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莎仰头看着,等那片阴影逐渐跃升,一直到最高点时,她才从轮廓中分辨出来那是什么。

    “是鲸鱼!”她欢呼一声。

    像是应和着叶莎,鲸鱼发出一声长长的嘤鸣,随后巨大的身躯跌落下来,破开水雾,继续往下沉去。

    随着鲸鱼撞击入水的轰鸣,一片高耸的海浪忽地涌起,向着两人扑来。

    “当心!”黎奂出声提醒,同时张开双臂,试图替叶莎阻挡水花。

    他湿了倒无所谓,但皇女是精心打扮过的,那份诚恳的心意不能被破坏。

    但水浪将将涌到面前时,又突兀地消散开来,与此同时,浓雾似乎被水波扑灭下去,周围的视野重新清晰。

    叶莎发现,自己和黎奂居然能站在水面上,脚下如镜般的湖面波光粼粼,不是蓝色,而是夕阳般的橙红,就连轻薄的水雾也映着落霞般的虹光。

    更高的天空上,花苞状的星云竟不是静止的,随着夜幕降临,它正从含羞转为热烈地开放。

    视界中的色彩缤纷而又和谐,如同童话绘本那样,充满了奇异的想象力,每一片云朵都有自己的颜色。

    天空中,白色飞鸟滑过长空。

    数不清的鲸鱼长鸣着,在浮光跃金的波浪中起伏,环绕在两人身侧。

    一张圆桌,两把椅子,就静静放置在不远处的水面上,鲸鱼们像是领路人,不停跃出湖水,引领他们该去的方向。

    “这开场真是精彩。”

    即使见多识广如皇女,也不由惊叹连连。

    她不停问:“这是怎么做到的?那些鲸鱼也是真的吗?我的意思是,它们看起来很真,不像是投影……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走到桌椅那边去?可是这里没有路,我都不敢动了,会不会掉到湖里去?”

    见到新奇的事物,皇女兴奋得简直像个小孩子。

    这次啼笑皆非的换成了黎奂,他主动走在叶莎前面,“我来探路,殿下跟紧我。”

    叶莎提着裙摆,小步跟在后面,提醒道:“元帅小心点,您要是掉下去了,我可拉不住。”

    “我要是掉下去,自己会游上来。”黎奂笑着回头,“殿下要做的,就是站远点儿,千万别被我连累。”

    “真会说话……”叶莎不禁嘟哝。

    她脑海里浮现那幅场景,堂堂帝国元帅掉进湖水里扑腾,而自己站在一旁围观……

    很有趣,但不太像话,所以想想也就罢了,最好还是不要发生。

    这样的事确实没有发生,两人一前一后走过这段湖面,平安无事,叶莎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裙摆甚至没有沾上一滴水花。

    可鲸鱼还在脚边上浮翻滚,飞鸟掠过头顶的时候,她能感到风的凌冽。

    他们已经身处湖中心,这里除了铺着天鹅绒餐布的圆桌、两把雕工精湛的木椅,就不再有其他事物了。

    放眼去望湖岸,竟也找不到建筑或人影的轮廓,只能看见茂密的丛林与更远处高耸的山峦,一道长瀑仿佛从天堂坠落,在湖边砸起碎银般的浪花,周围彩虹与云雾缭绕,一切人工的痕迹都消失无踪。

    只有晚宴的主角,和天地自然。

    黎奂替叶莎拉开椅子,请她坐下。

    餐桌上放了一张古朴的信笺,叶莎捡起那封信,朝黎奂扬了扬,然后开始清声朗读——

    “北宸帝国第二皇女叶莎殿下亲启:

    殿下驾临霞绛,荣幸之至,只憾俗务缠身,不能亲迎殿下,鄙人深感遗憾。

    愿您在此度过美好的夜晚,谨代表阿斯兰家族,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L·D·A。”

    “路恩·德·阿斯兰。”黎奂听叶莎读到最后,淡淡接口,“商都星会仲裁首席,原来霞绛酒店的主人是他。”

    “倒是跟情报局的推测一致。”叶莎端详着信纸,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十分神气,“这个人写得一手好字啊,现在大家都喜欢用超脑传信,能把手写体练成这样,挺难得的。”

    黎奂想了想,“路恩是个很神秘的人,除了参与每年的仲裁会,几乎不在人前露面,他旗下的产业多到数不清,传说财富能跟帝国国库比肩,可他这次却轻易将身份告知给您……”

    “好啦,元帅阁下,快别聊工作了。”

    叶莎将信纸折起,顺手放到一边,“明天谈判开始,就要天天加班了,现在可是难得的休息时间,风景又这么美,我们可不要焚琴煮鹤,吃饭吧吃饭吧。”

    黎奂只得叹口气,摘下军帽,踱步到餐桌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感应到宾客就位,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紧接着,整片天幕如同慢慢褪色般,霞光与云彩被无边无际的星空吞没。

    现在,头顶铺满了星河,与如镜的湖面相互倒映着,于是天上也是星星,脚下也是星星,他们两人仿佛坐在群星的中央。

    不远处的湖面蹿升起泡沫,随后,像是水神的赐福一般,两只高脚杯凭空自湖中浮现。

    它们安静地、带着圈圈涟漪,被喷涌的湖水托高,映着漫天星河,分别停驻在二人面前。

    叶莎端过细口杯,浅浅饮了一点,发现里面盛的不是清泉,而是清爽的餐前酒,入口回甘。

    “元帅不尝尝吗?这酒很不错。”

    叶莎看着黎奂,他没有动酒杯,任由那只杯子继续被浪花托着,悬浮在身侧。

    黎奂摇头,“我不喝酒。”

    “元帅似乎从来不喝清水以外的东西。”

    叶莎晃着酒杯咕哝,“不喝酒,不喝茶,也不喝咖啡,甚至不抽烟……人生里只有寡淡无味的白水,难道不会觉得无趣吗?”

    “确实很无趣。”黎奂淡然承认,“但惯着口舌之欲,容易使身体越来越迟钝,与之所带来的风险相比,无趣至少可以保住命,就也还算能够忍受了。”

    “确实,保住命才能创造更大的价值。”叶莎感叹,手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酒杯放下,“听了您的话,我似乎也应该改一改习惯。”

    “殿下和我自然不一样。”

    黎奂端详着她,因为刚刚的浅酌,她脸颊已浮上淡淡的红润,像健康的润泽。

    “我不喝酒,是为了让更多人有选择喝酒的自由。”他说道,“前线的战士吃苦,冒着生命的风险作战,也是为了身后的民众,可以不必吃同样的苦、冒同样的险。”

    叶莎的表情变得凝重,她深沉地注视黎奂,这么近的距离,足够她看清对方眼中倒映的天地星河。

    “元帅。”叶莎轻声唤道,“我有一个问题。”

    “您请说。”黎奂浅浅颔首。

    “如果突然有一天,帝国出现了新的敌人,不是联盟,不是星会,也不是别的国家或组织,而是一群没有思考能力的怪物,它们无法交涉也无法谈判,唯一的目标就是毁灭人类……到那时候,您会怎么做?”

    黎奂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消灭它们。”

    “可它们数量实在太多太多了,铺天盖地,无边无际,人类即使耗尽所有弹药储备,也无法破坏它们的根基,它们生命力又比人类顽强数倍,整个种族团结一心,与争斗不休的人类完全相反……到最后,当人类的舰船、星球、家园被它们一个个吞噬,就再也无法组织起力量反击,那么等待人类的,是不是只有毁灭?”

    黎奂沉默了片刻。

    叶莎紧紧盯着他,看他神色表情的变化,显然,他正在认真思考。

    “殿下提出的假设缺乏条件,我没有做过类似的兵推。”黎奂终于说,“要做出合适的应对方案,我还需要知道,那种怪物的单体战斗力如何,整体作战方式如何,它们既然不会思考,又是如何排兵布阵,与人类战斗?如果仅仅是依靠数量优势,那么它们又要如何维持这么庞大的阵营?补给量将不是小数目……”

    “吃人。”叶莎轻声说。

    她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轻松,就像仅仅是在谈一种假设,“它们吃人,人越多的地方,它们的进攻效率越高。”

    “那确实是生死之战。”黎奂叹息一声,“我会建议尽快撤退。”

    “意思是……只能逃走吗?”叶莎不自觉握紧了手心。

    “可以这么说,但逃走不是可耻的,尤其是在遭受突然袭击的情况下,撤退是为了保全有生力量,以便重新整顿战线,等待有利时机。”

    黎奂笑了笑,又补充道:“如果真有一天,发生了殿下说的那种危机,我会建议帝国中枢尽快离开帝都星,带走科学院、研究所以及高校团体,抓取怪物的活体进行研究,寻找怪物的弱点,寻找战斗的方法……星际那么广大,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依然能够发展、前进、争取希望。”

    叶莎目光变得锐利,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直视黎奂,“您没有提到远征军团。”

    “因为军团不可能看到那一幕。”

    黎奂微微敛低眉目,因为提到了远征军团,他的神情变得柔和,“远征军团从诞生起,命运就只有两种:要么胜利,要么永远留在战场。如果真的有一天,帝都星都到了需要撤退的时候,那么远征军团一定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后方想要完成撤退,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那元帅您……”

    “我当然是和军团的士兵们在一起。”他坦然回答,随后对叶莎笑了笑,“就像我相信,殿下也会永远和帝国的民众在一起。”

    叶莎的心脏在胸口中剧烈跳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她一向自诩火眼金睛,看人很准,但上一世远征军团叛逃后,她便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否是个合格的皇女、是否真的拥有识人之智。

    如果她真的能洞察人心,那又为什么不能提前发现远征军团的异动?

    不过,就在最近,她的自信又回来了。

    没有人能时时刻刻都在伪装、时时刻刻都在演戏。

    叶莎越发确定,上一世一定发生了什么变动,才导致了那样的结局。

    她决心将那变动的原因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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