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来了。
先生真的将他们带回来了，还是以这种正大光明的方式。
欣喜激动之后又是悲哀难受。
如果他们的同袍还能活着……
葛思业看着街道两边的莹莹灯火，迅速掩下内心的伤感，将整理好的名单册子收捡好，又嘱咐了一番旁边的下属们，这才匆忙地往县衙后面去。
今天的事情多，他还要赶去跟先生汇报呢。
县衙后面有一栋独栋的小院，外面看着破破烂烂，里面境况也不尽如人意，于县令为了树立起自己廉洁的表象，硬是把这么一地县官的住处折腾得跟难民营有得一拼。
偏生他自己住的地方又是高门府邸又是亭台楼阁的。
先生一来便将县衙内修葺了一番，几天时间又是砌墙又是填地的，如今看着勉强也算是能办公的地方了。
葛思业一路走来脚步轻快，哪怕眼前修葺过的县衙在他看来依然破旧，但比起大青山里的茅屋山洞破帐篷，这里随便一个破屋子都能让他瞧出一朵花来。
这才是人该住的地方啊。
葛思业暗暗腹诽，等到了目的地，翘着的嘴角都没能压下去，就听到房间里传来了冯云野气燥的声音。
“他还真敢这么说啊？”
冯云野腾的一声从座椅上跳起来，抬手一推，没控制好力道，面前那一张才修好腿的桌子就歪了。
随着咔嚓一声响，室内空气诡异一静。
正准备探头进去的葛思业率先跳了起来，“哎呀呀，你看看，才修好的桌腿又瘸了，冯云野你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啊。”
葛思业冲进去就往地上一蹲，一脸肉痛地看着英勇就义的桌腿，抬头时满脸尽是谴责。
这些现在可都是他们的资产啊，缺了腿就得修，修就得花钱，钱啊……
算算这几天花出去的铜子儿，葛思业的心更痛了，被气得索性往地上一坐，控诉，“冯云野你给我赔。”
冯云野：“……”意识到自己惹了祸，眼睛瞥了一眼坐在上位的先生，不停朝葛思业挤眉弄眼，无声作揖求饶。
错了错了。
他做完表情还伸手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兜都套了个遍，啥都没有，一副浑身刮不出二两油的滚刀肉德行气得葛思业是一个倒仰，“你……”就要爬起来掐死这个祸害。
“咳咳……”屋内角落，裴勇皱眉提醒，两人也真是不像话，没看到先生脸色都不好看了吗？
当然先生的脸色之所以不好看也并非这两人的缘故，究其原因还是那个远在洪庙村的霍英。
裴勇一想到在洪庙村见到霍英的场景，脸上的刀疤就变得狰狞了几分，同时内心的疑虑和担忧也越发浓重。
霍英这人……
用先生的话说，浑身反骨，此人逼急了必反，但太过放纵了又会失去控制，这种控制的度实在是不好拿捏。
裴勇的提醒让屋内还在别苗头的两人也瞬间安静了下来，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上位的座椅上，只见一袭月白长衫的先生正安静地看着手里的一本册子，正是今天下午葛思业送来的名册，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迟迟未翻页，脸色也变得有些奇怪。
“先生……”冯云野自知理亏觑着上位人的脸色，察觉到不对劲赶紧认错，“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您别不说话啊，您不知道您不说话其实很吓人啊。
都怪那个霍英，他自己走了还不算完，刚才他们接到消息，霍英还带走了自己的一批亲信。
虽然那一批人跟霍英那个犟种一个德行，认人不认理儿，但终归是曾经的正规林家军，战斗力和凝聚力都很不错。
原本他们还以为这次霍英自去，那批人不能跟着走好歹能留下来应付流寇时能帮得上忙，却不想……哪怕先生提前下手，但还是让他带走了一批人。
那些人竟跟霍英是一路货色，一群白眼狼。
上梁不正下梁歪。
冯云野在心里把霍英又拖出来骂了几百遍。
而此时他们的先生却并不似表面上的平静，他的大脑里出现了一阵阵的痛感，正是下午魏大夫替他扎针的位置，那针扎一般的刺痛感使得他此时完全没有听到屋内几人的谈话，也丝毫没注意到几人的眉眼官司，视线落在那纸业上一人的户籍地时，太阳穴是莫名其妙地一阵突突突的跳。
洪庙村，顾姓。
他的视线不禁落在那个“顾”字上，心头又是一阵狂跳，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要破笼而出似的。
这种大脑里的厮杀绞弄在一起的思绪顿时变得混乱不堪，迫使他不自觉捏紧了手中那本册子，脸色也因此白了几分。
屋内三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葛思业上前，“先生？”
怎么回事？他进门后还只关注了那瘸腿了的桌子呢，这个时候才发现先生不对劲，心头一紧。
他把目光投向了裴冯两人，裴勇皱眉，冯云野又要暴起开骂，被葛思业眼神恐吓，你可消停点吧。
捏紧纸业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的指尖不可控地抖了一下，被强行控制住了，随即上头传来一道沉哑的嗓音，“这个洪庙村，是顾姓的人居多吗？”
大青山下，洪庙村，顾姓，霍英，以及被霍英赖上的女子……
他实在想不通，霍英的目的是什么？还有顾姓……
手里的那页纸上就写了一个姓顾的名字，正是洪庙村一个叫顾栓子的青年，后面标注了年岁，16岁。
听到他的话，裴勇赶紧回答，“是的先生，这个村子的宗祠就是顾姓，大部分人都是姓顾。”
“霍英现在居住的那一家人，便是洪庙村前任村子的家里，家中有一寡母，带着一对五岁的龙凤胎姐弟，还有一个寡儿媳……”
裴勇最近也打听到了很多消息，包括那“寡儿媳”小丫头，听说丈夫是服兵役没了的，裴勇得知这个消息时也是深有感触。
清河先生的太阳穴更痛了，不知道霍英话里那一句话刺激到了他的神经反应，此时他连手中的名册都抓不住。
“啪……”书册落地，应声倒下的还有坐着的人。
面前三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滞，霎时间冯云野率先冲了上去扶住了人，大喊，“先生……”
裴勇则赶紧将旁边的长椅拉开，临时凑成了一个能躺下休息的地方，而葛思业转身就往门外冲，“我去找魏大夫。”
不好，先生给霍英气得晕过去了。
这个害人精啊。
……
“啊切……”
霍.害人精.英此时正站在洪庙村的村口查看地形，头顶天穹黑沉沉的，冷风肆意，地上枯叶被卷起来，萧索得在他面前打着圈一阵乱舞。
“这天又要下雪了。”霍英眸色发沉，“应该不会小。”
大雪会带来很多麻烦，气温骤降，会冻死人；道路堵塞，物资难以运输，最重要的是，传递消息也会滞后。
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消息滞后会有多致命。
且洪庙村这地形，实在是不好守。
“实在不行往山里退吧。”霍英收回目光，转向正蹲在小土坡上的少女。
林渔嘴里叼着一根葱路边扯过的干草，一边磨牙一边道，“怎么？怕了？”
霍英翻了个白眼，走过去跟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蹲着，只是个头明显比对方大了两倍，“你想把他们训练成能拿武器上战场的士兵，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时间啊。”
也不看看这些村民是个什么素质？就全村而言，也就能挑出个四五个勉强过及格线的，其他的全是一众老弱妇孺。
昨日裴勇一来他就猜到清河先生得手了，有关流寇截粮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甭管清源县的这些百姓会怎么想，那些被扣了屎盆子的流寇会怎么想？
钱粮不是他们拿的，罪名却是他们背了。
如果之前那帮流寇还没敲定是拿哪个县开刀，经此一事，清源县也跑不了了。
“所以你们清河先生抢占了县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迅速地将人聚集在县城里，准备来一场正面痛击吗？”
林渔嚼着口中干草，视线在不远处村口挖壕沟的汉子们身上扫过，语气虽然轻松，但眉头却皱着。
比起村里人，这群人干起活来明显不一样，这是霍英带回来的人。
霍英在顾家待到第二天就传往大青山里传了信，没过两天就有一群人进了洪庙村。
人并不多，二十五个人，个个都曾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正规军。
林渔是很满意的，至于霍英……霍英看着只来了二十五人，气得骂骂咧咧了一下午，又是骂远在清源县城不按理出牌提前对他釜底抽薪的清河先生，又是骂自己那群没有脑子只知道跟人跑的下属。
这些人的到来也带来了清河先生探查到的流寇行踪消息。
“全跟着你走了，你让他们怎么想？”最后还是林渔劝住了他，说这二十五人也不错了，若是真来个几十个人，光是这群人的伙食费村里就很难应付。
“就现在这形式来看，他很有可能会坚壁清野。”霍英继续分析道，“他们的人现在还不适合出现在正式场合，如果流寇一来就被打跑，会引人注意，到时候会很麻烦。”
“毕竟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林家军，才刚走出大青山，根基还没稳固住就被人发现，会有全灭的风险。”
林渔眉头一皱，“他若是坚壁清野，那周边的村落呢？”
那批人若是只守一个县城应该没问题，但周边的百姓呢？
霍英被问得一时哑然，迎上林渔的灼灼目光，他叹了一口气，“你要知道，林家军现在还是叛军。”
叛军一旦被发现就被会围剿。
漠北二十万大军还在，一声令下就能踏平了这里，让他们尸骨无存。
“清河那人大局观很重，占据清源县只是第一步，他不可能冒险。”
不知不觉中，霍英都在替清河那边说话了，虽然平时看不惯那病秧子，但他能活到现在等到林渔也是多亏了那病秧子这两年来的筹谋。
否则他们早没了。
夹缝求生，如今就是他们的处境。
“阿渔，其实他……”霍英很少说清河的好话，此时却忍不住想要开口了。
林渔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他，“这世道就是如此，想救的人太多了，但自己的能力却又远远够不到，我也不至于会因为对方的选择而去谴责对方冷酷无情，同样都是走到刀尖上，稍有差池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曾经的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今她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
林渔起身原地活动了一番筋骨，朝那边看了一眼，道：“要下雪了，土更不好挖了，叮嘱兄弟们加快速度，务必在大雪来临之前挖完。”
她和霍英都推测过，这雪一来，就要备战了。
这是他们两人就在沙场练出来的的预感，十有八九会成真。
毕竟这些流寇雪后屠戮的事迹不是没有。
回到顾家，院子里也是热火朝天，顾小丫在陪着二老收拾干货，顾二郎在旁边适时补充，几人把收拾起来的物资一件件地往麻布口袋里塞。
“大豆，粟米……”顾二郎念念有词，一一轻点，时不时拿笔在手中的纸业上划一下，见到林渔时，停下来，“嫂嫂。”
眼睛里满是成就感。
小小年纪因为能帮得上大人的忙而感到高兴。
林渔越过身前几个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子停在他面前，环顾四周，“阿娘呢？”
顾小丫抱着一簸箕的干野菜凑过来，“阿娘去别家看看了。”
春娘如今是林渔“亲封”的后勤部部长，负责督促全村的人收集整理物资，这也是跟族老们商量后的决定，赶在大雪天来临之前，他们要准备送一批物资进大青山。
倒不是他们不战而降没有气性，凡事都要有两手准备，守肯定是要守，但他们也要提前铺好后路才行。
春娘如今日日会去村民家里，督促大家收拾粮食细软，把能藏的都藏起来，鼓励大家不要松懈。
她在林渔的耳濡目染之下，又有村长和族老们的支持，处事的手段也渐入佳境，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不想林渔太过劳累，否则以她曾经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做到如今这种地步的。
林渔见家里也不缺她，便转身去了晒谷坝看一众青年削竹箭，晒谷坝里竹子堆了一大堆，一部分是要削成竹箭，一部分是用作埋壕沟栓绊马绳的。
大家分工协作手里忙不停，林渔也没歇着，帮着劈竹子，直到天色昏暗，周边的油灯开始亮起。
迎着在冷风里左右摇摆的灯苗，林渔鼻尖微微一亮，抬手一摸，是晶莹的雪花。
下雪了。
林渔摸着鼻尖的凉意，眸色霎时冷沉，天际间洋洋洒洒落下的雪花伴着寒风冷意肆意地吹乱了她的长发，她薄唇微微一动。
“召集全村所有人。”
“备战！”
先生真的将他们带回来了，还是以这种正大光明的方式。
欣喜激动之后又是悲哀难受。
如果他们的同袍还能活着……
葛思业看着街道两边的莹莹灯火，迅速掩下内心的伤感，将整理好的名单册子收捡好，又嘱咐了一番旁边的下属们，这才匆忙地往县衙后面去。
今天的事情多，他还要赶去跟先生汇报呢。
县衙后面有一栋独栋的小院，外面看着破破烂烂，里面境况也不尽如人意，于县令为了树立起自己廉洁的表象，硬是把这么一地县官的住处折腾得跟难民营有得一拼。
偏生他自己住的地方又是高门府邸又是亭台楼阁的。
先生一来便将县衙内修葺了一番，几天时间又是砌墙又是填地的，如今看着勉强也算是能办公的地方了。
葛思业一路走来脚步轻快，哪怕眼前修葺过的县衙在他看来依然破旧，但比起大青山里的茅屋山洞破帐篷，这里随便一个破屋子都能让他瞧出一朵花来。
这才是人该住的地方啊。
葛思业暗暗腹诽，等到了目的地，翘着的嘴角都没能压下去，就听到房间里传来了冯云野气燥的声音。
“他还真敢这么说啊？”
冯云野腾的一声从座椅上跳起来，抬手一推，没控制好力道，面前那一张才修好腿的桌子就歪了。
随着咔嚓一声响，室内空气诡异一静。
正准备探头进去的葛思业率先跳了起来，“哎呀呀，你看看，才修好的桌腿又瘸了，冯云野你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啊。”
葛思业冲进去就往地上一蹲，一脸肉痛地看着英勇就义的桌腿，抬头时满脸尽是谴责。
这些现在可都是他们的资产啊，缺了腿就得修，修就得花钱，钱啊……
算算这几天花出去的铜子儿，葛思业的心更痛了，被气得索性往地上一坐，控诉，“冯云野你给我赔。”
冯云野：“……”意识到自己惹了祸，眼睛瞥了一眼坐在上位的先生，不停朝葛思业挤眉弄眼，无声作揖求饶。
错了错了。
他做完表情还伸手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兜都套了个遍，啥都没有，一副浑身刮不出二两油的滚刀肉德行气得葛思业是一个倒仰，“你……”就要爬起来掐死这个祸害。
“咳咳……”屋内角落，裴勇皱眉提醒，两人也真是不像话，没看到先生脸色都不好看了吗？
当然先生的脸色之所以不好看也并非这两人的缘故，究其原因还是那个远在洪庙村的霍英。
裴勇一想到在洪庙村见到霍英的场景，脸上的刀疤就变得狰狞了几分，同时内心的疑虑和担忧也越发浓重。
霍英这人……
用先生的话说，浑身反骨，此人逼急了必反，但太过放纵了又会失去控制，这种控制的度实在是不好拿捏。
裴勇的提醒让屋内还在别苗头的两人也瞬间安静了下来，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上位的座椅上，只见一袭月白长衫的先生正安静地看着手里的一本册子，正是今天下午葛思业送来的名册，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迟迟未翻页，脸色也变得有些奇怪。
“先生……”冯云野自知理亏觑着上位人的脸色，察觉到不对劲赶紧认错，“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您别不说话啊，您不知道您不说话其实很吓人啊。
都怪那个霍英，他自己走了还不算完，刚才他们接到消息，霍英还带走了自己的一批亲信。
虽然那一批人跟霍英那个犟种一个德行，认人不认理儿，但终归是曾经的正规林家军，战斗力和凝聚力都很不错。
原本他们还以为这次霍英自去，那批人不能跟着走好歹能留下来应付流寇时能帮得上忙，却不想……哪怕先生提前下手，但还是让他带走了一批人。
那些人竟跟霍英是一路货色，一群白眼狼。
上梁不正下梁歪。
冯云野在心里把霍英又拖出来骂了几百遍。
而此时他们的先生却并不似表面上的平静，他的大脑里出现了一阵阵的痛感，正是下午魏大夫替他扎针的位置，那针扎一般的刺痛感使得他此时完全没有听到屋内几人的谈话，也丝毫没注意到几人的眉眼官司，视线落在那纸业上一人的户籍地时，太阳穴是莫名其妙地一阵突突突的跳。
洪庙村，顾姓。
他的视线不禁落在那个“顾”字上，心头又是一阵狂跳，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要破笼而出似的。
这种大脑里的厮杀绞弄在一起的思绪顿时变得混乱不堪，迫使他不自觉捏紧了手中那本册子，脸色也因此白了几分。
屋内三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葛思业上前，“先生？”
怎么回事？他进门后还只关注了那瘸腿了的桌子呢，这个时候才发现先生不对劲，心头一紧。
他把目光投向了裴冯两人，裴勇皱眉，冯云野又要暴起开骂，被葛思业眼神恐吓，你可消停点吧。
捏紧纸业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的指尖不可控地抖了一下，被强行控制住了，随即上头传来一道沉哑的嗓音，“这个洪庙村，是顾姓的人居多吗？”
大青山下，洪庙村，顾姓，霍英，以及被霍英赖上的女子……
他实在想不通，霍英的目的是什么？还有顾姓……
手里的那页纸上就写了一个姓顾的名字，正是洪庙村一个叫顾栓子的青年，后面标注了年岁，16岁。
听到他的话，裴勇赶紧回答，“是的先生，这个村子的宗祠就是顾姓，大部分人都是姓顾。”
“霍英现在居住的那一家人，便是洪庙村前任村子的家里，家中有一寡母，带着一对五岁的龙凤胎姐弟，还有一个寡儿媳……”
裴勇最近也打听到了很多消息，包括那“寡儿媳”小丫头，听说丈夫是服兵役没了的，裴勇得知这个消息时也是深有感触。
清河先生的太阳穴更痛了，不知道霍英话里那一句话刺激到了他的神经反应，此时他连手中的名册都抓不住。
“啪……”书册落地，应声倒下的还有坐着的人。
面前三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滞，霎时间冯云野率先冲了上去扶住了人，大喊，“先生……”
裴勇则赶紧将旁边的长椅拉开，临时凑成了一个能躺下休息的地方，而葛思业转身就往门外冲，“我去找魏大夫。”
不好，先生给霍英气得晕过去了。
这个害人精啊。
……
“啊切……”
霍.害人精.英此时正站在洪庙村的村口查看地形，头顶天穹黑沉沉的，冷风肆意，地上枯叶被卷起来，萧索得在他面前打着圈一阵乱舞。
“这天又要下雪了。”霍英眸色发沉，“应该不会小。”
大雪会带来很多麻烦，气温骤降，会冻死人；道路堵塞，物资难以运输，最重要的是，传递消息也会滞后。
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消息滞后会有多致命。
且洪庙村这地形，实在是不好守。
“实在不行往山里退吧。”霍英收回目光，转向正蹲在小土坡上的少女。
林渔嘴里叼着一根葱路边扯过的干草，一边磨牙一边道，“怎么？怕了？”
霍英翻了个白眼，走过去跟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蹲着，只是个头明显比对方大了两倍，“你想把他们训练成能拿武器上战场的士兵，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时间啊。”
也不看看这些村民是个什么素质？就全村而言，也就能挑出个四五个勉强过及格线的，其他的全是一众老弱妇孺。
昨日裴勇一来他就猜到清河先生得手了，有关流寇截粮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甭管清源县的这些百姓会怎么想，那些被扣了屎盆子的流寇会怎么想？
钱粮不是他们拿的，罪名却是他们背了。
如果之前那帮流寇还没敲定是拿哪个县开刀，经此一事，清源县也跑不了了。
“所以你们清河先生抢占了县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迅速地将人聚集在县城里，准备来一场正面痛击吗？”
林渔嚼着口中干草，视线在不远处村口挖壕沟的汉子们身上扫过，语气虽然轻松，但眉头却皱着。
比起村里人，这群人干起活来明显不一样，这是霍英带回来的人。
霍英在顾家待到第二天就传往大青山里传了信，没过两天就有一群人进了洪庙村。
人并不多，二十五个人，个个都曾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正规军。
林渔是很满意的，至于霍英……霍英看着只来了二十五人，气得骂骂咧咧了一下午，又是骂远在清源县城不按理出牌提前对他釜底抽薪的清河先生，又是骂自己那群没有脑子只知道跟人跑的下属。
这些人的到来也带来了清河先生探查到的流寇行踪消息。
“全跟着你走了，你让他们怎么想？”最后还是林渔劝住了他，说这二十五人也不错了，若是真来个几十个人，光是这群人的伙食费村里就很难应付。
“就现在这形式来看，他很有可能会坚壁清野。”霍英继续分析道，“他们的人现在还不适合出现在正式场合，如果流寇一来就被打跑，会引人注意，到时候会很麻烦。”
“毕竟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林家军，才刚走出大青山，根基还没稳固住就被人发现，会有全灭的风险。”
林渔眉头一皱，“他若是坚壁清野，那周边的村落呢？”
那批人若是只守一个县城应该没问题，但周边的百姓呢？
霍英被问得一时哑然，迎上林渔的灼灼目光，他叹了一口气，“你要知道，林家军现在还是叛军。”
叛军一旦被发现就被会围剿。
漠北二十万大军还在，一声令下就能踏平了这里，让他们尸骨无存。
“清河那人大局观很重，占据清源县只是第一步，他不可能冒险。”
不知不觉中，霍英都在替清河那边说话了，虽然平时看不惯那病秧子，但他能活到现在等到林渔也是多亏了那病秧子这两年来的筹谋。
否则他们早没了。
夹缝求生，如今就是他们的处境。
“阿渔，其实他……”霍英很少说清河的好话，此时却忍不住想要开口了。
林渔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他，“这世道就是如此，想救的人太多了，但自己的能力却又远远够不到，我也不至于会因为对方的选择而去谴责对方冷酷无情，同样都是走到刀尖上，稍有差池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曾经的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今她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
林渔起身原地活动了一番筋骨，朝那边看了一眼，道：“要下雪了，土更不好挖了，叮嘱兄弟们加快速度，务必在大雪来临之前挖完。”
她和霍英都推测过，这雪一来，就要备战了。
这是他们两人就在沙场练出来的的预感，十有八九会成真。
毕竟这些流寇雪后屠戮的事迹不是没有。
回到顾家，院子里也是热火朝天，顾小丫在陪着二老收拾干货，顾二郎在旁边适时补充，几人把收拾起来的物资一件件地往麻布口袋里塞。
“大豆，粟米……”顾二郎念念有词，一一轻点，时不时拿笔在手中的纸业上划一下，见到林渔时，停下来，“嫂嫂。”
眼睛里满是成就感。
小小年纪因为能帮得上大人的忙而感到高兴。
林渔越过身前几个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子停在他面前，环顾四周，“阿娘呢？”
顾小丫抱着一簸箕的干野菜凑过来，“阿娘去别家看看了。”
春娘如今是林渔“亲封”的后勤部部长，负责督促全村的人收集整理物资，这也是跟族老们商量后的决定，赶在大雪天来临之前，他们要准备送一批物资进大青山。
倒不是他们不战而降没有气性，凡事都要有两手准备，守肯定是要守，但他们也要提前铺好后路才行。
春娘如今日日会去村民家里，督促大家收拾粮食细软，把能藏的都藏起来，鼓励大家不要松懈。
她在林渔的耳濡目染之下，又有村长和族老们的支持，处事的手段也渐入佳境，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不想林渔太过劳累，否则以她曾经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做到如今这种地步的。
林渔见家里也不缺她，便转身去了晒谷坝看一众青年削竹箭，晒谷坝里竹子堆了一大堆，一部分是要削成竹箭，一部分是用作埋壕沟栓绊马绳的。
大家分工协作手里忙不停，林渔也没歇着，帮着劈竹子，直到天色昏暗，周边的油灯开始亮起。
迎着在冷风里左右摇摆的灯苗，林渔鼻尖微微一亮，抬手一摸，是晶莹的雪花。
下雪了。
林渔摸着鼻尖的凉意，眸色霎时冷沉，天际间洋洋洒洒落下的雪花伴着寒风冷意肆意地吹乱了她的长发，她薄唇微微一动。
“召集全村所有人。”
“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