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的空间并不算狭小,至少两人共乘,是绰绰有余的。

    而此刻,两人却相贴一处。

    想起原先两人但凡有些接触,沈湘雪便躲得比兔子还快。

    她湿热的呼吸喷洒在他心口,泛起一阵热浪。

    裴千衡压低声音咳了一声,身上只觉得有些不大自在,肩头更是被她的眼泪沾湿了大片。

    该推开吗?

    不推开,自己此举不甚光彩。

    推开……

    似乎,自己也下不去手。

    心中反倒有些阴暗,希望能攫取的再多些。

    “皎皎……”

    裴千衡迟疑,轻声唤了她一句。

    这应当是她的小字。

    “不许走……”沈湘雪仍旧将脸深深埋在他的怀里,不肯退让半步。

    周身窜起一股痒意。是她在颤抖。

    裴千衡垂眸,注视着怀中的她,从他的视角看去,只能瞥见她头顶露出的一块瓷白的肌肤。

    按在她发丝的手倏然顿住,缓慢地蜷成一团。

    “若是难过,不妨哭出来。”

    至少此刻,自己并不抗拒。

    想来 ,她也不会记得。

    沈湘雪却在他怀中渐渐平复了下来,只是继续环着他的腰身,轻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想来她醒来之后,若是还有这段记忆,怕是要懊恼羞愧。

    裴千衡哑声笑了笑,胸口带着有些起伏。

    车程一路,他倒是并不感到手臂酸胀,只是继续将沈湘雪圈在自己怀中,防止她滑下。

    热意却逐渐上身,理智大概也开始不受控制。

    他的气息很快压了下来,停顿在她的头顶。

    就在他压低的唇角即将擦到沈湘雪额头的那一瞬,车帘却倏然被掀开,骤然从外头射进了一道刺眼的日光。

    裴千衡抬眸,目光却是骤然冷了下来。

    程朔原本是想告知主子已经到府外了,见他迟迟未曾下车才掀帘查看。

    却不料自己竟是,来得不凑巧了。

    “咳咳……”

    程朔连忙拉下车帘,背过身放低声音道:“世子,我、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随后,程朔很是识趣地让马车在街上又是转了一圈。

    沈湘雪早就醉得不省人事,随后便被裴千衡放平身子,让她侧首依靠在自己肩上。

    他敛去适才面上的情不自禁,声线平淡:

    “回府吧,还有事要处理。”

    程朔连忙回了声是。

    此时,外头的车辙碰上路面的石子,轻微颠簸了一下,坐于车厢内的人也受其影响。

    沈湘雪枕在裴千衡左肩的头也悄然滑落了下来。

    就在裴千衡抬手接住的那一瞬,她惊惧般地颤了颤身子,猛地睁开了杏眸。

    她是何时又睡着了?

    眼前还有些幽暗混沌,可却依旧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仍旧在马车上。

    扬起的那只手霍然从自己眼前收回。

    是裴千衡。

    沈湘雪连忙坐直身子,稍稍感觉脖颈似乎这般枕了许久,有稍许麻意。

    “世子恕罪,”沈湘雪刻意朝角落挪了挪,眼睫颤抖,“奴婢这次……也、也不是有意睡着的。”

    她分明记得自己适才在整理篮子里的丝线,怎么会……

    眼神的余光又瞥见了又几团丝线零散地掉落在两人之间的脚畔。

    她方才是在梦游吗?

    “你适才有些醉了。”裴千衡答得简短。

    原是如此,也难怪她才从酒楼出来,便觉得有些许到底头晕。

    她本就未曾饮过酒,今日又是被谷子期猛然灌入两杯,大概是酒烈,自己沾了便醉了。

    适才有些热意的脸颊此刻再次滚烫起来。

    沈湘雪迟疑一瞬,“那世子,奴婢适才,可有做什么奇怪的举动,亦或是说了什么话么?”

    她也知晓人的醉态大多是不好看的,而且多数的人并不记得自己醉酒时的言行,因此书中才有云,‘饮酒醉,最为丑’的词句。

    想到自己上次在睡梦中拉着裴千衡的手迟迟不放,已然是逾矩,也万幸裴千衡并未动怒。

    不过瞧着他如今面色如常,想来自己应当没有再对裴千衡做些什么。

    裴千衡淡看了她一眼,脑中倏然回想她猛然将自己揽抱住的场景。

    身子轻盈纤弱,温热的鼻息在胸口喷洒,好似怕自己即刻便要消散一般,一再收紧了手臂。

    指上的扳指缓缓握紧,他顿了顿,语气还算温和平静,“没做什么。”

    沈湘雪松了一口气,脸色的窘况也好转不少。

    “那,奴婢应当也没有胡言乱语,说世子的不是吧?”

    她谨慎地多问了一句。

    她虽说在府上时时谨言慎行,也知晓如今的境遇如履薄冰一般。何况酒醉时和在梦中一般无二,皆是无法控制自己内心最真实的状态。

    这些时日她在心中究竟思虑了什么,也只有她自己最为清楚。

    也最是心虚。

    “所以,”裴千衡似是看出她此刻心中的猜想,嘴角弧度淡淡一弯,反问道:“你究竟背后说了我哪些不是?”

    也不知他是认真还是漫不经心随口一提,继续道:“准你说。”

    怎么还有这般问人的。

    她的手心都泛起一层薄汗来。

    莫非自己当真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无论是否有,沈湘雪都坚定回复:“奴婢不敢。”

    她和世子本也无恩怨,她自然也没有去私底下妄议他的必要。

    只不过,和他如今隔着一层纱的关系,甚是微妙罢了。这才有些不安。

    不过待到日后顺利离开,自然也和裴千衡再无联系,届时便是他知晓了自己身份,也找不到她的踪迹了。

    很快便到了府外。

    沈湘雪却感到仿若过了许久一般,分外煎熬。

    她将丝线重新收好,便先行一步告退,下了马车。

    总觉得今日裴千衡话中有话,但却不知究竟何意。

    落了地,也迎面吹拂了凉风,她脑中的混沌很快便消散开。

    可无论如何,今日之事也的确是多亏了裴千衡解围,不然自己当真不是该是如何。

    最起码,她尚且敢和裴千衡共乘马车,却不愿再和谷子期有半点牵扯,对上半句话了。

    大概是酒醉麻痹了自己的痛意,沈湘雪这次又掀开袖口查看伤势,却发现隐隐闻到草药的香气停留在患处。

    可她还未上药,又是何来的草药香气?

    少女将手腕抬起,在鼻尖停靠一瞬,的确是嗅到草药香气不假。

    正当她心中暗暗疑虑之时,身后之人忽然叫住了她。

    她回眸望去,却是瞧见程朔正朝自己小跑而来。

    “程朔哥,”沈湘雪心中只觉不妙,“可是世子有何吩咐吗?”

    程朔从袖中取出一罐药膏,稍稍缓了一口气,“这个,世子说你把这个落下了。”

    沈湘雪连忙接过,打开瓷罐浅嗅,倒是和自己腕上涂抹的膏体一致。

    可这药既不是她的,更不是她今日涂抹。

    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是适才在自己不醒之际,裴千衡给自己上的药了。

    手心忽然传来一阵绵绵密密的麻意。

    掌心的瓷罐被她捏紧,攥在手心。

    沈湘雪忖了忖,随后接下,“多谢。还希望请替我,多谢世子。”

    也算是连同谷子期一事,一道谢过了。

    程朔讪讪而笑,“应该的。”

    待到程朔转身折回凌烟堂,沈湘雪仍旧在原地滞留了许久。

    而不远处,花青则目睹了沈湘雪和程朔的一举一动,观望许久。

    包括两人私底下递交了什么东西,这一次,她也看得真真的。

    “阿雪——”

    沈湘雪反应过来,便连忙将手中的药膏塞入丝线团中,小瓷罐翻滚了两圈便再无踪迹。

    花青看破不说破,仍旧走上前,“你不是替三小姐采买丝线缝制香囊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沈湘雪不知该如何解释,却不料花青率先惊呼,看向她的手腕,泛着隐隐的紫红,“你这是,受伤了吗?”

    其实本也不算严重,只不过她肤色白皙,反倒是看着触目惊心了些。

    沈湘雪缓了缓,语气轻快道:“一点点小伤,没事的。”

    “说来也是巧,我适才瞧着谷少爷似乎也是受了伤,叫人送了几盆花给三小姐,脸色差的吓人呢,也不知怎么走路这般不小心。”

    沈湘雪垂下眼眸,适才在酒楼的场景再次涌上心间。

    “不知你今日出府上街可有碰见他们?”

    花青敏锐地嗅了嗅,朝她身上闻去,“你身上怎么有酒气,可是遇上什么人沾染上了吗?”

    今日之事,她也不想惊动太多人,让人人都知晓谷子期的伤是因自己而起,多生事端。

    沈湘雪眼神接连避开花青投来的审视目光,含糊道:“未曾,我是自己回府的,倒是没遇上什么人。”

    “我身子有些不适,便先回去了。”

    沈湘雪抬脚率先离开,将此话题结束。

    真的吗?可她分明瞧得真真的。

    花青暗暗想着,自己进来目睹的事情不止一桩,怎么也是能够串联在一起的。

    自从沈湘雪在花园救下了三小姐,这孩子便转身投入了沈湘雪的身前,可曾记得以往都是她与春秀服侍在侧呢?

    春秀最是擅长制作各色糕点零嘴,三小姐自然是离不开她的。

    可沈湘雪又什么呢?她才入府多久呢,二夫人居然能将她从清秋院要了过来。

    不过是生得好看了些。可却是为人不端,心思不正。

    入府时日尚短,便私下里和人夜半私会,日后定会玩忽职守,哪里有半点为婢的姿态呢?

    倒不如就此揭发了她,这样自己也能重新到三小姐跟前服侍。

    最好,能将沈湘雪逐出国公府,便再好不过了。

    *

    夜已深,沈湘雪在府上的小道上来回彳亍着,将圆的白月光洒满了她一身。

    白日发生的事她并未告知任何人,虽是知晓自己无辜,但到底主仆有别,想来旁人也只会将矛头对准她这个婢女罢了。没必要将此事翻出来重提。

    说到头来,她只需离开府邸,眼前的许多问题,便也迎刃而解、烟消云散了。

    她独自散了一会心便准备离去,却发现在不远处的一件耳房里,烛火通明。

    那是府上一间闲置的房,沈湘雪还记得,崔管事还曾经告诫过她们,说是断然不可闯入此间,里面曾经有人悬梁于此,邪祟未净,并不太平。

    姑娘们一个个自然都是害怕的,也就没有人有这般胆量敢进去一探究竟。

    而今夜,里头的烛火泛着橘黄的光,却是分外醒目。

    她也曾在入夜后数次路过此处,却未曾见到光亮。

    这不应当是闹鬼,而该是,里头有人。

    眼下临近七月半,又是在这间有故事的房中,不免让沈湘雪有些怀疑两者的关系。

    她悄悄凑到门外,捅了个小洞,探了眼细细瞧看究竟。

    里头是两个中年妇人的背影,一人忽然跪在蒲团上,另一人似是在给故人烧去纸钱。

    只见两人似是有所对话,其中一人微微侧首,却是让沈湘雪瞧清了长相。

    正是秦氏。

    过几日便是鬼节,为何两人不在几日后祭奠,偏偏要今夜在此屋内?

    沈湘雪往两人身后的桌案上望去,却又是有了新的发现。

    竟是有三个牌位供奉!

    其中一人她大抵能推敲得出来,该是秦氏的亡夫裴大将军,荣国公。

    那么,另外两个人,又会是谁?

    她入府时日短暂,这些年府上的一切自然不清楚,自己也无权过分干涉。她思来想去,还是不再逗留,抬脚迅速撤离,免得让人发现。

    所幸秦氏并未发现房外有人窥探,沈湘雪提起一盏夜灯,侥幸逃离。

    却不料,她却迎面撞上了从湖畔走来的裴千衡。

    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和他一道像她逼近,眨眼的功夫,她手中提着的灯,忽明忽灭。

    更添一份瘆人之感。

    “世子……”

    沈湘雪故作轻松道。

    “这么晚了,你还未睡?”

    一颗狂跳的心尚未平复,沈湘雪还要调整着呼吸回话。

    “奴婢只是有些睡不着,随便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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