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灿半天没听见孟宴臣说话,视线原本还落在展柜里的那个胸针上,好奇地扭头看他,目光正正好撞进他那双眼睛里。

    因为一直受到“心因性失忆”的困扰,她始终没有直视自己的内心,但现在,她好像无法否认,自己其实也觉得孟宴臣眼熟,尤其在近距离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

    孟宴臣今天换了副眼镜,比平日里工作时戴着的那副高一些,显得整个人看上去没那么强势,但他多年积淀下来的上位者气场还是不容忽视。

    透过镜片,她好像依然能感受到那束温柔而专注的目光里夹杂着一丝审视,让她下意识想逃离。

    半晌,孟宴臣先僵硬地挪开视线,喉结上下滚动,目光别扭地落在展柜里的其他饰品上,低低地说了声“抱歉”。

    “是我抱歉才对,我找不回那些记忆了。”余灿也看向展柜。“这对记忆里的另一方来说,很不公平。”

    “我没这么觉得。”孟宴臣再次扭头看她,但这次,他只看见了她的头顶。“记忆是可以再创造的,如果一直拘泥于过去,你就看不到当下和未来了,不是吗?”

    “我以为你会很看重过去。”

    “曾经确实是这样认为的,甚至觉得过去的那些美好塑造了现在的我,但是在一次次失望甚至绝望之后,我发现我把自己困住了。‘爱’多很多人来说是正向的情感,但在我这里,好像就变成了双刃剑。我因为爱人而差点失去自我,也因为爱人找到过归宿。但到最后,那都是虚无了,消失了。所以,与其挣扎着找回过去,不如珍惜当下,为未来创造前提。”

    余灿闷闷地点头。

    到最后,孟宴臣按照身边这位“昆虫小行家”的指导,挑了两款小小的胸针,正好配他过段时间寄来的定制西服。

    余灿明显对配饰不感兴趣,只在导购问她想不想给手链做个超声波清洁时稍微集中了注意力,迎着孟宴臣肯定的眼神,她想了想,还是把手链摘下来,跟着导购转移到清洁台。

    她还没把这条手链交给其他人手上过,这是头一回。

    之前她只看过超声波洗眼镜和戒指,这会儿好奇得像个孩子,整个人都快趴在柜台上。

    孟宴臣简直哭笑不得,轻轻拉住她,示意导购把清洗仪器挪近一些。

    导购多嘴问了句这是什么时候买的,因为看着成色有变,长年察言观色的孟宴臣没来得及拉住余灿,她那句“得有些年头了,一直好好收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就说了出去。

    “那这个确实……这个还是不适合长期戴着哦,存在掉色的可能性,镀层比较脆弱,这样清洁一次之后,最好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先不要佩戴,让镀层自行固化。”

    余灿后知后觉:“所以值钱的只有这个镀层,对吗?”

    迎着孟宴臣已经有些寒意的眼神,导购在心里大呼完蛋,还是赔着笑点点头。

    余灿注意到孟宴臣脸色有变,清洁完毕之后立刻拽着他出店门,像是在逃离设么么不干净的东西,随后懵懵地拽着他的袖子继续往前。

    “你怎么啦?心情突然不好?”

    孟宴臣扭头看了她一眼,心紧跟着软下来。

    小时候的余灿也是这样,好奇地扒拉着他的袖子,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一旦他表示自己因为什么事情不开心,她就会拽着他去那片空地,或是欣赏她新找到的小虫子,或是坐在一起阅读昆虫图鉴,或是单纯拉着手躺在树荫下什么都不做。

    甚至,余灿的拉丁语是他教的,每个音他都亲自纠过。

    可他无法忽略的是,他们中间横着很多因素:

    往小了说,他们现在算是一个项目里的甲乙方,本就不能有私下联络;

    往大了说,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余灿,不管是那些经历还是她依然在努力记住的前男友,那些都是他跨不过去的山。

    他不想也不会让余灿以忘记其他人作为代价来面对他。

    两个人晃进了一家钟表店,孟宴臣想起余灿那块电子表应该也上了点年头,问她是否对机械表感兴趣。

    余灿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手腕:“我不想换,这是我保姆送我的手表,现在还没坏,暂时没有换的必要。”

    孟宴臣点点头,但还是和她在店里看了一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和保姆的关系甚至好于你和亲生父母的关系?”

    “事实如此。”余灿很是淡然,似乎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我现在也不觉得我还需要他们,毕竟一直以来,他们的存在就没让我察觉到过,只在我回国之后开始显现他们的存在感,这确实很烦人。”

    “他们说过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吗?”

    “没说过——可能也说过吧,但是我没听。”

    孟宴臣笑了笑,伸手摘掉她头发上的小絮絮。

    “那天我去找了我的咨询师,还去拍了片子,我的大脑没问题,但是失忆是心因性的。

    “也就是说,我可能因为那段时间的回忆整体来说非常痛苦和黑暗,大脑启动了应急自保机制,让我忘记了那些事情。

    “对很多人来说,忘记的可能是那些不好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成了少数情况,我忘记的可能是让我非常快乐的那些片段。

    “说出来我都觉得讽刺,那段时间仅有的快乐,居然被我忘记了。”

    他还是心疼了,带着她从钟表店出来,拉去商场角落。

    “余灿,对我来说,真正讽刺的是,我有很多想忘记的快乐的过往,但我忘不掉。以至于,每次我重新想起来,那对我来说都是新一轮凌迟。我们每个人都有遗憾,但我不想让遗憾延续下去,所以我想把握现在,至少能让未来变得可控。你觉得呢?”

    她没接话,但呈现出的状态无比失落,让孟宴臣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接下来好几天,孟宴臣得到的消息是余灿又出国了。

    但这回,他不需要再傻乎乎地等工作邮件的回复,因为上次他们从商场出来,他存了她的私人联系方式,理由是“之后如果要去实验室看看,或许提前联系你会更方便些,以免造成什么工作上的影响”,余灿似乎被他说服了,麻溜地加上了微信和电话联系人。

    让孟宴臣觉得好笑的是,余灿的微信头像是手绘的,在白底的四方小框里,她戴着红色甲虫的头套,只露出半张脸,好奇地斜视着右侧。

    每次打开和她的对话框,孟宴臣都觉得自己的头像被她和甲虫的两双眼睛盯着,分外可爱。

    正是因为知道她此番出国是为了什么,他在前几天没主动找她,挨到了第三天才试探性地发了消息。

    但余灿没回。

    孟宴臣也不恼,继续耐心等着。

    余灿其实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消息,只是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想做。

    目光再次落在不远处的墓碑上,坐在树下长椅上的余灿甚至连表情都做不出来。

    “我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告诉自己不要忘记过去发生的事情,不要忘记你和保姆。但现在,我发现事情变得不可控了,好像慢慢偏离了我预设好的轨道……这是忘记的前兆吗?但是我已经忘记足够多的快乐过往了,还要再让我忘记吗?”

    余灿闭上眼,握着手机的手慢慢收紧。

    “喜欢别人,是错误吗?我可以这么做吗?”

    自然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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