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苏摩,简直和条滑手的泥鳅似的,真是一点责任也不想担。

    关月尧在心中咬牙切齿地想着,可此番谋划,少了于阗的帮助却是万难成事的。为了能够成事,总不能是还未谈成,双方便已起了龃龉。

    “你放心,若是事败,我绝不会供出你们。”关月尧心中虽仍有些不忿,但还是点了点头,郑重地承诺道。

    “关校尉真是高义,令我苏摩敬佩,你放心,若你当真失败身死,我绝不令你做个无名的烈士,一定想办法将你的事迹传回大汉去!”苏摩听见关月尧的承诺,颇为动容地说道。

    关月尧听罢却抽了抽嘴角:“您能不能盼我点好的?”

    这还未成行,竟然就已经想好了若是事败,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也不知该说苏摩究竟是高瞻远瞩,还是对她的这次行动持悲观的态度。

    可关月尧自己也十分清楚,这实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本就打定了主意要只身入匈奴走上一遭,以她的长相,想要在匈奴行走而不被人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反倒是苏摩的计策提醒了她,既然偷偷摸摸地潜入必定会被人发觉,那倒不如正大光明的进去。

    关月尧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自觉计划已经考虑的足够周密,心下竟然隐隐地期待了起来。

    苏摩却在这时站起了身,迎上关月尧不明就里的眼神,淡淡一笑:“既然关校尉主意已定,那我们现在就开始着手实施吧,只是要委屈你几日了。”

    说罢,苏摩抬手招来了侍卫,将关月尧带入了王宫的地牢之中。

    *

    冯肆闻知关月尧被捕时,正在谒舍里盘点着这些时日收来的和田玉。这个噩耗来的突然,饶是他向来沉稳,也被惊得从蹲着的箱笼前蹦了起来。

    “这……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阿尧虽然说话常不把门,可却从来没有什么坏心思。若是他一时间言语无状,惹恼了陛下,我……我这就代他给您赔罪了。”

    冯肆不敢怠慢,跟着侍从急匆匆入了宫,见到了仍好整以暇坐在王座上接见自己的于阗国王。

    “你就是冯肆?”苏摩眼睛微眯,看向阶下跪着的中年人。虽然身形高大,但衣着富贵,瞧着便是一个富商的模样。

    “正是小人,不知我的手下如何冒犯了您,他这人年纪小又没什么见识,但心地着实不坏。还请您看在我们才刚刚帮忙城中百姓赈灾的份上,千万饶恕他的性命!”

    这样一个人,瞧着着实有些奴颜婢膝的,真的能够将关月尧的消息好好地带回长安吗?苏摩有些不太确定。

    “他的问题,可不是我饶不饶他便能解决的。不过念在你们也算帮了我于阗一把,我就许你见他最后一面吧。”

    可既然关月尧信任他,苏摩也不好多言,只是摆了摆手,让信得过的侍卫将冯肆带去了地牢。

    冯肆乍然间竟然听到苏摩说让自己见上关尧最后一面,他的脸色一白,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一时间脚底发软得便要走不动道。

    最后,他几乎是被两名侍卫一起架着,架进了王宫的地牢里。

    *

    “关尧!你这个杀千刀的臭小子!我不是让你说话前动点脑子,动点脑子吗!你他妈的到底说了什么得罪国王的话,要把自己小命交代在这里?!”

    才刚见到被关押在监牢中的关月尧,冯肆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和怒火,冲这木制栅栏后的少年破口大骂了起来。

    “现在好了,你说我得拿多少钱才能将你赎出来?我这趟生意是不是白做了?!”冯肆越想越气,拿手指着关月尧的脑袋便用力戳了起来。

    可他心中气归气,却总还想着有没有法子能够平息了国王怒火,好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捞出来,免了他的牢狱之灾。

    “冯老大,冯老大,您听我说……哎呦!”关月尧知道冯肆此时急火攻心,实是因为想要救自己出狱。对于他这难得的激动情绪,非但不觉得愤怒,反而有些许感动。

    当然,要是能别这么用力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脑门上就更好了。

    冯肆发泄完满腔的怒火,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他余怒未消,看着关月尧一脸无奈的神色,没好气地问道:“说吧,你这次究竟有惹下了多大的祸事?我说你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到一个国家就要惹怒一遍当地的权贵,上次在精绝受的教训还不够是吧?!这下好了,你说你得罪了国王我找谁救你去!”

    “冯老大,你冷静一点,我没有得罪国王。”关月尧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你看我就说吧,你说你以后说话能不能过点……你说什么?你没得罪国王?”冯肆话到一半,脑子才忽然转过了弯,回过了味来。

    “没得罪国王,这些于阗人为什么要把你关在地牢里?!”冯肆说到这,因为惊讶,连音量都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

    关月尧中招了招手,示意冯肆附耳过来。旋即才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

    “我打算与于阗国王合谋,假装犯人让他们将我押送到匈奴王庭去。于阗国王告诉我,张大人就被囚禁在匈奴的王庭里,被严加看管着。

    唯有此法,我才有可能接近张大人,并且设法将他救出来。”关月尧冷静而郑重地向自己的头领解释着自己的打算。

    “你……你一介草民,这些于阗人又能以什么名目将你送到匈奴去?”冯肆看着眼前的少年,一边在心中感叹他的大胆,一边又觉得此计实在漏洞百出,因此担心不已。

    “冯老大,这就是我接下来要与你说的话。”关月尧顿了顿,忽然自怀中掏出一枚小巧军章。她爱惜而不舍地将那枚铜制的军章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摩挲了片刻,这才将它交到了冯肆的手中。

    “对不起,之前骗了你们。我虽然现在确实算得上庶民,但在此之前,我是天子亲命的武威校尉。我也不叫关尧,我叫关月尧……”

    冯肆闻言一惊,将那枚还带着少年余温的军章拿到眼前细细端详,果然见上面被人用体型优美的小篆刻上了“汉武威校尉印”几个字。

    他面露惊骇之色,关月尧之事当初满长安闹得沸沸扬扬。他虽不是长安人,可自入了长安,也听自己的老主顾提过两嘴。

    冯肆没想到如此一个传奇人物此时就在自己面前,他张口欲言,却被关月尧抬手止住:“您先听我说完,我自知此行凶险,九死一生。可事关我大汉与匈奴争雄的百年大计,关乎边关数十万将士与百姓的生死存亡。

    即便明知前途渺茫,可此机会难得,若是不设此法,我恐怕再想救张大人回汉土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之事了。可哪怕我能拖得,张大人能拖得,边境那些深受匈奴滋扰的百姓又如何等得?

    只是,我方才在狱中思索良久,唯恐我若失手,恐怕朝廷便再难得知张大人的下落了。因此我恳求您,将张大人所在之地上报朝廷。若是来年我还不曾将张大人带回匈奴,还请陛下设法营救他。”

    这是冯肆第一次见到关月尧如此严肃的时刻,之前即便是面对如□□那样的精绝权贵,这个少年的脸上也总是带着些许的不经意和气定神闲。

    想来这次,兹事体大,让他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冯肆从得知关月尧身份地巨大震惊中转醒过来,手中不由握紧了那枚小小的军章。再张口,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哽咽:“我……我不过一介行商,由该如何面圣,还请关校尉告知于我。”

    “您拿着这枚军章往甲第去寻车骑将军卫青,卫大人知道我随您出关入了西域,您只需要自报家门,再将这枚信物交出,他定会替你引荐。”

    说到这,关月尧又似想起了什么急忙又道:“还有,珂琳陀也劳烦您一路照看。我不知您与精绝女王究竟有何约定,也不知女王所求为何。

    但想来于大汉无害,您将珂琳陀带回长安后,不妨将她一并交于卫大人,想必他自会安排。还有……我的坐骑驰昼,也请您将它交给卫大人,由他转交给驰昼原来的主人。”

    一字一句,事无巨细,竟似在交代遗言一般,听得冯肆心里头闷得慌,可偏偏又无处宣泄。

    “关校尉放心,您的嘱托我冯肆即便赔上身家性命也一定会为你达成的。您还有什么事想要托付给我,尽管说来,我冯肆不怕麻烦。”

    说着,冯肆竟然后退了两步,接着俯下身,朝着关月尧敬重一拜。

    “冯老大,您这是做什么?!你遮掩给我如何当得?”关月尧有些慌张地避开,不肯受冯肆这一拜。接着又从栅栏之后伸出了手,试图将冯肆扶起。

    “这一拜,是我替边关百姓拜的。”冯肆说着起了身,再抬起头时,眼眶仍微微泛着红光。

    “我也非只是为了边关百姓,也是为我自己。指不定明年将张大人成功救了回来,到时候封侯拜相也未可知呢?”关月尧不想让临别的气氛一直沉重下去,收起了严肃的表情,笑着打趣道。

    “那可太好了,待您归来封侯拜相,我可一定要备上厚礼上您府上道贺去!”冯肆看着关月尧,露出了一个并不怎么好看的笑容,应和道。

    这是他在之后一年的岁月里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少女,而在那之后,关于她的传奇还将经由众口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但那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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