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男人话音的落下,原本肃静的名堂上响起了一阵怎么也压抑不住的闷笑声。那声音此起彼伏,让原本公堂之上原本肃穆压抑的气氛,一时间也欢快了起来。

    许姝的丈夫是外乡人或许不知,但关月尧女扮男装上阵杀敌一事前段时间便在长安城中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今日听得有人又将她认作了男子,是说她逗引良家妇女私奔,这才惹得堂上小吏,与堂外围观的百姓皆是发笑不止。

    番系皱眉咳嗽了两声,瞪着关月尧怒斥道:“关月尧,你一个小娘子没事穿着男人的衣服招摇过市,如今又引得旁人误会,与人当街殴斗。还有那男子说你逗引良家妇女私奔,又是怎么回事!“

    关月尧与番系也算的熟人,知道这老头虽然唠叨,但倒也是难得的正直之辈。若他知道实情,如何治自己的罪是一回事,但许姝想必不会因此吃了瓜落。

    她当即朝着番系施了一礼,郑重说道:“大人也知我乃女子,所谓勾引良家妇女私奔,实属无稽之谈。

    堂下所跪女子却是这男人的妻子,是前些时日流落至我家门口被我意外救下的。当时许娘子的状态很不好,已经挨了很久的饿,又身患疟疾。

    有人将要冻毙于自家门口,试问堂上诸位,是选择视而不见,还是将他接回家中给一口薄粥,救她一命呢?”

    关月尧虽是跪在地上,可她的腰杆挺直,说的话也铿锵有力。话音落下,引来了堂下百姓的一阵交头接耳。

    “这么说,那妇人不是你拐跑的,而是自己跑来长安的?”番系略略收了怒色,冷冷地问道。

    “怎么可能?!我娘子一个妇道人家,平日里村里都不曾出过,又怎么可能无人指引便一路到了长安来?”那汉子涨红了脸,又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关月尧,不忿地说道。

    “这就要问你了啊!你妻子一个妇道人家,平日里从未远行过。按理说,她又怎敢独自一人上路远行,你对她做了什么,让她宁可冒着死在外面的风险,也不肯再呆在家里了?!”关月尧厌恶地看着男人,反唇相讥道。

    “大人明鉴,民妇在家中受尽虐待折辱,我夫君与家婆,不仅在家中有事无事都要责打于我。民妇得了疟疾,他们非但不给我请大夫看病,还故意要我做更加繁重的家务农活。

    民妇实在是在家中活不下去了,这才逃了出来。这一切与关小娘子无关,她只是好心救了我,又为我延医治病,于民妇只有救命之恩,绝无私奔之事。”

    许姝见自己的丈夫公然在堂上污蔑自己的恩人,即便心中对于官衙有再多的恐惧,此时也按捺不住,出声为关月尧辩驳道。

    “你说你丈夫与家婆虐待你,此事可有证据?”番系听了许姝的话,唯一皱眉,又看了一眼堂下跪着的男子露出了一副心虚地模样,心中已经了然。

    “民妇有证据!”许姝没有犹豫,她伸出双臂,撩起了袖子,一双枯瘦几乎没有一丝肉的手臂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

    只见双臂上,密密麻麻,一条叠着一条的疤痕,触目惊心,引得堂下围观的百姓不由发出了一阵抽气声。

    一名女子当众暴露自己的躯体,在此时颇是一件需要勇气之事。许姝识字读书,受过圣人的教诲。虽是村妇,可举止却很娴静。

    此时她赤裸的胳膊暴露在了空气中,不知是因为依旧寒冷的天气,还是因为众人的打量,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可即便如此,她仍旧没有退缩,而是稍稍整理了情绪,尽量用平稳地声线说道:“大人,这仅仅只是他殴打虐待民妇留下的一点疤痕。

    民妇嫁与他本是身不由己,本想着生已无望,死也当由自己做主。思及此,民妇宁肯挨饿受冻死于异乡,也绝不愿就这样被他打死在家里。

    民妇不过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关小娘子人品贵重,不该为民妇拖累。还请大人明断是非,恕关小娘子无罪!”

    或许是不愿卖惨博取同情,或许是不愿触及这个过往的伤口,也或许是觉得羞于启齿,许姝甚少提起自己在夫家的往事。

    这还是关月尧第一次看到许姝身上的伤疤,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双已经几乎没有完好肌肤的双臂。

    片刻之后,她忽然已极快的速度站了起来,双目赤红地扑向了一旁跪着的男子。

    “你这个畜生!她是一个人啊,她又有何罪于你家,你要如此虐待她?!”

    “大人!大人!小人冤枉啊!哎呦!”

    男子的哀嚎声再次响彻了公堂,公堂陷入了一片混乱。衙役们手忙脚乱地跑上前来,试图拉开两人,堂外的百姓们却时不时爆出几声“打得好!”的喝彩。

    “肃静!肃静!”

    番系看着堂下的情况,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可关月尧丝毫也没有将他的咆哮听进耳中,即便三五个衙役围着,也丝毫也没收手的意思。

    堂外围观的人群中,此时也正一阵高过一阵地发出喝彩与助威。人群渐渐骚动了起来,大有加入进来,围殴男子的架势。

    衙役们见状,又不得不分出了人手来维持堂外的秩序,平息骚动。

    “关月尧,那男子虐待妻子,即便你不打他,他也当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殴伤乃至殴死了他,你自己也要为此接受处罚。你觉得为了这样一个人,搭上你自己的前途,值得吗?!”

    这时,番系的一句话冰冷冷的话飘进了关月尧的耳中,让她渐渐冷静了下来,终于,她松开了拳头,嫌弃地将满脸是血的男人丢在了地上。

    “番大人说得对,他多行不义,自有法律制裁他,我不该脏了自己的手。”

    番系闻言,几乎就要当场不顾形象对着关月尧翻上一个白眼,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滥用私刑说的如此理直气壮的。

    “来人,将这虐待自己妻子的男人压下去,择日施行髡刑。”番系见堂下局势终于稍稍安定了下来,急忙命人将那男子拖了下去。

    番系似乎心中仍有些余怒未消,又缓了片刻,才又看向关月尧:“至于你,当街斗殴,先行收押,带仵作验过了伤势再做决断!”

    他的话语中,怒意比起方才宣判对男人的惩罚时更甚。但显然番系对于关月尧依旧有所忌惮,那怒意到最后,似乎有化作了些许的无奈。

    *

    霍去病受到关月尧入狱的消息时,正在卫青的府上与舅舅商讨来年出兵匈奴的事宜。

    这一次,天子并无意让霍去病再次带兵出征。霍去病虽能理解,这次出兵声势浩大,不比上次驰援渔阳的小打小闹。

    天子显然希望自己麾下这一支劲旅能够已更加成熟和强劲的姿态,出现在草原上。

    所以他也只是收起了羡慕与向往,转而认真地与舅舅在沙盘上推演着两军的作战策略与胜负。

    而就在这时,意稳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想来是跑了一大段的路,气息不稳地说道:“小郎君,卫将军,不好了!关小娘子在街上与人斗殴,被索进京兆尹公堂了!”

    屋中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听罢皆是一惊,噌地一下便从榻上站了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尧(关小娘子)怎么会好好地在街上与人打起来?!”两人竟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这……小人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何而起。不过方才听人议论,似乎是因为一个女子。”意稳有些为难地回答道。

    “女子……”霍去病沉吟了一声,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舅舅,我先去京兆尹一趟,此事我已经猜到了个大概。只是事情紧急,待我回来再与您细说!”霍去病飞快辞过了舅舅,抬脚便要往门外奔去。

    卫青却一把拉住了他,细细叮嘱道:“去病,你去归去,番大人为人刚正不阿,你要注意言辞,莫要让人以为我们卫家才得了势,便以势压人!”

    “舅舅放心,去病省得。”霍去病认真点了点头,卫青松开了外甥的手,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

    去病这孩子果然也长大了,若是以往,推演军阵正在兴头上,他又哪里舍得为了些许小事便匆忙离去。

    卫青看着已经演进到紧要关头的沙盘,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可此时在卫府中几乎是小跑着朝外奔去的霍去病,哪里还顾得上那正要与舅舅一决高下的沙盘,他只恨自己的肋下没能双翼来,能够瞬息之间飞到好友的身边去。

    即便理智上知道,阿尧有卫家庇护,番系再是刚直,在不触及原则的问题上,对她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况当街斗殴,左不过便是赔些银钱便能了事,在他们这些长安权贵眼中,又哪里算得上事情?

    可是都说关心则乱,此事涉及关月尧,霍去病便实在难以冷静待之。

    罢了,许是上辈子欠她的。霍去病有些不太甘心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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