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浓雾把她包裹住,一行看不清面孔的黑衣人迅速包围过来。万籁俱寂,只有刀刃上的血,滴滴砸在地上的声音。

    下人全都消失不见了,这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手边找不到兵器,只能暗暗捏紧了手上的簪子,掌心渐渐渗出汗液。

    虽然她的力量对比这些人,大抵如蚍蜉撼树,但让她引颈就戮也绝无可能。

    突然,一个黑衣人脸上凭空长出喙来,一开一合,文辞努力想听清他说了什么。

    “啾啾……啾啾啾……”

    文辞倏然睁开眼。

    她住的房间外面有一棵香樟,上面栖息的鸟儿声音清脆,直接穿透梦境。

    原是大梦一场!

    侍画端着水进来。“小姐醒了?这里条件简陋,只能简单梳洗一下了。”

    “出门在外就不讲究用度了。”文辞起身,换了身利索干练的窄袖衣裳,叫侍画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头上只插了剑簪。

    侍书打开窗户透气,兴冲冲道:“小姐下去用膳吗?大堂里已经热闹起来了,好多住店的客人下来吃饭,瞧着还有江湖人士呢!”

    住店是在邸店二楼,吃饭可以在一楼大堂里,也可以叫小二送到房间来。

    管家和侍卫都在下面吃饭,她心想下去透透风也好,顺便听听周围食客讲些江湖消息。

    早餐是越州特色的灌汤包、虾仁馄饨、油汆团子和糖粥。文辞一边用早膳,一边听人高谈阔论。

    “听说了吗?枫桥庄主被暗杀了,说是他手下叛变,现在家产都被夺咯!”

    “老钱家的孙女,不是嫁到北边了吗?前天听说她相公痨病走了,唉,年纪轻轻守寡了,说是婆家那边没有好脸色,又回娘家来了。”

    “你哥那边有消息了吗?我堂弟去朔北做生意,音讯也没有,现在雁关去北海的商路也不通了,因为啥呀?”

    文辞眸光一动,听到了在意的词:朔北。

    那桌有两个大汉,体型剽悍穿衣粗犷,一个满脸络腮胡,一个留着小辫子,不像越州人士。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抱怨。他们喝酒不拿银杯瓷器,而是拿碗,符合她对江湖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想象。

    “还能因为什么呀!狼族呗!隔几年就来骚扰一次。”

    “之前求娶我们公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直娘贼不讲信用,就差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狼族不事教化,最是野蛮,就得打服他们。”

    文辞听着听着,筷子在包子上戳出来一个窟窿,精华的汤汁全流了出来,她也没注意到。

    侍画给爹爹使了个颜色,管家在隔壁桌跟侍卫吃饭,打扮得好像过往行商。

    他整理了下衣服,端了杯酒,朝提及朔北的那桌人走了过去。

    “两位好汉,在下刘江,是来往做小生意的。听两位谈起朔北,我正有亲戚在朔北那里,几个月去信一直没有回音,也不知去哪儿打听。

    不知这朔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开战了,二位能仔细说说吗?在下感激不尽!”

    那两人打量了他一下,问道:“你那亲戚朔北哪儿的?”

    刘江忙答道:“正在燕北。”

    那两人点了点头。“燕北确实,正在商道上,那边商道三条都被封了,说是因为狼族入侵。”

    “多的我们也不知道,只要不打起来,你那亲戚估计就没事。打起来就不一定,说不定被征去运粮草什么的。”

    刘江紧接着问:“那朔北十三郡,现在哪里还能通行啊?”

    络腮胡道:“要是打仗了就不好说,狼族骑兵速度快,哪儿都不安全。就算去了,一片混乱也找不到,反把自己陷进去。”

    刘江苦笑:“在下就是想在邻近地方探听下消息,说不定他们逃出来了呢。”

    那小辫子叹了口气,他就是堂弟被困在朔北了:“别想了,要是有逃出来的,我们也不至于一点儿消息也没有。雁山关隘一封,里面啥样真不知道,我们现在也担心着呢。”

    刘江心有些沉,面色却是不变,举杯致意,痛快饮下:“在下知晓了,敬两位好汉一杯!”

    两位都是豪爽道:“小事小事。”

    一顿饭吃到这里已是没滋没味,回到屋里,几人都是心事重重。

    文辞打开舆图深思。

    若是开战,不知道外祖家有没有受到牵连。

    精细的舆图是军事机密,她只能托人找到一副较为完善的。这图是商队沿路补充的,只有商道标注很细致,其它较为粗略,不过也够用了。

    周朝分州郡县三级,她们从越州吴郡宁县出发,最好走的一条路途径惠州、瑜州、东海、最后到达朔北。燕北在朔北最北,还需再过三道关隘。

    这条路是商队走了多遍的熟路,如果赶时间,可以乘船经海路直抵东海,再由山路上朔北。只是夏季海上时有风暴,不甚安全。

    要不要走险路呢?

    细想来,去早了也帮不上忙,只是见人心切罢了。

    不能冲动!战争刀剑无眼,别说她们几人,陆伯伯的镖队搅进去也没好果子吃。不如走稳路,若情况不对,就先在朔北最南端的昭阳歇脚好了。

    管家看她脸色不好,迟疑道:“小姐,朔北如此情况,还去吗?”

    文辞回神看他:“刘叔,你觉得呢?”

    刘江迟疑道:“老奴以为,可以暂等些时日,等那边安定了再动身不迟。可是,舅老爷那边……”

    文辞抿嘴坚定道:“我在世上就剩下外祖这边的亲人了,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该去探听下。何况,这边也不是完全安定……”

    毕竟大伯母家做的就是□□的生意,谁知道会不会对她们下杀手。

    去是肯定要去,文辞只在纠结怎么去。

    侍书喜欢往好地方想:“路上走这么长时间,谁说得准呢?说不定咱们还没到,关隘就开了呢。”

    侍书的期待果真应验了。

    第二天方景到了,带来了好消息。

    清河往来商队多,要先在城门排队核验进城,还需缴一点儿入城银子。因此陆仁山带着镖队还在城外修整,他自己先飞奔到邸店找人。

    他一身劲装,进来先问了掌柜她们在哪间房,豹猫一样矫捷地跃到二楼,又有些犹豫要不要敲门。

    方景在门口踱步,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陆叔说要注意男女大防,让他不能随便进女子闺房,那文姑娘住的邸店客房,算不算闺房呢?

    幸好他内力高深,脚步轻快无声,要不房间里的文辞真该害怕是不是有什么强人盯上她们了!

    有住客路过,奇怪地看他一眼,方景抱着剑咳了一声,倚靠在栏杆上,假装在守门。

    是小二上楼送茶点解救了他。

    “哟,客人刚才是您找人吧?不知道是哪号房的客人,需要我帮你招呼一声吗?”

    方景下巴努了努,意思是就这间。

    “地字三号房?巧了嘛这不是,我正是来给这间送点心的!”小二正想上前敲门,就见他眼睛一亮,一把夺过食案。

    小二看着空荡荡的掌心,很明显愣了下。

    “我来送我来送,你回去吧。”方景催促他。

    他又咳了一声,想腾出只手整衣服,却差点把茶水撒出来。

    小二看不下去了。“哎呦客人,要不还是我来。”

    “慢着,我可以!”

    他堂堂方少侠,捉得稳刀端不动盘子?开什么玩笑!

    他极平稳地走过去,侧过身,敲了敲门,气沉丹田道:“客官,您的茶点!”

    房门应声而开,里面几人已经笑得花枝乱颤。

    侍书扶着门扇笑得窗纸都在动:“方少侠做什么呢,我们在屋里听老半天了,到了怎么不进来?”

    方景的视线还是没敢投进去:“陆叔说我不能随便进女儿家闺房。”

    “你当我这儿是盘丝洞,还是你是那金蝉子?”文辞捏着腔调笑问,又学着话本里的语气逗弄他,“你这呆子!”

    方景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视线乱飘。

    女孩儿们又笑成一团。

    文辞抚额,好气又好笑:“你看看屋里都有谁!”

    方景这才转身抬头看,这一看他手里的食案都开始烫手。

    原来房中除了文辞和双生子,还有管家他们,都在桌边坐着呢!他到底是为什么不敢进来的?

    侍画上前接过茶点,他好像梦游似的在文辞对面坐下。

    侍书掩嘴笑他:“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看方少侠拘礼得很呢!”

    文辞忍俊不禁:“别逗他了,我看他快熟了。”

    方景在她对面,耳朵到脖子都红了,一口气喝了三杯茶,才压下去,开始说正事。

    这回押镖是镖头陆仁山亲自带队,总共八人。陆叔叔消息灵通,探听到朔北封闭是因捉拿内贼,一番搜查,居然揪出个狼族小王子。

    这下朔北炸锅了,现在那边正在和谈,一时半会儿想来打不起来。城内也没听说有伤亡。

    文辞大大松了一口气。

    消息递通之后,想来舅舅们已经收到父亲过世的消息,正派人往这边赶呢。

    这回还是跟着镖队走稳妥的道吧!兴许还能和舅舅们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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