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令松开手,梁小舞手腕上的钳制消失了。她缩回手,诧异地笑出了声:“什么意思呀?”

    邵令摇头,勉强说:“你不是我等的人,但是你能唤醒这个,你也不是普通人。”

    梁小舞仍然不太明白。忽然一阵风从身后吹来,柜台上的油灯光焰吞吐。梁小舞回过头,店门徐徐合拢,门口站着一个人,低着头,扑打着身上的风尘。

    那人抬起头,朝梁小舞微微一笑,露出不太整齐的小虎牙。

    他的头发自然地散落在额前,卷曲的弧度非常自然,要么是天生的自来卷,要么足以让任何一个tony老师自豪的精心。他和邵令的漂亮不相同。邵令是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的古典美男子,这人眼角湿润,眉眼弯弯,完全是可爱的奶狗长相。梁小舞瞪大了眼睛。一天之内竟然能看到两个超越明星的素人。

    “天池下雪了。”那人兴高采烈地说。

    邵令意外地扬眉:“你竟然敢回天池。”

    “不回不行啊。”那人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放在柜台上。“厉害吧?”

    梁小舞凑过去看。那人放下的是一整块水晶雕刻而成的瓶子,瓶子半满,里面的液体仿佛混合了细小的花瓣和碎金。

    那人瞧着梁小舞,笑容更深。“你看到她的长相了吗?”

    “看到了。”邵令淡淡地说,“但我觉得不是她。”

    “怎么能呢?”那人很诧异,“完全是一模一样啊。”

    邵令摇头。

    “你看到的是画。就算是丹青画的,也不可能完全还原我脑海中的她。而且……”邵令意有所指地按着胸口,抬起头,“编钟响了。”

    那人神色微变,再次注目梁小舞。梁小舞一惊,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可能在谈论自己。但他们的神态过于坦荡,反而让她不好发作。那人随即展颜,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说:“所以你更应该感谢我,我就知道会这样,喏。”

    他曲指轻轻弹了一下柜台上的水晶瓶。

    “就算不是她,她也是能唤醒编钟的人。这是来自天池龙眼的水。有人能透过这水看到前世今生。你真的想知道,那就去看看。”

    “前世今生?”梁小舞好奇地问,“我的前世今生吗?你的意思是我和邵令的前世有关系吗?”

    邵令眼神微动,拿过瓶子,细细端详。那人手臂一动,像是要抢过瓶子,半空中硬生生转了方向,改为抓住柜台:“拿好了。这水对你来讲可是剧毒。”

    “剧毒?”梁小舞又插话,“剧毒的东西能到处拿吗?”

    那人总算转向梁小舞,以哄孩子般的耐心口吻说:“梁小舞,毒不毒,要分人。对他来讲,是剧毒。”

    梁小舞本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名字,但是答案有点显而易见。她转了转眼睛,诚恳地说:“我不明白。你是在暗示对你来讲不是剧毒吗?”

    那人暧昧地眯起眼睛。“可以这么说吧……喂,邵令,你想干什么?”

    蓬地一响,邵令拔下了水晶瓶的瓶塞。一股清冽的气息随之飘出,仿佛初冬时,从松树上簌簌而落的清雪。邵令闻了闻,若有所思地说:“我见过别人用,去掉装神弄鬼的步骤,就是兑了符水,往受术者脸上一泼。”

    那人咬着舌尖,啧了一下。“差不多吧。民间道士,不少捏诀都失传了,徒留一个表象。但是这水可是真东西。天池龙眼能冲开层层因果,看到前世的影像。对了,一般人找不到龙眼。你在什么地方看到别人用的?”

    “活得久了,什么都能看到。”邵令淡淡地说。

    那人哈哈一笑,转头对梁小舞说:“小舞。你是不是觉得他还挺装模作样的?”

    梁小舞不知如何回答,微微一笑,那人假装出一份义愤填膺的样子,朝梁小舞挥舞着拳头。

    “他自以为是,吞吞吐吐,他是我见过最能装、最倚老卖老的人!”

    梁小舞只有干笑。邵令仿佛没有听见,握着瓶颈,垂下睫毛,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看他神色认真,梁小舞紧张起来,说:“不会真是要拿我做法吧?前世都是过去的事了。今生好好相处不就行了吗?”

    邵令仍然没有说话。梁小舞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说:“我打扰你们闭店了吧?我走了,下周再见。”

    梁小舞朝那人点头致意,走到门口,手指碰到门把手的同时,邵令开口,声音暗沉。

    “梁小舞,你来。”

    梁小舞回过头,眼前一片白光。

    那瓶水不偏不倚全都泼在她脸上,她只来得及闭上眼睛,一阵彻骨的冰凉后,双眼好像被一万根针同时穿透。梁小舞向后靠着大门,双手紧紧捂住脸,手掌摸到一片粗糙。被水打湿的口罩贴在脸上,脸颊像着了火一样热痛。她胡乱撕掉口罩,立刻担心是不是伤到了口罩下的皮肤。

    那人大声惊呼,声震屋瓦:“阿黄!你疯了吗?你干什么!”

    “你没看到她的前世吗?”邵令平静地回答,“我就说,不是她。”

    “你怎么能直接用松雪泼她?你不知道不能随意干涉别人的因果吗?梁小舞,梁小舞?你怎么样,能睁开眼睛吗?”

    梁小舞靠着门滑坐在地。针刺般的剧痛渐渐消减。冰冷仿佛化作有形的液体,顺着血管,缓慢地向下沉。肩膀上感到轻微的触碰。那人的声音近在耳边。

    “你能睁开眼睛吗?”

    “给我叫救护车。”梁小舞艰涩地说。

    “救护车?”那人有些迷惑,“救护车有什么用,你先试试能不能睁开眼睛?”

    滚烫的热泪在她眼皮后面翻滚,顺着她紧闭的眼睛流到她手上。梁小舞呜咽着摇头。“不,我会瞎的。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肩膀一紧,那人抱住了她,轻柔而不容抗拒地握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一点点拉开。

    “不会,你绝对不会瞎的。相信我。先试试看,能不能睁开眼睛。”

    那人搂着她的肩膀,握住了她双手的手腕。尽管是靠在别人的怀抱里,却没有温暖的感觉。梁小舞全身发抖,慢慢睁开眼睛,大颗大颗的泪水争先恐后地顺着脸颊滚落,扑簌簌地掉在她的毛呢外套上。

    但她并没有失明。

    她缓缓转动眼睛,看了一眼那人关切的脸,又抬眼看向站在不远处,单手握着瓶子,面无表情的邵令,最后环顾周围。玳瑁猫端坐在柜台上,两只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货架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好几个人,都在探头探脑地看着她。

    梁小舞松了口气,新的眼泪又一滴滴落下来。

    从来没见过这种事。还以为被泼东西只存在于新闻里。虽然暂时没有失明,她还是觉得应该去医院看看。转动眼球时,眼睛深处仍然有时断时续的剧痛。那人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忽然轻声惊呼,抬手在她脸上一蹭。梁小舞低下头,那人的大拇指上,她的毛呢外套上,都闪动着细细的金光。

    “你的眼泪。”那人说。

    梁小舞难以置信地搓了一下毛呢外套。金光应手消散。外套上只剩下一滴渗不进去的圆圆水珠,她再揉一下水珠,泪水在她手上散成一片。那人松了口气,说:“能流出来就好。没什么大事,你放心。”

    “我想回家。”梁小舞哽咽着说。

    那人扶她站起来。梁小舞摸出手机,打开前置镜头,草草地看了一下。脸上没有伤口。那人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按压着脸上的水迹,满含歉意地说:“他真不该这样。你一个人可怎么回去啊?”

    梁小舞吸着鼻子,声音浓重地说:“什么?我一个人怎么了,你们才是最危险的吧?”

    那人苦笑:“你和我们在一起才不危险。你现在已经能看见了。我,唉,我实在放心不下,我送你回家。”

    “不用。”梁小舞断然拒绝,“我会打车。你们别再烦我了!”

    她推开那人,叫了滴滴快车。立刻有车接单。不管怎么说,这条商业街都曾经繁华过。

    邵令站在一边,此刻默默地将瓶子放在柜台上。始终不发一言。更别提道歉。梁小舞最后瞪了他们一眼,推开门,寒风裹着雪花,她鼻尖瞬间变得冰冷。预告中的暴雪,大概终于要落在这座小城。

    梁小舞走出古玩店,站在街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凛冽的北风充斥着她的胸腔。刚才在古玩店的愤怒消散了不少。真是人不可貌相。她还觉得那两个人挺帅,挺不错,是她最近开始走桃花运呢。果然是她想多了。她怎么会有桃花运。她短短的前半生里,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一件幸运的事情。

    梁小舞反手用手指和手背细细地按着脸颊。现在脸颊没有任何异样,冰冷和刺痛都消退不见,视力也没有受到影响。或许她不需要去医院了。或许那东西根本不是什么天池龙眼的水,就是普通的水,混合了金粉和花瓣。泼到她眼睛里,金粉刺激得她眼睛剧痛。刚才她流了不少眼泪,将金粉冲了出去。

    还是应该去看看医生。

    站在商业街上,零零星星的行人从她身边走过,小饭店里隐隐传出喝酒和大笑的声音,梁小舞开始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很可笑,什么前世今生,什么天池,龙眼,她早该想到的,这种古玩店,能有什么正常人,只可能是一群满嘴玄学的骗子,再呆下去,这两个人说不定会一唱一和地算命,让她买粉水晶、桃花串,狐狸牌。说不定她被骗得晕头转向,也掏出六十八万,买下一堆和她有“命运牵绊”的垃圾。

    远方车灯一闪,一辆白色桑塔纳朝她径直开过来。梁小舞掏出手机,果然是她叫的滴滴快车。

    梁小舞决定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上一觉,把今晚的事情全都忘掉,明天一早去医院挂号看眼睛。桑塔纳停在她面前,梁小舞确认车牌号,拉开后座的车门。

    然而车里已经有人了。一个小孩,坐在开门这一侧的后座,摇晃着腿,抬头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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