笑意。

    有一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欣慰。

    只有清渺一人,定定地站在原地。

    她真的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也不知是人群中的哪位忍不住笑出声,才提醒了王现已。

    他愤愤地看着清渺,攥起拳,想要上前理论。

    “哎……”鹤放上前一步,挡在清渺身前,一指点着王现已的胸口,将他推远。

    鹤放微蹙眉头,转头巡视一眼后山,面露苦色道:“这灵笋确是难寻,能找到一个已是不易。”

    清渺:“……”

    这家伙还真是能演。

    “正是因为难寻,才有比试的意义。”王现已插着腰道,“怎么?怕了?”

    鹤放双唇紧抿,似是在下决心。

    “将军现在的演技更精益了。”灼异小声道。

    虚演附和道:“是啊,以后可能都可以上台唱戏了。”

    鹤放丝毫没有受到他们两人的干扰,好一会儿才长舒一口气:“好,比就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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