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宫尚角起身回房,孤怀川早已睡熟了,因睡前没忍住偷偷哭了一阵,此时他眼眶周围还是一圈红。宫尚角轻手轻脚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床上的孤怀川,神情复杂。今天这半日过得异常的充实,此时安静看着孩子,他才逐渐有了真实感,上官浅竟然真没骗她,他当爹了。可这四年她都藏得极好,如今突然将他们的孩子送回来到底有何图谋?他又该如何对待这个孩子呢?床上的孩子突然梦呓:“娘,乖乖,我不哭……”宫尚角心下突地塌陷一片,面色神色松动,放轻动作除去外衣,在孩子身边躺下。

    再睁开眼时,宫尚角还有几分恍惚,不确定昨天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转头朝身侧看去,孤怀川已经醒了,却不乱动,只瞪着一双眼睛盯着他瞧。“醒了?怎么不叫我?”“颂青奶奶说,娘每日都很累,若睡着了,叫我不要吵醒她,所以我也不想吵醒爹。”“平日也是你娘带着你睡吗?”“去年过完三岁生日,娘说我是大孩子了,就不再陪我睡了,娘每日只陪我到睡着,不过有几次娘刚从山下回来,还是会带着我睡,娘说是因为她想我了。”“那你娘可带你下过山吗?”“没有,娘说山下有很多坏人,很危险,要我乖乖跟着颂青奶奶在家呆着,奶奶平时也只会带我在半山腰的院子里玩一阵,很快又回山顶了,”说到这,孤怀川想起了一件事,两眼放光,“不过上个月颂青奶奶说看我实在无聊,偷偷带我到山下的镇上玩了一天,我吃了糖葫芦,捏了泥人,还去茶馆喝了茶,不过奶奶没让我把泥人带回家,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不能带上山。”听出古怪,宫尚角追问:“她带你下了山?你娘可知道?”“颂青奶奶让我不要告诉娘,说娘会生气,可是我实在太喜欢下山玩了,就忍不住告诉娘了,娘以前教我的,这叫分享。”“那你娘听了后作何反应?”“唔,娘听完很久都没说话,也没有罚我。可后来过了几天,娘就说她要出远门,还说颂青奶奶医馆正忙,不能再来照顾我,让我先来找爹。娘心里肯定还是生我的气了。”听到此处,宫尚角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孤怀川的头:“即使知道你娘会可能罚你,也还是忍不住同她分享吗?”孤怀川理所当然地应道:“当然啦,娘说开心的事就是要跟身边的人分享,这样一份开心就会变成两份三份开心啦,”说完狡黠一笑,“而且娘每次都是罚我抄书,我上次被罚的时候一口气抄了很多份藏起来了,够我再被罚两次的。”宫尚角没发现自己的嘴角又随着孤怀川的话语不自觉地上扬。说了许久的话,孩子也该饿了,宫尚角起身唤人端水进来,其他倒没再让旁人经手,自己带着孩子洗脸穿衣出门。

    行至正厅外,只觉今日的角宫热闹非常,前山的另外三位宫主竟都已早早候着,此时正争论着什么事,声量越来越大,连他进门都没注意到。

    “喂!死鱼眼!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是宫紫商又被宫远徵气得跳脚。宫远徵乘胜追击:“你不是一直自诩妙龄少女吗?怎么耳朵这就不灵光了?”宫子羽不堪双耳折磨,不耐出声:“你们两个幼不幼稚,这也能吵,脑子跟不上辈分是不是?”说完,终于看见进门的人,率先站了起来。

    “咳,今早起来听说,宫门来了客人,还是角宫宫主亲自抱进门的,我来看看究竟是何人有如此大的派头。”宫子羽努力端起执刃的架子。宫尚角轻笑一声,侧身让出身后的孤怀川:“上前来给长辈见礼吧。这是你子羽叔叔,住在羽宫。”孤怀川上前揖礼:“子羽叔叔好。”宫尚角转向宫紫商,正要开口,却被宫远徵抢先:“这是你爹的老大姐宫紫商,叫大姑妈。”宫紫商立时眉毛都要竖起来,怒吼:“你才大姑妈!小心我一炮给你轰成大姑妈!”回头见孤怀川呆呆地看着她,忙转变声调,作起温文尔雅的姿态:“我虽看着比较知性稳重,但其实年纪尚小,你叫我小姑姑吧。这是你金繁姑丈。”孤怀川还没缓过神,呆呆地叫人:“小姑姑好,姑丈好。”纵使宫紫商来之前嘱咐自己只是出于姐弟情分来看热闹,绝不忘了上官浅当年重伤金繁之仇,看着眼前这个缩小版的宫尚角如此乖巧又奶声奶气地叫人,还全无他爹的清高孤傲,也不由得心软,“好好好,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孤怀川。”旁边宫子羽看了宫尚角一眼,宫紫商并未在意,径自与孤怀川说话“怀川呀,真好听,你有没有小名呀?我叫你川川好不好呀?”不知随了谁,孤怀川表现得十分淡定,初次面对这么多陌生人也并不露怯:“我小名叫昭儿。”“昭儿,可是昭昭如日月之心之意?也好听,那小姑姑以后也叫你昭儿好了。”孤怀川认真回答:“是青春受谢,白日昭只的意思。”“你娘说的?”宫尚角问道。宫远徵轻嗤:“这么酸,不是她还有谁。”孤怀川看向宫尚角,点了点头:“嗯,娘说有了我以后,她觉得就像春天降临一般温暖,太阳也变得灿烂辉煌,所以叫我昭儿。”看着眼前的孤怀川,宫尚角思绪却飘远了,“倘若有人相伴,煮雪暖酒,即便不够光明炽热,也足以度过心底的寒冬”,所以昭儿,就是她心底的太阳么。宫子羽出声问他:“你什么打算?”思绪被拉回,宫尚角浅哂:“还有什么打算,我的儿子,自是要入宗谱,承角宫。”宫子羽倒不意外他的回答:“那就要更名,改姓宫了,宫家人取名从商角徵羽,这怀川二字,你取哪个好?”宫尚角沉默了,旁边孤怀川听见,看着他说:“娘说,孤怀川是我在宫门外的名字,进了宫门,就是新的生活了,若爹要给我改名,就请爹另为我择一字作名。”宫紫商撇嘴:“她倒是聪明。”宫尚角没考虑多久,开口道:“青春受谢,白日昭只。就很不错,就叫昭角吧。”宫子羽颔首,又催他早些将角宫有后一事禀报长老,才好将宫昭角写入宗谱,认祖归宗。一行人看完热闹,便陆续离开,回去各自补了见面礼送到角宫。派去孤山的探子没几日便传了消息回来,当日便将宫昭角一事禀报长老,请长老定了吉日,开宗祠,填宗谱,晓谕四方。

    宫昭角就这么在角宫住下,宫尚角闲时教他功课,每日早起练武也带着他打基础,不得闲时就让宫远徵带着,偶尔宫紫商和宫子羽也会来带他玩,跟着他们前山后山地疯跑,有几次甚至还会跟着宫紫商金繁偷溜到宫门外去逛庙会。宫昭角听话不娇气,又是目前宫门这一辈的独苗,不过三个月,便成了四宫的宝贝。

    旧尘山谷内的夏天总是来得比外面晚,已是初夏时节,除了太阳升得越来越早,宫门内还如春日,枝头青青,一如婢女尚未更换的春装。这日宫尚角正同宫远徵和孩子一起用早饭,突然羽宫侍卫来请两位宫主到执刃厅商议要事。二人不疑有他,宫尚角交代宫昭角自己吃完去练早课,便起身前往执刃厅。

    是去年底宫门派出潜入无锋的探子终于成功传信回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四年前无锋一战虽然折损了四魍和不少魑魅,但还余二魉与首领,未出动的魑魅也不明数量。宫门虽揭开了半月之蝇的秘密,号召有识之士共抗无锋,捣毁了无锋多个据点。但无锋在江湖耕耘多年,手中有不少门派的秘密,加上大战之后无锋行事越发谨慎,若非重要事情,素日里无锋之人都龟缩不出,宫门也是花了四年时间才查到无锋总部的大概位置,派出多名探子,可要么暴露被抓,要么渐渐没了音信。这一批探子派出将近半年,终于有一个成功传回了消息。

    一并传回的是探子在总部偷出的无锋刺客名录。宫尚角戴上手套接过名录,正翻开的那页上面一栏写着寒鸦肆,下面对应几人名字,云为衫、云雀,但寒鸦肆和云雀的名字被人用红墨勾去了。宫尚角一顿,抬头看向宫子羽:“这是说明,云为衫还活着?东西如何传出来的,可靠吗?”宫子羽却没回答,只看着他,眼里意味不明,说:“你再往后看看。”宫尚角再往后翻阅,许是名录按教习招募的时间编制,终于翻到寒鸦柒那页,他名下只写了两个名字,而现在,这一页上的三个名字都被勾去了,其中两个名字用红墨轻轻一抹,剩下一个,被人蘸浓浓黑墨,反复涂抹,直至原来的笔划已完全无法辨认,似是勾画之人对这名字咬牙切齿,恨不能一笔一笔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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