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星拎着一把环首大刀,自称“行刀客”,说自己立志打遍天下的习刀之人。

    文辞细细观察了一下,这刀尾部环首粗糙,刀刃略钝,铸造工艺一般,似乎跟他船上仆从的没什么区别。

    ——难道这人武功之高,到了不挑兵器的地步?

    镖师们各个一身武艺,刀枪剑棍戟都能来几下。义丰会刀的很多,但论擅长,还得是继承了陆仁山衣钵的方景。

    林千星三请四请,陆仁山百般推辞。这都是老江湖的经验,作为被请教的对象,不能一上来就应,显得不够持重。

    他是来请教的,也不能真伤了人,失了和气。况且林千星家里看起来有些势力,不好给镖局树敌。

    要是他实在坚持,那就稍微放水,点到为止。

    没错,看他提刀的动作,陆仁山就觉察出他不是个值得重视的对手。

    最后镖局决定,由方景应战。陆仁山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他不必太过认真。

    方景暗暗点头。

    文辞平时只在武馆和女相扑师父、枪法和剑术师父对过招,这还是第一次见江湖中人对决。

    她站在后面,不自觉捏紧衣袖,神情严肃。

    陆叔叔说过,方景是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但来人看起来也很年轻,姿态又甚是嚣张,像是胸有成竹,这让她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方景刀未出鞘,横于胸前,取了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姿势。

    “请。”

    后出招既可以显得谦和,又能让对方主动出手,看破对方武功路数,摸清对手虚实,做到“后发制人”。

    只见林千星毫不客气,左右环身,刀刃自下而上,使出最常见的缠头式,提刀向他右侧砍来。

    方景后撤一步,用刀鞘接住这看似来势汹汹的一刀,脚下不动分毫,犹如拈花摘叶般轻松自如。

    反观林千星,明明是率先进攻的一方,却在方景左右挥舞自下而上撩刀时,手腕震颤,脚步虚滑。

    但林千星咬牙直接挡下,手腕一绕,侧身突破方景的密集刀网。攻防再次互换,林千星后退半步,俯身探斩,挥向方景腿胯之间。

    一直单手背于身后的方景,不疾不徐,缓步再退。

    眼花缭乱间,双方已过数十招。

    文辞目不转睛,仔细分析对面的武功路数。感觉,完全看不出呢!难道是深藏不露?

    这人使的是刀吗?环首刀不“听凭劈砍”,一力降十会,居然企图灵活?

    林千星看似进攻凶猛,但招式衔接生涩,纯粹是个生瓜蛋子。

    文辞心下安定,也看出了这人就是“花招虚套”,不会什么真正的对敌刀法。

    此时方景已经失去了“教书育人”之心,手中长刀终于出鞘。

    用武器堂堂正正地击败对方,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

    虽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但武之一字,大道至简。

    文辞眼中闪过刀影,就见方景已然开始反击。

    抹。

    学刀之人烂熟于心的基础招式。

    方景箭步上前,近身调转刀刃,直击林千星提刀左臂。

    武器脱手,林千星慌乱后退,方景不依不饶。

    刺。

    武器直冲敌人之时,才是一击必杀的最好时刻。

    方景已有决定,用风险最高的点刺结束这场比试,是对林千星最好的尊重。

    脚下动作行云流水,文辞看得目不暇接,已然跟不上方景动作。

    这招我要学!

    真假步伐,移花接木,林千星头晕眼花,只能胡乱躲避。

    “咚。”

    刀刃推刺进林千星身后木板。

    “承让。”

    少年锋芒凌厉,像是一杆寒光凛凛的长枪,简直让人不可直视。

    直到清脆的收刀入鞘之声响起,文辞这才回过神来。

    她恨不得为方景鼓掌。最后这两招是用刀之人的基础入门招式,但方景使得炉火纯青,干净利落地结束了比试。

    镖局众人还端着架子,比较从容淡定,她带着的侍卫已经欢呼起来。

    毕竟,按照话本里的套路。两人须大战个几百回合,打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最后一方侥幸胜出。

    要是两败俱伤,还可能双双退隐江湖,亦敌亦友,却死生不复相见。

    结果两人只打了数十个回合,就收势了。

    无他,这位“行刀客”,实在不适合使大刀。文辞这种粗通刀法的也能看出他的破绽。

    刀为“百兵之胆”。

    他使的环首刀,大刀长而厚重,刀刃薄,刀背厚,更适合大开大合的劈砍招式。他却以阴柔之法使刀,绚丽有余威力不足,使的还不是轻便薄巧的雁翅刀之流,就显得格格不入。

    总感觉这人不是练刀的,难道是使鞭的?

    方景收了浑身气势,还是很客气的,说着承让,又将众人一一介绍给他。

    林千星也似乎完全不介意输掉,白嫩的脸上没有一丝不快,只把眼睛瞄向了他们刚刚已经摆饭的桌子。

    文辞想起方景说过,他从前上门讨教,前辈们要管食宿。作为主家,她主动留林千星吃饭。

    哪知这人好像就等这句似的,听到这里,眼睛唰得一亮,仿佛两颗夜明珠,在黑沉沉的夜幕下闪闪发光。

    文辞有些微妙的感觉。

    众人把饭菜重新热过,给他多添了一副碗筷。

    船上只有个小炉子,做不了多么豪华。就是秀姑带了辣子油,因此做了麻辣鱼,还有菱香豆干,炒虾仁,芙蓉蛋汤,主食是香菌竹筒饭。

    众人请他不必客气,随意吃喝。

    林千星根本不客气!

    他刷刷地朝着麻辣鱼伸筷子,看那狼吞虎咽的架势,叫人不禁怀疑他早有此意。

    他一边斯哈斯哈地嫌辣,一边又往嘴里塞。“我离着老远就闻到了,好香啊果然吃起来更香!这不是茱萸,居然也是辣味的,还有麻椒,好久没吃过了……”

    “这是我奶娘制的辣子油,我不喜欢茱萸的味道,家里常用这个调味。可惜出门在外只带了一瓶,不然就赠你了。”文辞没想到他这么喜欢吃辣。

    少年热泪盈眶。不知道是吃到了久违的麻辣食物感动,还是单纯被辣的。

    方景开始怀疑。“你不会是专程来蹭饭的吧?”

    林千星嘟囔:“怎么会呢!我当然是诚恳地想要探讨刀法!”

    少年,你的刀都扔到旁边地上了!你倒是搁下筷子说话啊,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可信啊喂!

    众人心里吐槽,林千星却只当没看到,直到吃得肚皮滚圆,才有空回话。

    “我吃不了一点儿茱萸,小时候吃过,浑身高热起疹子,差点死掉,后来爹娘就不许吃了。但我又很爱吃辣的,闻到就流口水。早知道世间还有辣子菜这样的东西,早就采来种了!”

    辣子菜是海外商人带来的,在周朝只少量种植。

    重阳插茱萸由来已久,大家习惯食用茱萸,不怎么吃辣子菜。也就是文辞不喜食茱萸,秀姑才用它调味。

    文辞紧张起来:“你吃辣子油没事吧?”

    这人别死在他们船上啊,他侍从还在旁边船上虎视眈眈呢。

    林千星自信道:“放心,我发作很快的!现在没事就是没事。”

    真的是用生命在吃辣啊,没发作你还很自豪?

    酒足饭饱,他还赖在船上不走,死活要拜方景为师傅。方景已经无比确定他只是想蹭饭。

    “你家看起来家大业大,找点辣子菜应该不是难事吧?”

    林千星诚恳道:“不不不,我是真诚想拜师的!”

    方景不信,把他撵回自家船上,大船终于让开,一行人继续上路。

    此时已暮色四合,船上点起镖灯,这跟镖旗一样,是镖队的象征。

    运河晚上也有灯火通明的大船,上面歌舞升平,急管繁弦掩盖了水声的异样。

    守夜镖师警惕地看着四周,防止水贼半夜突袭镖船。

    这时,突然有个湿漉漉的脑袋从水里探出来,手脚并用往他们船上爬。

    阮信大惊,眼见武器要朝他身上招呼了,方景眼尖看出来是熟人,才及时喝止,把他从刀下救出来。

    林千星这家伙刀法不行,水性倒是很好,他家船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游过来的。

    众人还没看清人,他就已经攀上船舷了。

    方景提着刀质问他:“你来干嘛?”似乎打算他一个回答不好就送他去喂鱼。

    林千星大喊:“师父!我来投奔你啊!”

    方景无语:“谁是你师父?”

    嘴上嫌弃着,方景还是给他找了身干净衣服换上,免得着凉。

    而后他亲自到客舱看着他,免他作妖。虽然这小子看着比较单纯,但谁知道呢,万一他使坏,一行人在江上出事就麻烦了。

    就是没想到,这个看似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还很随遇而安,一挨上枕就睡着了。

    倒是方景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文辞得知这件事,十分无语,总感觉她们被赖上了呢。

    “辣子油送你了。”他这么喜欢就送他了,反正自己也不是没这个就不行。

    跟着镖队走了几天,她也染上了些慷慨豪爽的江湖习气。

    “哪能呢,我不是为这个来的,真心拜师学艺的。”林千星连连摆手。

    文辞点点头:“那不送了。”

    少年哀嚎:“我客气推让一下嘛,别啊师娘……”

    文辞挑眉:“什么师娘?”

    他叫方景师父,又叫自己师娘……文辞转头看向方景。

    方景脸唰得红了,分明不是自己的错,还是觉得心虚得很。他高挑的身材写满了弱小委屈和无助,分辩道:“我我我……不是我让他叫的!”

    文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方景窘迫得很,想到罪魁祸首,实在气不过,抡着刀就把林千星拍到一边。

    林千星抱头鼠窜,哀嚎连连。

    文辞看过瘾了,这才叫停。

    “好了,辣子油给你了,你可以走了!”

    林千星看着茫茫江面,委屈道:“我去哪儿啊?”

    文辞和方景面面相觑。

    她把方景拉到一边,两人窃窃私语。

    “他赖这儿不走了?”

    “昨天夜深,他家船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也不能直接把他丢江里。今天早上看,还是没发现那条船。”

    方景倚在桅杆上,他比文辞高一头,低头正好能看到她毛绒绒的发顶,他不由凑了过去。

    文辞是真心疑惑,她低着头,没注意到他越来越近。

    “他家下人怎么这么放心啊!不怕我们半夜把他当贼弄死吗?”

    方景一只手悄悄隔空摸了摸她的发顶,之后假装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轻咳两声,提议道:“陆叔说明天要在码头补给淡水什么的,要不那个时候把他放下去?”

    “就这么办!”文辞拍拍他的小臂,又拍了拍他的肩。

    傻小子,地上那么大的影子看不见吗?

    方景还不知道事情败露,此时像是悄悄舔了口骨头的小狗,整个人散发着欢乐的气息,若有尾巴一定摇了起来。

    “那还是我看着他!”

    “让阮信看着吧,”文辞仰起头,能明显看见他眼下的青黑,她不由放轻了声音,“路还长得很,没必要太累,你去补个觉吧。”

    清晨的阳光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她杏眼漾着琥珀色的光,里面分明全是关心。

    方景像被她的眸光融化,不由得咧嘴笑起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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