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住处,长缡一脸平静,甚至嘴角带着微微的奇特笑容,她打开学者的回信:

    阿缡:

    感谢你认真阅读了我的论作,收到你的来信后,我立即前往雾歌森林展开研究,我在第三天发现了尖锐突变,你是对的!我为自己先前的错误而羞愧,十分感激你的建议,在此献上这次研究的成果,日后我还会对雾歌森林进行深入研究,同时期待你的建言回信。

    最后的署名是:法里安。

    长缡放下信,在宁静的烛光中,她将《关于雾歌森林的不平滑时间研究》来回读了两遍,然后对着空白的信纸发呆良久,一直没有下笔,这时传来极轻的叩门声,好像怕打扰到她。

    “落樱。”长缡回头,门原本就是敞开的。

    “主人,已经很晚了。”落樱并不进来,只站在门外提醒。

    “你去睡吧,今晚我自己睡。”长缡冲他笑了笑。

    既然她这样说,落樱只好离开。长缡又独自坐了一会儿,躺下来,冷得无法入睡,她想起莲冰给的礼物里有助眠的东西,于是翻找出来,她看见那个美丽的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只香,放到青瓷莲花座上点燃,在浓郁的奇香中,很快她就睡着了。

    长缡感到额头很痒,有温热的气息喷过来,她睁开眼,看到千万片绿叶在晨风和朝阳中舞蹈闪烁,看到蓝鹿温润的大眼睛。

    “快起来阿缡,你要去参加婚礼。”

    一听到婚礼,长缡一下子清醒过来:“谁的婚礼,是魔王的吗?”

    蓝鹿笑了,树枝上的黄鹂百灵蓝山雀叽叽喳喳地笑。

    “是啊。快,不要迟到。”

    长缡感到心掉到了谷底,怎么这么快?她真的要去参加他的婚礼吗?她已经打算要……

    “可是,不是说要等游族人走了以后再举行吗?”

    “游族人早就走了啊。”蓝鹿着急地用牙齿叼扯她肩膀,“快点,去换衣服。”

    长缡畏缩了:“不……我不想去。”

    鸟儿们叫得更加大声了,蓝鹿又笑起来,这时百花精灵和其他动物也来了,百花精灵手中捧着红艳艳的一团,皱着秀丽的眉毛:

    “做什么这么慢!”

    长缡看到那身礼服,只想逃跑,冲着百花精灵说:“那身礼服给你了,你去吧,我不去了!”

    百花精灵瞪大眼:“阿缡你睡糊涂了!”她抖开礼服,深红底色,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和飞鸟,“新娘是你呀!”

    长缡惊呆了:“汐儿呢?”

    “汐儿,谁是汐儿?”蓝鹿问。

    “汐儿……”长缡感觉很奇怪,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对的,今天是她和魔王的婚礼,可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她的记忆怎么了?

    “汐儿,夜哥哥不是要和她结婚吗?”

    百花精灵花容失色,冲上来拍她:“你别乱讲,我听说人类的亲王和汐儿青梅竹马,他们两人才是一对呢。”

    长缡想想,对啊,她竟然会担心这个,于是接过深红华美的礼服,一边任由百花精灵为她编织长发,描画眉眼,一边心中暗暗欢喜。

    “夜哥哥在哪里?”她凝视着悬浮的冰镜中自己艳丽的妆容,心中溢满了喜悦,想立即见到她的爱人。

    百花精灵在盘好的发上戴了一顶金色王冠,对着镜中的阿缡笑道:“在你们的宫殿那里。”

    一切准备妥当,蓝鹿飞鸟和动物朋友们都说阿缡变了一个人,百花精灵说:“我允许你今天比我更漂亮。”

    在欢乐声中,身穿红衣的长缡向春之谷北方走去,在那里,她曾经用冰雪建造了一座宫殿,她太开心,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没有发现。

    热闹的音乐声穿过树林,从前方飘来,近了近了,长缡看到她那冰蓝色的巍峨宫殿伫立在林间空地,此时那里满是侍卫与宾客,草地上铺了红色的地毯,乐队和舞者在表演,彩色气球飘在空中,在所有人中,她一眼就看到了同样身穿红衣的魔王。

    长缡欢喜地跑到琉夜身前,拉着他的修长优美的手指,仰头定定凝视他。

    琉夜眼中闪过一抹惊艳的光,他温柔含笑:“阿缡,你今天真美。”

    长缡不好意思又满心喜悦地低下头,她的视线看向周围,没有汐儿没有莲冰,她觉得很奇怪,也没有她畏惧的白发祭司,有另一个温柔的男人身穿祭司服,他是法里安吗?

    这位陌生的祭司让他们沿着红色地毯走向冰雪宫殿,仪式将在宫殿举行。

    琉夜牵着长缡的手转过身,但目光没有离开:“我们走吧。”

    想到这道路的尽头,完成婚礼的仪式,他松了口气,这样的话,她就再也不会难过了吧。看到长缡满脸幸福的样子,他也感到自己长久压抑的心灵变得轻盈自由。

    这条路好长,两边是面目不清的贵族,他们送上无数的笑声、掌声和鲜花,走到一半时,长缡忽然感到一阵尖锐的心痛,痛到她不能动弹,让她死死握紧魔王的手。

    “怎么了阿缡?”琉夜关心地问。

    “夜哥哥,我害怕——”她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仿佛唯有嵌入其中,才能永不分离。

    “你怕什么?”琉夜用最轻柔的声音安抚她,摸摸她的头发,但他的心中,最开始的怀疑和奇怪又冒了出来,变成一种不安,仿佛脚下坚实的大地在下一刻就会分崩离析。

    一层泪水涌上长缡的眼睛,莫名的心痛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哀恸,她倾身拥住身穿红衣的琉夜,用力抱着,像是在求证这一刻的真实。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怎么办?”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胸膛,一行泪水顺着光滑雪白的脸颊滑下来,一直渗入两人的锦绣红衣。

    琉夜一阵恍惚,她的哀戚她的眼泪也刺痛他的心,他低头用手背抹去冰凉的泪痕。

    “这不是梦啊,”他低语:“我就在这里,我是真实的。”

    长缡用泪眼凝视他,他的黑发额头,如翅尾的长眉,湖边初见时莹莹的紫色眼睛,鼻梁嘴唇,都是这么真切,如果是梦,这么会这样清晰真实无二?

    “夜哥哥,答应阿缡一件事好不好?”她哑声呢喃。

    “什么事?”

    “如果这是一个梦,梦醒了以后,也要记得——”泪水忽然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簌簌地往下掉。

    “记得这一刻我们是相爱的人。”她流着泪,笑了。

    琉夜怔住,她有那么多的伤心!他知道以前她总是不能如意,现在结束了,以后再不会了,他用双手为她擦去两颊的泪,直到他的双手都沾满伤心的泪水。

    “不要哭了,这不是梦啊,以后都不要再难过,好不好?”他将长缡拥在怀里,拍她的背。

    “答应我。”长缡固执地说。

    “我永远都记得。”琉夜看着她的眼睛承诺道。

    长缡笑了,他们继续牵手向前走,两边依旧是欢呼的人们,他们踏上宫殿的台阶,不远处就是寒冰的门扉。

    “夜哥哥——”站在门前,长缡转头凝视琉夜,恋恋不舍。

    琉夜含笑着点点头,推开大门。

    没有大厅的水晶吊灯和楼梯,没有祭司,也没有仪式,大门后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辽阔的冰原,寒风肃肃,天光晦暗,绿色的极光如鬼魅般在苍穹游弋。

    两个红衣的人牵手站在那里,前方是一棵巨大的粉红樱花树,树下仰躺着一个白衣少年,生着狐耳。

    大梦就此终结。

    长缡悲从中来,心中剧痛,晃了晃倒了下去,然而身旁的另一个人却没有消失,他伸手捞住她。

    “阿缡。”琉夜心中惊骇,但已知道方才一切都是幻象,他看到长缡死灰般的脸色,虽然不忍,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长缡别过脸不看他,强自忍着泪水,眼睛酸痛,她一语不发地推开琉夜,直奔向看到他们站起来的雪落樱。

    她一边走一边扔掉最外层的红衣,一抹刺目猩红突兀而孤寂地落在白雪之中,同时摘掉头上的王冠,把盘好的头发彻底解开,她走到白狐面前命令似的说:“落樱,把你的衣服给我。”

    长缡穿上白色外衣,仔细裹紧,只在胸口露出一角红色,她恨这件红艳的衣裳,恨那个悲哀的玩笑。

    落樱同样穿着红衣的魔王走过来,只认为是两人吵架,他问:“怎么回事,主人……怎么会来到我的家乡?”

    琉夜凝眉,声音低沉:“这是一个幻术,它有边界,你们跟着我。”

    长缡一点儿都不想跟着他,她既伤心又羞愤,只想离魔王远远的,但她又觉得自己走不出这个环境,如果再回到刚才那种丧失记忆的地方更糟糕,于是她低着头,沉默地跟在魔王身后。

    “这是幻术……”身在其中的雪落樱显然难以接受,一下子失魂落魄起来,他回头看向那株记忆中永恒安宁美好的樱花树,不禁洒下两行眼泪,但其余两人都没有注意。

    “我想起了……”落樱又喃喃自语,本想问些什么,但看到长缡一直低头不语,也不好再问。

    很快,他们遇到了攻击,漫天快速变动的极光之下,黑色箭雨飞来,魔王抬手停住了飞矢,在那边,一群高大的人形黑影手持巨弓,向他们扑来。

    落樱面露恐惧,但立即化为尖锐的愤怒,他变为白狐,露出尖牙利爪,向敌人冲了过去。

    长缡站住脚步,抬头看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落樱小心!”她高声提醒,随后双眼微微眯起,上百只闪烁着寒光的冰枪从虚空凝结而出,飞速刺向黑影,黑影破灭消散。

    白狐咬碎了一个影子,喉咙间发出低低嘶吼,竟然带着极深的仇恨,很快巨大的兽形又变回跪地的白衣少年。

    魔王上前,说道:“这是你的幻境,你见过这些人?”

    落樱跪着,竟然双臂颤抖:“是……就是这些人从极光之地抓走了我……”

    长缡的情绪大起大落,此时反而平静下来,面无波澜,搀扶起犹在梦魇中的落樱。

    “这是幻觉,你要直面心底的恐惧。”她的声音竟然无喜无悲。

    他们又在冰原上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有一群人仿佛从迷雾中忽然出现,几乎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就有数十冰枪飞刺过去。

    “等一下阿缡!”琉夜制止,冰枪凝固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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