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昶阁楼前,一众人刚结束射箭,昌和郡主便提议再来一场马球比赛。

    陆书黎头一个响应,兴致勃勃的挽了姜忆慈的手,撒娇着鼓动她也去玩一玩,乐呵乐呵。

    姜忆慈红着一双眼睛,推说身体不适,想回去了,然后拨开书黎的手,匆匆走了。

    书黎倒是没恼,对着远去的背影反倒得逞的笑了笑,转身又往人群里寻。很快,她便找到目标,立刻凑了上去。

    “楚妹妹,咱们一起去玩马球呀。”

    她当然没忘了这个工部尚书家的嫡女楚新月,刚才第一个出言奚落哥哥的混蛋玩意儿,也是当初在昌和郡主家,害的梁相宜差了丢了命的罪魁祸首。

    今日,她必报此仇!

    楚新月看到她,就像老鼠看见猫,缩了下脖子就想快步逃走,不想却被书黎一把拽住胳膊,“妹妹哪儿去呀?莫不是怕了?”

    楚新月丹蔻几乎掐进掌心,众人之前,她怎可丢了自家脸面,只能咬着牙瞪过去,“谁说我怕了,哼!你和我,来一局!”

    马球场上,书黎紧了紧手中球杖,"楚妹妹,瞧好了!"

    话音未落,她飞马旋身挥杖,藤球凌空飞起,直穿三丈外的云头孔。

    金铃脆响,彩绸裹着的一枚玉璧应声而落,众人齐声喝彩。

    楚新月指尖发白,誓要把这风头抢回来。她深吸一口气,球杖狠狠击向彩毬。那藤球却鬼使神差撞上阁楼檐下的风铃,惊得湖边水鸟扑棱棱乱飞一气。

    "哟,楚妹妹这是在打马球,还是逗鸟啊?"兵部侍郎家那个有名的浪荡子摇着折扇嗤笑。

    楚新月恼怒的朝那个浪荡子挥了挥球杖,抿紧了嘴,硬着头皮继续比赛。

    只是不知是头顶的日头亮的晃了眼,还是她今日失了所有运气,接下来的六个球,她次次击空,看着陆书黎身边堆满了赢的彩头,楚新月气的差点摔了球杖。

    “楚妹妹,看来你这手上功夫,没有嘴上功夫厉害呀!”书黎高坐马上,举着球杖开心的直摇,得意的像只兔子,“要不,我将这彩头都送你?”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楚新月彻底黑了脸。

    最后一局,书黎信心满满的立在一丈外,举着球杖活络身子,丝毫没注意楚新月的侍女在为众家子弟端茶倒水来往之际,悄悄用脚将球门偏移了几分。

    等她瞄准球洞,挥杖发球后,这才看到门洞后面的古柏枝桠间,藏着一个大大的蜂巢。

    藤球划出一道完美弧线,直冲那个蜂巢而去。黄蜂嗡鸣炸响的瞬间,书黎顾不得向她飞来的蜂群,高高挥舞球杖,高喊着让众人躲去阁楼。

    就在蜂群直冲她面门之际,一只手揽过她的肩头,调转马头一偏,堪堪躲过了蜂群袭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又已扯下她身上的鹅黄披帛甩向蜂巢,团团蜂群瞬间被裹了个严实,再不能四处害人。

    书黎眼瞧着蜂祸已除,这才安下心来,转头感谢救她之人,“多谢……”

    当一张刚毅却很是年轻的脸庞映入眼帘,她霎时间忘了言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身后那人剑眉斜飞入鬓,眉下一双眼眸锐利有神,让人不敢直视。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未抿,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陆姑娘箭术一流,不想这马球功夫,更是一绝,裴某佩服。”

    书黎难得的红了脸,垂了眼眸不敢再看眼前人,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姓裴?平日里常见的官家子弟里,从未见过他,也好像并没有姓裴的呀?他到底是谁?为何会参加昌和郡主举办的宴会?

    那人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拱手一礼,“在下裴湛,之前戍卫在漠北,甚少在望京城走动,近日才因公务回京。”

    “啊!”书黎合手一掌,“我知道你。”说完才发现自己失了礼,飞快红了脸,垂头不敢再看他。

    裴湛,庆朝独一无二的少年将军,如今不过比她大个两岁,却已镇守漠北蛮荒之地八年之久。这八年里,他年纪虽小,却勇毅果敢,跟着父亲裴大将军屡立战功,朝中众臣无一不夸赞称许,纷纷称说,有裴氏父子在,庆朝北疆之地,稳固百年,绝非虚谈。

    意识到自己此刻更加失礼,她鼓足勇气重新抬起头,“刚才多谢裴少将军出手相救,我才没有闯下大祸,此恩必报,若将军不嫌弃,我…我……”

    书黎想感谢他,可说到最后却发现,不知该如何感谢人家。

    “在下若不出手,岂不是白白送上门去给这些蜂子们蛰。”裴湛一句话,成功化解了她所有的尴尬和无措。

    书黎紧张了半天的心,再一次扑通扑通,跳的停不下来。

    因这群突来的蜂群,众人纷纷回到岁昶阁二楼。

    陆书黎已从他人口中得知刚才那场蜂祸,是楚新月身边的侍女做了手脚,气不过的她当即开始寻人,誓要将罪魁祸首揪出来好好惩治一番。

    陆桐生听说了妹妹的事,怕她压不住性子再闯下大祸,于是吩咐相宜带着七皇子四处逛逛,然后便急匆匆的寻陆书黎去了。

    他穿过九曲桥,寻到一偏僻处时,忽听一假山后传来细碎交谈声,字字句句不离他。

    “陆桐生那厮如何还有脸参加这皇家游宴,方才竟敢当众压三殿下一头,他也忒大胆无耻!”

    “大理寺怎地就放过了这个横征暴敛的蛀虫,难道侯府世子便可以为所欲为?”

    “就是,他就该烂死在大理寺牢里,真是祸害遗千年。”

    湖风掠过,陆桐生脚步未停,绕过假山,面无表情的从这几个青衫学子身旁从容走过,直往远处的梅林处寻去。

    没等他走出两步,忽地远处传来一声惊呼,“不好了,不好了,此处竟混有贼子污蔑朝堂!”

    那几个青衫学子立刻起身,嘀咕着怎会有人如此大胆,然后快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陆桐生看祈福台那边人越聚越多,想着书黎最喜凑热闹,说不定就在祈福台,于是也随着人流赶了过去。

    祈福台上,太常寺卿次子方文兴举着张纸条颤声道:"这、这竟有人借祈福之名,偷偷在下面藏了张祈福条辱没圣上,中伤朝廷,真真是大逆不道!"

    台下一名青衫学子疑惑追问道,“那祈福条上面底写了什么呀?你给我们念念?”

    方文兴红着一张脸,愤慨说道,“方某原不想念的,可这内容实在太过震骇,恐有谋逆之嫌,故而在下便念出来,大家听一听,最好咱们能将这个乱臣贼子揪出来,送去大理寺审一审,说不定便帮朝廷解决一个深藏的隐患。”

    众人纷纷附议,方文兴便大声念了出来,“《晦景杂思》:堂庙高官意自满,高谈阔论官途显。一心钻营气弥漫,沆瀣谋算罢良贤。皇阙上林不顾难,高坐庙堂独威欢。沉疴积弊视不见,为祸朝堂何时安。寒士酸儒妄言漫,会聚空谈朝堂乱。乱世浮名身影单,点滴功绩也难见,昌荣没落有泪潸,有志难伸半字叹。”

    一首诗读完,人群突然失去声音,众人全都白了脸,一个个两膝发软。甚至有两个胆小的,差点瘫软在地上,扶了身边人才勉强撑住身子。

    这些话,即便是听听都是死罪,况是明目张胆的写了,贴在这祈福台上,此人着实嚣张至极。

    好半响,才有一人颤着声音说道,“竟有如此犯上作乱之人,诬陷圣上和朝臣,简直是谋逆乱党,将此人揪出来,咱们好好教训一番,再送去给陛下圣裁,治他个抄家灭族的死罪。”

    众人登时活了过来,纷纷振臂高呼,誓要将此人揪出来。

    陆桐生深知自己目前的处境,自不会多说话,扫了一圈,没发现书黎的影子,刚转身打算离开,不妨人群中忽地有人喊了一句,“看这祈福条所用纸张,似是户部专用的玉扣纸?”

    他立刻收了脚步,转身细看,那张祈福条确实是用玉扣纸所写。

    玉扣纸,落水易溶、着墨不渗、久藏不蛀,因此户部上下官员独用此纸,便于各地官员密切书信往来。

    陆桐生向来喜用此纸,不管是公务还是日常书信,都只用这玉扣纸。

    忽地,他心底有股不详的预感,他皱了皱眉,屏声静气地等在原地,打算静观其变。

    人群中不乏户部各官员的勋贵子弟,这些人听闻后,一个个黑沉着脸上前细看,其余众人则默契的后退一步,生怕此事沾染到了自己。

    “这字迹,怎地如此像……”其中一个户部勋贵子弟疑惑的出了声。

    “像谁?”方文兴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双眼陡然一亮,眼白上红色血丝根根凸起,异常骇人。

    那名勋贵子弟抿紧了嘴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回头,将眼神放在了一人身上。

    众人随着他的眼神去看,当全部目光凝聚到一处之时,所有人也全都抿紧了嘴,再不说话。

    “陆世子?这怎么可能?”方文兴异常震惊的喊了出来。

    “我有个办法,可确认是否为陆贼字迹。”人群中走出一青衣学子,腰间悬着个破旧的松烟墨囊,正是曾在陆家侯府暂居数日的杨开泰。

    言毕,杨开泰伸手入怀,掏出厚厚一沓信札,朗声道:“众人皆知,在下乃罪臣张淳之侄。那陆贼与在下舅舅狼狈为奸,鱼肉百姓,行那贪墨税银之事。然在下实不知情,亦未涉足他们的丑行。去岁大理寺提审于我,在下如今安然无恙的入了翰林便是铁证。然之后那陆贼竟将我掳去,妄图逼问出舅舅剩余私产所在,企图强占,其心可诛!在下被困他陆府月余,惨遭酷刑鞭打,但也寻机得了一些陆贼的日常手稿,还有他与他人的往来书信。今日,在下将这些证据带在身旁,便是想要寻机与他当面对质,好为自己辩个明白,洗清冤屈。如今这些书稿,诸位尽可拿去用于鉴定这祈福条是否为陆贼所写,以辨真伪。”

    说着,他将书信手稿分给众人,让他们拿着书信与祈福条上的字迹一一比对。

    众人立刻活泛起来,"啧啧啧,看这署名,真真是他的手稿书信。"

    “呀,你看这贤字的笔锋顿挫,真真与那祈福条上一模一样。”

    “还有沉疴二字,简直是从这书信上抠下来一般。”

    还有人另辟蹊径找到了证据,“且不说这字相像,但就刚才那一句:沆瀣谋算罢良贤,咱们当中,怕是除了陆世子,再无第二人被罢官了吧!”

    “就是就是!也就他这等颠倒黑白、寡廉鲜耻、人面兽心的悖逆之徒,才有脸自称贤良。”

    “辱没圣上沉疴积弊视不见,还说咱们寒门士子酸腐,空谈乱政?要知道,陛下上月刚刚下旨,免了咱们这些寒门士子家各三成田赋,可见陛下对我等爱重信任。且今日还有郡主青眼相加,邀了我等寒门庶士参加这游宴盛会,而他一个被罢官免职的贪赃枉法之辈,倒来嘲弄讥讽我们?”

    众人你一句,我一言,激愤滔骂,恨不得将寸字未言的陆桐生用口水活活淹死。

    日光暖透青瓦,那张手稿和书信在众人手中传阅,湖面倒映着几十张激愤的脸,杨开泰抖着祈福条冷笑,"陆贼好胆魄!"

    陆桐生垂眸盯着青砖缝隙里半片残荷,脊背挺直,独独不辩一字。

    "无需多费口舌,捆了他去面圣!"不知谁喊了句,人群忽如沸水一般到了顶点。世家子弟和那些寒门学子再没任何隔阂,一致点头同意。

    众人情绪高涨,但一个个看看陆桐生阴寒的一张脸,又惮于他侯府世子身份,无一人敢近身捆绑。

    陆桐生抬眸,眼神示意他们前面带路,众人将他团团围在人群中央,一个个斗志昂扬的朝游园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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